营救者联盟为爱集结：一辈子聊一毛钱的天

刘彦君

一对生活失意的青年男女，来虚拟的网络平台上寻找安慰。结果，他们聊了个1毛钱的天。或者说，“对骂”了4毛钱的功夫。

“火星撞地球”之后，两人的缘分却由此展开。一场拯救绝症“犀利姐”的行动，拉开了帷幕——

1毛钱聊天：两个失意人怼个痛快

“聊天吗？1毛钱的那种。”

2017年1月，26岁的李瑶第一次打开“约单”APP。看到琳琅满目的服务交易信息，她发布了一条“陪聊”商品介绍，开价“1毛钱/10分钟”。几乎在同时，一个叫“暴躁蚂蚁”的网友秒速接单：

“聊什么聊？懂不懂洁身自好？”

李瑶蒙住了。看着对话框里暴风般涌进的“贪慕虚荣”“玩弄感情”“不走正道”等字样，她那暴脾气，哪忍得住：“来虚拟世界刷存在感？看来你生活中就是个loser（失败者），我同情你。”

那边顿了半晌，又说：“你这种女孩来网上约单，就是为了撩汉吧？对得起你父母吗？”

“对不起，我没父母！我妈死了，至于我爸，我当他也死了！”李瑶狠狠敲下这句话。倔强的眸子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哀伤……

1991年，李瑶出生在江苏省扬州市江都区，爸爸李金鹏经营汽车配件生意，妈妈程芹是家庭主妇。原本这是个幸福的小家，直到李瑶读初二那年，程芹发现李金鹏出轨，李金鹏执意要离婚，并从家里搬了出去。几天后，刚烈的程芹竟然喝农药自杀了。

收拾遗物时，李瑶发现妈妈手机里有许多发给爸爸的短信，央求他回心转意。而爸爸只回了一条：“威胁没用，你要喝农药，就自己去死！”

李瑶恨透了李金鹏。李金鹏回来过几次，都被她关在了门外。此后，她搬去了农村的外公外婆家。听说，李金鹏也很快与新欢结婚，之后就没了消息。同在一个城市，李瑶只当自己爸爸“死”了。

没伞的孩子，只能拼命奔跑。2015年9月，她从甘肃农业大学毕业，进入江都的艾尚宠物店工作，并搬回自己家住。2016年年底的一天，她下班回家，竟撞见了消失多年的李金鹏。年近五十的他明显苍老了许多。他说，他没别的意思，就想来看看她。李瑶有点心软，让他进屋坐了会儿。哪知第二天，李金鹏就拎来行李箱，说要跟她一起生活。

李金鹏一脸不由分说的“无赖相”，让李瑶很反感。她想赶李金鹏走，李金鹏却拿出写有他名字的房产证，坚决不挪窝。李瑶暗自打听，得知他是生意失败，被现任妻子扫地出门，才找了过来。她更加认定，自己是被李金鹏给赖上了。

李金鹏没有工作，主动做起了家务。可李瑶一点不高兴，不知道这日子何时是个尽头。那段时间，她莫名地疲惫不堪，早上起床总觉全身浮肿。直到2017年1月的这天，巨大的身心折磨让她快要原地爆炸。她打开手机，决定从网络上找点安慰。

“约单”上的女孩大都是整容脸，聊天费一要就大几百。李瑶不想赚钱，只要价1毛，意在找个人聊聊天。

不曾想，却碰到了一只神经的“暴躁蚂蚁”。李瑶索性“杠精”附体，跟对方死磕——

“你是被人抛弃了，想来报复社会么？可惜，上帝为你关上一道防盗门，还上了一把钛合金锁。”“真怂！有种你在现实中成个功，闪亮给人家看看，不然人家更加认定，她不要你是对的……”

说好的“陪聊女孩傻白甜”呢？这边，在“暴躁蚂蚁”看来，觉得李瑶比他还要暴躁。两人“对骂”了大约4毛钱功夫，难分胜负。“算了，你们这行的姑娘我惹不起！”他主动结束了聊天。

