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生命树》的意象空间

2018-07-28 07:22张春琴
青年文学家 2018年18期
关键词:洋芋

基金项目:本文系2015年度陕西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红柯《生命树》的精神诉求与艺术价值”(编号:2015J019)的阶段性成果。

摘 要:不同于传统文学作品中唯美的和二维的意境构建模式,《生命树》中选取的意象均为现实日常生活中普通的物象,同时物象与传说的融合使小说呈现出三维立体的空间形态。本文旨在通过分析小说意象空间的构建,理清小说的审美特点和社会意义。

关键词:意象空间;生命树;大公牛;洋芋;劝奶歌

作者简介:张春琴(1979-),女,山东潍坊人,硕士,西安科技大学人文与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文艺理论与中国当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8)-18-0-02

中国的思维特征具有整体化趋势,其以象为本位,把所认知的事物与周围环境整合统一,并融合过去的空间经验和即时的情感心境,构建出意象与意境。韦勒克和沃伦在《文学理论》中指出:意象这一存在,具有隐喻和描绘双重特征。[1]其中,描绘指客观事物物理属性的外在实体,其强调意象化客体的外表形象,是物象的直观视觉结果。而隐喻则指作为主体的人在与物象接触过程中所形成并赋予物象的内在情感和意义,它包含作者,也包含读者对物象的体味、感知、表述和传达。当隐喻与描绘在主体作用下表现为意象时,隐喻本身也具有了与描绘一样的视觉效果,且此时的视觉不再是单一、孤立的形象,而是融合于周围空间与主体空间的立体的、感性与理性统一的意象与意境。

红柯的《生命树》是以叙述为主体的小说,但小说不追求故事情节的曲折离奇,也不注重语言的优美华丽。然而,整部小说读来平实中透着离奇,理性中充溢着感性,而这种艺术空间和情感空间上的拓展得益于故事发生地广袤的异域和少数民族古老的传说。有限狭隘的现实日常无法跳出自身的局限,表达宏伟壮观的情感空间与人生意义,于是,作者把日常与异域、传说连接起来,在延伸的空间中描绘人物、讲述故事。因此,《生命树》中所构建的意象与意境在很大程度上不同于传统文学作品中的意象与意境。其一,传统意象中的塔、桥、雾、昏暗的灯光、凋零的花朵以及现代意象中抽烟时悠悠升起的烟,或彼此组合关联或单独特写呈现,均体现出唯美的意境和别致的审美情趣。而红柯所选择的物象包含树、牛、牛粪、洋芋、奶歌等等,这些物象均为日常中最为普通、容易被遗忘的常见。因此《生命树》中意象的选取走出了精英唯美的书写模式,走进现实的日常生活,于大众眼中显现出来,成为日常中的审美。其二,传统的意象空间的构建具有心灵和物质二维的特点,作为主体的人赋予自然物象以情感和意义,自然物象便成为有生命的意象,传达出人的心境与审美。而《生命树》中的意象空间,因为传说的介入而呈现出三维立体的空间形态。意象超越了物的客体性和人的主体性,上升到人与物之上的形而上的超验空间之中,具有了无限开放的审美特点。小说通过人、物、传说的交融,使物的意象构建具有了神性,也使小说饱含诗意与审美张力。

一、生命起源的意象空间

在《最美丽的树(创作手记)》中,红柯曾饱含深情的讲述了他对树的特殊的情感。从原始森林带的各种树木,到戈壁沙漠中的远远的树影,从各民族关于树的诸种传说,到落笔成文的多篇作品,都为长篇小说《生命树》的写作积累了丰富素材、沉淀了现实和书写经验。[2]在哈萨克人的传说中,生命树长在地心,每片叶子上都有灵魂。传说中的生命树没有具体的形象,红柯凭借对生命树的想象和对胡杨树的偏爱将其定义为胡杨树。意象包含形象、思维和想象,具有视觉化效果,红柯对生命树的具体界定,使生命树的形象更加清晰,拥有了现实的依托。“新疆更多的是戈壁沙漠。一上路就是七八个小时十几个小时,树就很容易成为一种梦想,成为一种精神性的东西”。[3]胡杨树生长在戈壁和沙漠之间,高大繁茂,深深扎根于地下,不禁使人感慨其生命力之强大,甚至万物可以由其荫庇。随着人的主观意识的介入,胡杨树,即生命树,凸显在人类面前,给人以美的视觉和生的力量,形成充满美感的意境空间。

