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好不X”的考察

摘 要：在现代汉语中“好不X”（X代表词语或短语）通常表示肯定义，而追溯到近代汉语、古代汉语，“好不X”的用法、意义却有所不同。本文通过对“好不X”的历史演变过程的分析，考察现代汉语中“好不X”否定式、肯定式不同的结构对X的限制条件以及结构本身的性质、特点，并简要分析两种结构产生的原因。

关键词：好不；历史演变；肯定式；否定式

作者简介：杨丽萍（1993-），女，江苏兴化人，扬州大学文学院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

[中图分类号]：H14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8）-14--02

“好不X”这一结构活跃于现代汉语的口语中，《现代汉语词典》和《现代汉语八百词》都把“好不”看作一个副词，相当于“多”、“多么”，表示肯定意义，常用于感叹句或表示强调语气。但仔细考察“好不X”，会发现同样的线性形状，会有不同的结构关系，相应的语义、用法上都会发生变化。袁宾先生在《近代汉语“好不”考》中，指出现代汉语中的“好不”是来源于近代汉语的，其发展过程历经三个时期：否定式独用期、否定式和肯定式并用期、肯定式基本独用期。在现代汉语中，“好不”虽然多用于肯定，但当其作为一个跨结构层次的非语法结构体时，又可以表示否定意义，本文将重点考察“好不”的肯定和否定用法的限制条件和语义特征，并分析其中原因。

一、“好不X”的性质界定及历史演变

在现代汉语中，“好”和“不”二字经常连用，表示特定的意义来修饰或限制后接成分“X”，因此，本文考察的对象是一个半凝固的结构，而现代汉语中常用的单句“好不？”或询问意见如“好不好？”、“好不好吃？”等句中的“好不”不在本文研究范围之内。

“好不X”有表否定义和表肯定义两种不同的性质，否定式的“好不X”中的“好”是程度副词，相当于“很”、“非常”，“不”是否定词，否定后面“X”，表示强调的否定，又可写作：好+不X，。肯定式“好不X”，“好”与“不”联系紧密，“好不”相当于一个程度副词，修饰“X”，表示强调的肯定，又可写作：好不+X。

最早出现的是否定式的“好不X”，该结构的书面形式最早见于《敦煌变文》的《燕子赋》中“者汉大痴，好不自知，恰见宽纵，苟徒过时”，“好不自知”即“很不自知”。因此，否定式的“好不X”结构的产生不晚于隋唐五代。而肯定式“好不X”的出现时间有一定的争议，袁宾先生在《近代汉语“好不”考》和《“好不”续考》根据《西游记》、《官场现形记》、《老残游记》等多处用例，指出其出现时间在明中后半叶；何金松在《肯定式“好不”产生的时代》根据语料《元曲选》认为“至迟在十四世纪元代口语中便已产生”，然而《元曲选》一般不看作诗元代的语料；曹小云的《<五代史平话>中已有肯定式“好不”用例出现》和孟庆章《“好不”肯定式出现时间新证》根据《五灯会元》的两处用例，都将时间提到公元13世纪，但是《五代史平话》成书时间有待考证，李旭的《以禅录证“好不”肯定式未必现于南宋》指出孟庆章所举的《五灯会元》的两例均不是“好不X”的肯定式。所以，只能得出初步结论，肯定式“好不X”的出现时间不晚于明中后期，这也是因为“好不X”是一种口语现象，见于书面形式较少，而明清时期著数量较作多，作品口语化程度加深，“好不X”的应用便更加广泛了。

在现代汉语中，出现较晚的肯定式反而慢慢占据主导地位，出现最早的“好不X”的否定用法的使用的频率骤减。

二、否定式“好不X”

否定式“好不X”，即“好+X的否定形式”，“好”是程度副词，“不”是一个结构单位，表否定，“好不X”强调反面意义。

（一）X的性质

1.X为形容词或形容词与动词的兼类词

好不公平 好不安分 好不讲理 好不争气

好不合理 好不识相 好不懂事 好不值得

好不安心 好不大方 好不善解人意 好不通情达理

2.X为能愿动词

好不应该 好不愿意 好不可能 好不想

3.X为名词

好不道德 好不绅士 好不淑女

4.X為动词性短语

好不像话 好不识好歹 好不得人心 好不懂人情世故

在否定式的“好不X”中，X绝大多数是形容词或形容词与动词的兼类词，X受副词“好”和“不”的限制，所以X通常为表示人或事物的性质特征的性质形容词；X也可以是部分能愿动词，少数情况下，X还可以作名词，主要局限于少量概括人的品质的名词；此外，X还可以是动宾结构的词组或短语。

从形式上看，X以双音节词为主，四音节词为辅。在汉语中，两个字为一个音步，“好不”为一个音步，X为另一个音步，这样结构的前后才能保持平衡，所以X的形式特征符合汉语词语双音节化的发展趋势。如在“好不想”中，“想”是一个单音节词，但放到具体句子中，还会加上动词配平，变为“好不想吃”、“好不想看”，这样符合汉语的表达习惯。当X为短语时，也可以允许多音节的存在。