“暴躁蚂蚁”说这话，事出有因。他真名叫耿英杰，1990年出生于江苏省宝应县，2013年从北京交通大学毕业后，进入扬州一家地理绘图公司工作。工作3年后，才在微博“附近的人”上认识一个姑娘，谈起了恋爱。他死心塌地对女友，女友却在一周前提出分手，还在朋友圈晒出了闪瞎人眼的裸钻。在朋友的提醒下，他大神附体，“扒”出了女友所有ID，发现她最近常玩一款视频软件，并劈腿了一个在上面经常给她送礼物的油腻大叔。

耿英杰这才看清，生活中有一类女孩专门活跃在社交平台上，挑看上去有点经济实力的用户搭讪，找到更强大的金主后就果断换人。他气得要死。这天加班结束后，他随便下载了一款聊天应用，想狂骂一番这类女孩，泄泄愤。

好巧不巧，李瑶撞在了枪口上。

营救者联盟：两个大男人为爱集结

耳根清净后，耿英杰面对着满屏“毒鸡汤”，情绪却慢慢平静下来。他把两人聊天记录反复看了3遍，隐约觉得，李瑶不像是那种“物质女”，甚至还挺单纯率真。“那还找啥陪聊？受什么刺激了？真是不知网上水深！”想到这儿，他“噌”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这么傻的姑娘，倘若还在发单，搞不好就会被别人接单，再被騙得天昏地暗。

不知哪儿涌来的责任感，从那之后，耿英杰天天“水”在网上，一旦刷出李瑶，就秒速接单。两人渐渐熟识后，觉得彼此都不是坏人，相互认识了一番。耿英杰为那天的误会道歉，说出自己心情不好的原因。李瑶犀利如常：“你这人，就是欠怼。”耿英杰木讷傻笑：“那求你每天怼我个2毛钱的呗。”

此后，“犀利姐”和“木讷哥”常常海聊，惊觉他们有很多共同话题。两颗年轻的心距离越来越近，就只差捅破那一层玻璃纸了。

2017年7月的一天，李瑶消失了。耿英杰焦急地等了一天一夜，她才又发布了一条陪聊信息。耿英杰火大道：“突然玩消失，太不把我放眼里了。”

在他的强烈要求下，两人交换了微信。“这回你跑不了了。”耿英杰志得意满。李瑶回了句：“付了钱是买卖关系，靠谱。不像现在，心怀期待，却没有了资本，靠不了谱。”耿英杰摸不着头脑。

9月的一天傍晚，耿英杰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对方急匆匆地让他快去救李瑶！

打电话的竟是李金鹏。据他讲述，2个月前，李瑶因为出现血尿，去江都区人民医院看病，竟被查出了急性肾衰竭。医生称病情进展迅速，建议尽早进行肾移植。毕竟是要捐肾，亲人们要么配型点位不合，要么避之不及。虽然李瑶不认李金鹏，不许他去配型，李金鹏还是在医院保留样本时，偷偷去配了型，幸运的是，父女俩的点位有5个点相合。

见状，大家力劝李瑶接受李金鹏捐肾，李瑶坚决不依。李金鹏焦急地找遍了能跟她说上话的人，但没人开导得了她，甚至刚说两句就被她怼走了。一次，李金鹏特意翻看了女儿的手机，从聊天记录中，他感觉到耿英杰和女儿的关系不一般。病急乱求医之下，他拨通了耿英杰的电话……

得知李瑶家里的事后，耿英杰惊呆了。他控制不住情绪，对李金鹏喷出一句：“你早干什么去了？”李金鹏沉默不语。

之后，耿英杰立刻赶到医院。在肾内科病房，他第一次见到了李瑶。相认后，李瑶掩饰慌乱道：“谁让你不请自来，又找怼吗？”

