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宇楠
摘 要:王小波在小说《黄金时代》中,运用狂欢话语和黑色幽默来描写特定时代荒诞的现实,把对个体生存处境的揭露和反思寓于众声喧哗式的多层叙事中,使读者得以站在崭新的视角和高度窥见历史本原,展开对人的生存状态的反思[1]。
关键词:黄金时代;叙事学;狂欢化;黑色幽默;诗意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8)-15-0-02
王小波被妻子李银河誉为“浪漫骑士·行吟诗人·自由思想家”[2],其中篇小说《黄金时代》与他有着同样的气质。与“伤痕文学”同样取材于文革这一族群记忆,《黄金时代》不落窠臼,在层层嵌套的叙事中,以拆解历史严肃性的狂欢话语独特再现了当时荒誕的社会现实,叙述了北京知青王二在云南插队时与同为知青的医生陈清扬追求“奢望”,反抗“罪孽”,发展“伟大友谊”的故事。其黑色幽默蕴涵在无赖逻辑中,令人哑然失笑,并与感伤的诗意语言一起,试图“以荒诞对抗荒诞, 以叛逆对抗压抑”[3],引起人们对艰难生存处境的反思。
一、多层叙事与多重视角
在热奈特的叙事理论中,叙述人以及他的讲故事行为构成叙事文学的内在特质[4]。《黄金时代》便是典型。它以主角“王二”讲故事的思路和陈清扬的话语为主线,恣意穿插叙事,形成了层层嵌套的叙事以及从不同人物视角展开的高频率情节重述,使故事全貌以一种由模糊到清晰的方式被呈现,给予读者奇异观感。
以《黄金时代》第七节为例,王二与陈清扬酒店重逢时,王二以回忆“写交代”的方式,叙述当年他与陈清扬黎明时分在山上的结合:“陈清扬骑在我身上,一起一落,她背后的天上是白茫茫的雾气……”随后,几乎等同于隐含作者的王二把话题岔到了人保组没收他牛角匕首的事情,紧接着又转回陈清扬在酒店里红了脸斥王二“永远是个混蛋”的现实情况,引出当年山上结合后陈清扬所说的那回王二“比哪回都混蛋”[5]这句话,最后以多个“陈清扬说”为引子,站在陈清扬视角叙述山上结合之事。
对陈清扬上山找王二这一情节的叙述则始于第三节“陈清扬来找我时,乘着白色的风。风从衣服下面钻进来,流过全身,好像爱抚和嘴唇”,中间穿插陈清扬被污蔑为“破鞋”的情节,直到第四节才重新提起:“陈清扬到山里找我的事又可以简述如下……可是她走进草房,看到王二就坐在床上……却吓得尖叫起来。”[5]
除了层层嵌套的叙事层和时间网,借人物之口来构成高频率情节重述的多重叙述视角也是《黄金时代》叙事的特色。仍以陈清扬上山为例,这一情节在第三、四节提起,却到第十节才以王二听陈清扬说话的角度,完善了叙述内容。“陈清扬说,她去找我时,树林里飞舞着金蝇。风从所有的方向吹来……”“陈清扬说,她到山里找我时,爬过光秃秃的山岗。风从衣服下面吹进来……那时她感到的性欲,就如风一样捉摸不定。”“陈清扬说,她到我的小草房里去时,想到了一切东西,就是没想到小和尚……”[5]读者在反复的、多视角的片段重述中,自觉或不自觉地填补故事情节,产生奇异观感。
《黄金时代》的叙事显示了“有意以暧昧性延展虚实之间的文字张力”[6]的王小波的精巧构思。其看似杂乱的重复叙事和人物话语,设置了悬念和想象空间,使读者得以在错落的叙述中从各个角度入手,窥见故事全貌,并由陌生感产生对历史事件的全新认识。
二、性与生命力构成的狂欢话语
王小波说:“在非性的年代里,性才成为生活的主题……‘食色性也,想爱和想吃都是人性的一部分,如果得不到,就成为人性的障碍。”[1]他的《黄金时代》叙述的便是发生在文革这一阶级性压抑人性的年代的故事。那个年代可以说是谈性色变。对经常威胁要锤骟知青们的队长来说,王二身上“这个通红通红,直不愣登,长约一尺的东西就是罪恶的化身”。然而在王二看来,“这东西无比重要,就如我之存在本身”。
女主角陈清扬则被谣传偷汉,被强加“破鞋”之名,否认罪孽而不得。这时与她相遇的王二恰巧处于对生命与世界充满好奇与渴求的时期。“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5]王二遇见了急需证明自己清白的陈清扬,他开始以伟大友谊之名,反其道而行之,带着陈清扬冲破“强加罪孽—证明清白”的文革游戏规则,索性明目张胆地追求在那个年代成为奢望的灵肉欢愉。如果说文革的荒诞在于压抑人性,那么王二便是以性冲动的本能、以双倍的荒诞来反抗这一压抑。
于是在小说中,性爱成了男女主角的主要互动方式,颇为讽刺。大量对“现存的秩序、规范、特权、禁令的暂时摆脱”[7]的性爱话语,符合巴赫金提出的狂欢化理论,拆解了革命的严肃性,引导人以全新的眼光去看待这一段历史。同时,这些话语除了戏谑,又充满诗意,令人体会到文革高压下人突破“障碍”的强烈生命力,感动油然心生。
那个年代设置了太多“人性的障碍”,千千万万处于“黄金时代”的知青成为文革逻辑的牺牲品,连追求“食色”的本能欲望尚且被压抑。“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王二的话语,体现了他逃脱文革套路的生存本能以及深陷大环境漩涡的无奈,流露出一个个体对保罗·萨特所说的“自为存在 ”的渴求。
而王小波对主人公通过性爱追求“自为存在”的描写,常常超脱日常生活认识,充满诗意,“我侧躺在她身后,枕着她的头发进入她的身体……闭上眼睛,好像两只海豚在海里游动。山上有一股风,无声无息地吹下去。”[5]王二与陈清扬们以最本能的方式,在高压下追求自己的“奢望”,在夹缝中尝试满足本性所趋却在那个时代成为“罪孽”的生活要求,引发读者对人生的哲理思考。此外,通过对诸如“去你妈的罢”、“鸡巴”等粗俗口语的直接展示,王小波颠覆了大众对文革严肃的印象,还原了历史的本来面目。
总体上,《黄金时代》中狂欢话语的基调是昂扬有力的。这些话语对文革强加罪孽、压抑人性的荒诞现实进行软性反击。“后来我们在饭店里重温伟大友谊……还谈到了我的小和尚……那时人家要把我们锤掉,但是没有锤动。我到今天还强硬如初……不管怎么说,那是我的黄金时代。”[5]在对性爱的描写中,主角对生命本原的执着和渴求自然流露,时代荒诞性的压抑愈强烈,人被激发的本能愈明显,生命力愈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