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产阶级的足球和女团

2018-07-27 07:05马文
财经天下周刊 2018年13期
关键词:工人阶级女团底层

马文

就像歌咏比赛里几乎每个选手都要死个亲人一样,要获得无限的权力和财富,必先成为苦难的代言人。

一个已经被粉丝奉为神明被公众视为上层阶级的男人,倘若能在某些场合以真诚而不失优雅的语气谈论过去,便足以成为一个新的粉丝狂热催化剂:神之所以为神,不因从不食人间烟火,恰巧相反,是因为这些神祗在适当的时刻,以适当的方式表现了烟火气。

借着世界杯热潮,美国体育网站“球员论坛”连续发表了包括比利时球星卢卡库、英格兰球星斯特林、阿根廷球星迪玛利亚等球员的亲笔信,回顾了自己在成为今天这样的亿万富翁球员之前的穷苦。

“有一天回家,我看到母亲一如既往拿出一盒牛奶。但这一次她把什么东西混了进去,用力摇了摇。然后把午饭交给我,微笑地看着我.装作一切都很好的样子。但我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她把水混到了牛奶里。

我们没有足够的钱来支撑剩下的这个星期,我们完了,不止是穷,是完了。”

足球是无产阶级的运动,或许,从起源上看,还是流氓无产者的运动。在19世纪之前,足球被英国政府称为“mob football”,暴民足球。据说,当年的足球是在一块空地上,二三十乃至上百壮汉追着球跑的运动,不只是用脚。还可以用手,用头,经常是踢着踢着,就成了一场以竞技为名义的群殴。

直到贵族发明了规则,才让足球成为一种真正的运动。1848年,英格兰南部的一些中产阶级精英把野蛮运动规则化.引入了贵族学校.这就是现代足球史的开端,“剑桥规则”。

遵循着一贯准则——贵族发明新事物,群众利用新事物。19世纪的英国,正在形成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群体力量:工人阶级。这一未来将产生意识形态来改变人类进程的群体,在一开始,只改变了足球。

在现代足球被发明20年后,英国出现了第一个全国性工会。工人阶级由此走上了政治舞台。让人意外的是,这成了足球崛起为全民运动的因素。在工会的争取下,工人的工作时间从15小时变成了9个小时。闲下来的工人们,则开始将群殴的荷尔蒙发泄到球场上。

于是,足球成了全民运动,也成了洋溢着底层逻辑的基础竞技:强者为王、男性至上、集体主义。而此前,这些竞技元素散落在酗酒、斗犬和地下拳击之中。

足球是一场工人阶级对抗传统精英的战争。一开始,英格兰的足总杯排斥那些在泥地里抱摔的工人们,但足球是肌肉美学,是镰刀锤子与中产阶级那套红茶礼让的反抗。很快,职业联赛成了工人们的舞台。这其中的标志之一,是由兰开夏郡火车站和约克郡铁路公司的工人们组建的牛顿希斯队(Newton Heath)成立,这家俱乐部,后来以曼联的名字闪耀全球。

更重要的事发生在1883年,工人阶级组成的布莱克本奥林匹亚克斯队战胜了来自南部的绅士足球队老伊顿队,获得了足总杯的冠军。织布工、纺纱工和矿工们,狠狠地打了伊顿公学毕业生们的脸。

由此,足球成为了工人阶级的狂欢。曾经倨傲且坚持“修身养性”原则的上层阶级,败给了赤裸和狂野的街头竞技。

至今,不少讽刺性的影视剧里,都会闪现对足球和工人阶级的嘲讽。著名的英剧《Ⅱ狂人》,也就是后来启发出了美剧《生活大爆炸》系列的经典喜剧,曾描述过一个故事:作为资深IT男和高智商精英的主人公决定告别宅男称号,融入社会。足球成了融入社会的标志,而他们想到的融入方式,则是在网络中搜索并熟背球迷常用的句式,在酒吧里和球迷们搭讪。

他们查询来去发现,原来球迷们聊天只需要用一句话,“昨晚他们踢得烂透了,不是吗?”而成功用这句话和球迷们打成一片的主人公最后发现,在酒吧里疯狂的那些球迷们,原来都是惯偷。

精英阶层的趣味和对底层趣味的调侃,在这个细节里展露无遗。毫无疑问,即使在今天,足球也是工人阶级的象征。

利物浦名宿香克利之所以成为一代名帅,恰恰在于其对无产阶级造反精神的坚持,“足球不等于生死,足球高于生死”。在香克利眼里,足球是一种精神图腾,而码头工人球队利物浦则代表着一种底层的叛逆,正因此,即便是濒死之际,香克利也固执地要求搬回普通住房,“拒绝资本主义的金钱特权”。

少数几个时刻,我们可以看到这种底层逆袭的精神仍然活在金元夹缝之中。在英格兰,莱斯特城奇迹鼓舞人心,更多的原因在于,当英超成为资本大鳄的游戏时,所有人都期待一个平民英雄的出现,示范另一种成功的可能。

但更多的时候,足球是一场资本和财富的游戏。这再也不是香克利或者刚刚下课的温格所理解的足球世界:在这里,中东土豪主宰了联赛,而商业成绩决定了一切。今天的足球,是富豪热衷参与的真人秀节目,而曾经的底层英雄们,成了演员。

如果前贤活到今天,看见世界杯的品牌拍卖,看见那些原本出身无产阶级的年轻人,迅速在商业联赛中周薪数万英镑、身价超过1亿,大概会大为感慨资本主义的异化能力。让足球成为全世界的文化符号,工人阶级很快不再以足球为武器对抗精英,相反,他们成了金元足球的同謀。

足球需要新的平民英雄,来塑造一种关于荣耀的假象。这是消解阶级对立的最佳途径。足球世界里曾经的对抗、逆袭和出身的荣耀感,如今都臣服在资本制造的真人秀场里。在这个秀场里,无产阶级的出身成了一种表演性元素:就像歌咏比赛里几乎每个选手都要死个亲人一样,要获得无限的权力和财富,必先成为苦难的代言人。

这和创造101的节目本质一样。女团真人秀提供了绝佳的观察视角:普通人可以一夜天堂,成为大众偶像。而世界杯上,一个年轻人也可以一球成名,成为绝世巨星。女团安抚了宅男,为少女提供了虚荣和繁华的梦想;足球则慰藉了荷尔蒙,为无产阶级再度提供了励志的鸡汤。

唯一幸运的是,阶层固化的今天,卢卡库还有足球,杨超越还有女团。尽管道阻且长,但对于被收缴了反抗精神的无产者来说,有偶像总比彻底的虚无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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