耿英杰却没心思开玩笑。几个月的神聊，他幻想过无数次李瑶的样子，却没想到会是眼前这个脸色发青、脆弱无助的模样。这和网络上那个说话带枪的“犀利姐”相比，完全是两个次元的。怜惜和心痛，交织着撞击他的心：“病了也不说，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啊？”“我才不要你同情呢！”“不是同情，我心疼……”耿英杰脱口而出。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两个人都低下了头去。

这时，耿英杰指了指身边的李金鹏，提出让李瑶接受李金鹏捐肾，说活下去才是当下最大的意义。李瑶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表示她宁愿去天上见妈妈。耿英杰听着心酸，只好叮嘱她好好配合医生治疗。这下，李瑶倒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李金鹏把耿英杰拉到病房外，说现在只有他说话，女儿还能听进去一点，央求他一定要想办法劝服李瑶！说着，他流下了忏悔的泪水——

其实，随着年岁的增长，对于当初的抛妻弃女之举，李金鹏早就后悔不已。特别是无家可归后，女儿虽然不情不愿，但毕竟没有把他赶走。这更让他无地自容，深觉对不起前妻和女儿。

但男人的自尊心作祟，他只能无赖着，并一直在伺机崛起，也真心想弥补缺失多年的父爱。只是李瑶的恨之深，根本不容他解释。而他在事业上的停滞不前，也让他愈发颓废。父女俩继续隔阂着，但如今女儿的病让他明白，他必须担当起父亲的责任来。哪怕不要命，他也要救女儿！

这时，李金鹏忽然“扑通”跪在地上。耿英杰连忙拉起他。那一刻，他确定，这个脸上写满沧桑的中年男人，是真心！

就这样，两个原本陌生的男人，因为对李瑶共同的爱，组成了一个“营救者联盟”。

肾移植“谎言”：恩怨情仇让爱做主

耿英杰向公司请了长假，要陪李瑶打持久战。李瑶“骂”他缺心眼，让他不工作准备饿死。他笑说：“我每天陪你聊几毛钱的天，你发红包，我就有钱了！”可红包没等到，他却把自己的银行卡交给了李瑶。李瑶更急了：“你不知道我这是个无底洞吗？”耿英杰趁机又劝她移植，说与其拖着，还不如一次性解决问题省钱。李瑶答：“没可能！”

一周后，李瑶突然呕吐不止，两天两夜没进食，之后昏迷过去。医生会诊了三次，急救了四次，更一连下了两张病危通知书。耿英杰和李金鹏守在她床前，寸步不离，直到她最后奄奄一息地醒来。经此一役，耿英杰意识到，不能再拖了！

2017年11月8日，李瑶接到医院通知，说她和一位志愿者的点位相合，半个月左右后准备移植。她喜极而泣，激动地摇着耿英杰的肩膀，说：“我妈保佑我，我终于等到了。”说这话时，她故意瞟了一眼李金鹏。李金鹏躲闪不及，红了脸。

紧接着，李瑶又担心，手术费用从何而来？耿英杰安慰她，说大家都凑钱去了，特别是李金鹏，一直在四处筹措。“我不要他的钱！”李瑶态度坚决。耿英杰表示，他也找父母借了20万元。“我给你打借条，绝不相欠！”李瑶又恢复了往日的倔强。

在耿英杰的精心照料下，李瑶的免疫力提高了不少。其间，李金鹏又见不着人了。李瑶并未在意，在她心中，他一向就是这么个不靠谱的人！

11月28日这天，身体条件达标的李瑶被安排手术。在手术室外，耿英杰握紧了李瑶的手：“我还等着你回来聊天的，你不许耍赖！”李瑶泪眼迷蒙：“嗯，等我回来，咱聊个大额的，100元够不够？”耿英杰笑着，转身抹去眼泪。

手术整整进行了4小时。直到李瑶被推出来那一刻，耿英杰那颗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

8小时后，李瑶清醒过来。医生允许家属进ICU病房探视，耿英杰一个箭步从李瑶的亲戚中冲上前去。见到李瑶那一刻，他决定不再犹豫，勇敢地说道：“李瑶，今后让我做你的亲人，把你失去的亲情都补偿给你，好吗？”李瑶虚弱地眨了眨眼。