一颗古老、高大、繁茂且具有神性的生命树矗立在大漠瀚海之间,上接宇宙空间,下连地球中心,它便成了万物之源和宇宙中心。绵延的时间长河在这里静止,而有限的空间得到无限的延展。当生命树被赋予生命感悟和审美理想时,它便由物象转化为意象,而意境也因此生成。

小说中大公牛的形象来自于准格尔盆地卫拉特蒙古草原上的传说。女天神创造地球后,派神牛大公牛站在乌龟背上用牛角把地球顶起,而地球上的生命看到大公牛的善良与神力,便想方设法让大公牛来到地球并加入兽籍。女天神同情牛的遭遇,希望它重返神位,但牛却告诉女天神“我从来就没有丧失过神性,跟在神位上不同的是我蒙了尘土,神的光芒却更纯粹了”马燕红家的大公牛就是神牛的后代之一。它不辞辛劳地拉着装满洋芋的大车,甚至在市场上击败主人的对手,并在主人即将不需要它时吃了灵芝草,让自己的胃里长出牛黄,把生命全部奉献给主人。神位上的神牛对我们来说太遥远、太虚幻,而人世间的神牛虽然普通到很少有人关注它,但它却担起人间的重负,发出神性的光芒。神性不是传说,也不是神话,而是人性的最高境界。

从传说中的生命树和大公牛,到现实中的生命树和大公牛,传说因为现实的存在而存在,而现实因为传说散发出神性的光芒。生命树和大公牛是少數民族神话里的两个形象,人类的祖先选取这两个形象来构建宇宙的起源,说明在人类历史早期,树和牛对人类的生存至关重要,而人类对两者怀有图腾式的崇拜。而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以及对未知事物的逐渐清晰,人们越来越强调人的能力与需求而忽视了自然。生命起于自然也归于自然,红柯对神话传说的执着,或许要唤醒人类对自然的情感,并激发人类在世俗追求中所丧失的想象力与自由精神。

二、生命养育的意象空间

道士说洋芋即养育,而劝奶歌是家畜母子相认的歌曲,所以洋芋和劝奶歌都有养育生命的含义。王怀礼在野地里掩埋牛时,倒入了十几麻袋洋芋,牛和牛黄在洋芋的滋养下长成了生命树。王怀礼的儿子王星火在望远镜里目睹了生命树的诞生和成长,他把外公马来新地里的大洋芋拿来喂生命树,直到生命树长大,出现了蓝光和蓝光里女神般的少女。

红柯似乎对洋芋情有独钟。小说中红柯对洋芋反反复复聚焦式的描写,不仅使我们看到了洋芋的美,也激发了我们对洋芋无限的想象空间。

马来新蹲下去,手插进松软的沙土里,马来新就摸到了肥头大耳的洋芋。

马燕红生长在农村,知道种洋芋的都不是好地,但也没有见过尽是石头的洋芋地,洋芋嫩白嫩白的,就像熟睡的少女,竟然生长在这么粗糙的地方。

扒开沙子,再拨开细土,圆浑浑,红彤彤蜷缩在一起,肉乎乎的,大地的新娘。小伙子跪下了,又扒出一个洋芋,这是白生生一个少女,不是从大地长出来的,是从天而降,天鹅落下来啦。