第三天，李瑶转到普通病房。她的气色渐渐恢复到红润。李金鹏仍没有出现。这天，李瑶实在忍不住，向耿英杰打听李金鹏的下落。耿英杰顿了顿，说李金鹏知道她术后恢复还要钱，打零工挣钱去了。“呵，他能有这么好？”李瑶嗤之以鼻。

12月18日，李瑶在耿英杰陪伴下，出院回到家，发现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茶几上插了一束马蹄莲。

李金鹏从厨房出来，招呼说“饭马上好了”。李瑶厌恶地瞪了他一眼，拿起手机，点了份外卖。

这天的饭，吃得格外尴尬。李金鹏和耿英杰在大桌上吃家里的饭菜，李瑶却坐在沙发上吃外卖。耿英杰几度想开口，都被李金鹏的眼色制止。

晚上离开时，耿英杰劝李瑶：“他老了，毕竟是你爸，你还是对他好点吧。”

李瑶瞪他一眼：“我手术前后，他连人影都没见！对自家的阿猫阿狗，都不至于这么无情吧？”耿英杰哑口无言。

一周后，李金鹏的后妻找了过来，说是听说了李瑶移植的事，觉得他肯定还有隐匿的财产，厚颜无耻地过来索要。李瑶彻底崩溃了。她怒斥着赶走了女人，同时也把李金鹏的东西一并扔了出去。

当着耿英杰的面，李瑶大声呵斥李金鹏，说他枉为人父。耿英杰打断她：“李瑶，你不能这样说！你的肾，都是你爸给的！”气氛瞬间凝固住。李瑶呆呆地看向李金鹏。李金鹏垂下头去——

没错，当初为了让李瑶接受移植，耿英杰和李金鹏轮流给医生做工作，说服医生对李瑶撒了谎。李金鹏还拿出自己攒的私房钱，给李瑶凑足了手术费。就在李瑶接受手术的当天上午，他也在弟弟陪伴下，去南京鼓樓医院接受了摘取右肾手术，并由医生马不停蹄地取回扬州，植入到李瑶体内。

出院后，他第一时间想去看女儿，但耿英杰担心他露出马脚，也怕影响他休养，没有同意……

听完这一切，李瑶惊呆了。耿英杰紧紧抱住她，轻轻在她耳边说：“放下过去，让未来到来吧。”

这时，李金鹏也终于放下大男子主义，告诉女儿，说当年那条短信，其实是那个女人用他的手机回的。“事后我知道了，也非常崩溃。但谁都走不回去了，我只好一路错下去。瑶瑶，我从不奢望你能原谅我，就连给个肾你，也不过是我欠你的，还你而已。你不用太记挂在心里……”他说。

父女俩相对无言，各自痛哭了一场。终于，李金鹏默默收拾好东西，转身离开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李瑶并未去追。似乎她还是迈不过当年那道坎。但她开始相信，时间终会冲淡一切。

2018年3月，耿英杰辞职来到江都。他和李瑶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并带她去见过自己父母。开明的父母对他们表示了祝福。两人计划年底结婚。

这天，耿英杰接到李金鹏的电话。李金鹏说，他已应聘到扬州市捷运机械厂做销售经理，他对这份工作充满了期待。耿英杰深深为他高兴。

4月，耿英杰在江都找到了新的工作。5月，医生确切地告诉李瑶，她的身体已完全康复。

这天，耿英杰做了一大桌子菜庆祝。席间，他兴致勃勃地说，要给李瑶准备丰厚的彩礼和一个公主般的浪漫婚礼。没想到，李瑶一个劲儿地摇头。

耿英杰慌了：“你反悔了？”李瑶笑着说：“我不要什么彩礼和婚礼。我就把自己定价‘1毛钱/天陪聊，你给足50年的，把我买断就行……”

编辑/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