马来新一家的洋芋情结读来不禁令人感动。他们对洋芋的热情与温存表现出他们与自然融为一体的真我。“大漠里的家园需要大河来滋养来灌溉,而人类的生命需要动植物来相助。”[4]红柯对洋芋美的不吝笔墨的书写,旨在表达其代表的生命力与生命之源。洋芋生长在沙土地、沙石地和乱石堆里,竟能够长得圆嘟嘟、肥头大耳,如胎儿、少女和新娘。洋芋被比喻为牛卵子、人卵子;烤洋芋,剥了皮,蘸盐,是世界上最美的佳肴;王怀礼吃了马燕红送来的洋芋,恢复了健康;马来新的帮工吃了洋芋生了方头的聪明儿子;牛禄喜吃了洋芋精神恢复正常;生命树吃了洋芋,长出蓝光少女。小说中,洋芋具有很大的药性,得益于神龟蛋的滋养。红柯借用神龟赋予洋芋神性,以夸张的手法自然地表达洋芋对人类生存的意义。

红柯最初把小说命名为《洋芋土豆马铃薯》,就足以说明洋芋对整篇小说的意义。洋芋是陕西方言,土豆是城里人的叫法,而马铃薯是学名,三个名称文雅程度不一,但具有相同的指向。红柯小说中选取洋芋这个称呼,旨在传达三者都是养育人类和自然(牛和生命树)的最朴实的洋芋。因而,洋芋这一意象所形成的意境是朴实而温馨的,如同人生,角色不同,地位不同,境遇不同,但对生活的执着与追求却让人们具有了相同的命运。

歌曲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而演变,唱出了不同时代人们的心声。劝奶歌作为一种原始声音,没有歌词,也没有固定的曲调,与最原始的自然相结合,表达的不是现实的困惑,也不是理想的生活,而是生命的诞生与绵长的母子之情。从初到新疆时牛叫唤式的牛式哀歌,接羔时第一次听到劝奶歌的哽咽,再到恋爱时的蒙古长调奶歌情书,最后是母亲去世后幻听到的奶歌,牛禄喜的一生都与奶歌结缘。他的歌声粗犷悲壮,如同英雄史诗一般。牛禄喜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英雄,但他朴实善良的性格以及热爱亲人和自然的品格使他具有了英雄气质。“这些民间歌手总是不经意地从奶歌过渡到大海般的英雄史诗。有时候就两三句,就足以显示那无穷无尽的瀚海与宇宙。”奶歌里孕育着英雄,牛禄喜便在荡气回肠的奶歌中成为了英雄。

而第一次听到劝奶歌时,“徐莉莉就沉浸在这古老的劝奶歌里,……她就意识到这种单纯而复杂的旋律所具有的魅力,她甚至放弃了写文章的冲动,她平生第一次没了表现欲,她开始收敛,也就是心里藏了一些美好东西。”徐莉莉本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姑娘,她曾立志成为中国的法拉奇,也努力成为先进工作者。而当她沉浸在劝奶歌里,满身腥膻羊粪味时,她的内心平静而开阔起来。面对生命的本真状态,现实的嘈杂和斑斓变得失语失色,人们开始反思生命的意义,并在反思中觉醒和成长。世俗的高高的在上显得虚无缥缈起来,而自然在不断修复人类无谓的挣扎带来的创伤。

三、结语

对生命起源和养育的追问是人们寻根的方式之一,而人类的生命之根在于自然,所以寻根即向自然讨取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当喧嚣的城市文明阻隔了人与自然的交流,人便会失去生存之根,无依无靠。因此,《生命树》对现实日常的描述和对日常物象的意象構建,旨在拉近人与自然的距离,消解人类的现实困境与矛盾。而传说的介入,拓展了现实中局促的生活空间和心灵空间,使小说呈现出立体空间形态和巨大审美张力的同时也开拓了人类的精神境界。

参考文献:

[1]宗白华:《中国诗画中所表现的空间意识》,《白宗华全集》(第2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年版。

[2][3][4]红柯:《最美丽的树(创作手记)》,《生命树》,北京十月出版社,2010年12月,第378、380、38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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