从语义上看，X多为一些“积极词”，且一般情况下，不能用“好”来修饰，如果加上“好”字，多表示反语用法，有讥讽义，如“你好安分啊！”，“你好像话啊！”，实则指“不安分”，“不像话”。而“好不X”，就相当于“很不X”，“非常不X”，“好不”是更口语化的表达方式。X语义上可大致分为三类，一是“道义词”，即在特定社会文化背景中的社会对人的道德约束和行为规范，如“公平”、“安分”、“讲理”、等词，二是“期待词”，即人在社会生活中对某种行为结果的期待，如“争气”、“值得”、“安心”等词，三是能愿动词，表达人的主观意愿的词，如“应该”、“愿意”等。其中，X以“道义词”和“期待词”为主，X只能是少量的能愿动词。

（二）“好不X”的性质

由于X一般是谓词成分，“好不X”整个结构的性质也是谓词性的，在句中多充当谓语，或单独成句，一般表示人或物的动作或状态的陈述、说明。沈家煊认为否定式的“好不X”这种用法源于语用上的礼貌原则，不直言道义词、期待词的反面，而是用褒义词的否定形式表达，避免冲突，如“不讲理”和“蛮横”意义相近，“不争气”和“没用”意思接近，但这两组词前者的表达更妥当、委婉，再如“好不讲理”和“很不讲理”、“好不争气”和“很不争气”都是表示否定意义的感叹语气，但前者的语气更柔和自然，不那么强硬。

三、肯定式“好不X”

肯定式“好不X”，即“好不+X”，“好”是程度副词，“不”意义虚化，“好不”相当于 “非常”、“多么”，表示强烈的肯定意义。

（一）X的性质

1.消极

好不伤心 好不尴尬 好不惭愧

好不沮丧 好不难堪 好不糊涂

好不狡猾 好不狠心 好不窝囊

好不心胸狭隘 好不奸诈贪婪

2.积极

好不漂亮 好不潇洒 好不精致

好不热闹 好不繁华 好不痛快

好不开心 好不高兴 好不惬意

好不逍遥自在 好不心旷神怡

从词性和形式上来看，《现代汉语词典》认为，“好不”修饰双音节形容词，表示肯定意义，所以X的词性与否定式“好不X”的X的词性类似，以谓词或谓词性的短语为主，形式以二字格为主，此外X也可为四字格或多字格的词组或短语，如“好不大快人心”、“好不逍遥自在”等。但X一般不能为单音节形容词，当X为单音节词时，都会加上语气词构成二字格，例如“好不狠啊”、“好不毒啊”。在语音形式上，肯定式与否定式略有差别，肯定式中的“不”读轻声，而否定式中的“不”不仅读原音，而且需要重读。

从语义上看，肯定式的X多为表现人或事物良好的品质、展现繁盛景象、表达愉快心情、心理期待的积极词，或为表现人负面的情绪或心理活动的词、含有贬义色彩的词。否定式的X多为表示道德规范、心理期待的积极词。由此可见，肯定式与否定式的X有交集，当X是表示愉悦心情、心理期待的积极词时，“好不X”可以作肯定、否定的两种解释，于是便派生了第三种类型：肯否式，由于其对X的严格限制，肯否式为数较少。随着“好不”的语法化，肯定理解仍然占优势，当肯定式中的否定理解的频率高达一定程度时，也可转化为肯否式，常见的肯否式有“好不痛快”、“好不开心”等。

（二）“好不X”的性质

在肯定式中，“好不X”意义与“好X”意义相近，但是“好不”还隐含着一种强烈的感叹语气。在肯定式中，“好”“不”经常连用，因此有了固化成词的倾向，“不”的否定意义已经虚化，沈家煊把这里的“好不”看成是双音副词，正在经历语法化的过程，《现代汉语词典》也把“好不”看成与“多么”、“非常”程度副词的意义、用法接近的词，表示强烈的肯定、感叹。

从语音的角度来看，肯定式中的“不”读轻声，一般认为“不”是一个衬音助词，无实义。还有一种观点认为“好不”即“好么”，“不”和“么”在上古就同属重唇音，读音相似，“好不”是从“好么”变化而来的。从语义的角度来看，“不”本身也可以表示肯定意义。“不”的肯定用法在上古就已经存在，《敦煌变文·韩擒虎话本》中“册封大王，南面称尊，不是好事！”，“不是好事”其实是“非常大的好事”，句中“不”是语气助词，加强肯定的语气，“好不”就是肯定语气的叠加，使肯定語气更强烈。

从构式语法来看，肯定式的“好不X”由“好”、“不”、“X”三部分组成，其常规组合意义为强调的否定，“好不”、“不X”也不能推导出肯定意义，因此肯定式“好不X”是一个无法从构成成分得到完全推测，并具有能产性的独立构式。当构式义与词汇义发生冲突时，构式就对词汇产生压制，迫使词汇的常规意义发生变化，与构式意义保持一致，同样，在消解冲突时，词汇也会反向压向构式，改变构式义。在肯定式“好不X”中，构式的肯定义与副词“不”的否定义发生冲突，因为“好”在构式中作程度副词，表肯定意义，表达主观评价，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而“不”在构式中只是表达欠缺的程度，所以“好”的主观感慨程度高于“不”的否定程度，“好”压制了“不”，也就是构式压制了词汇义，使构式具有强调的肯定义。

现代汉语中仍然保留着“好不X”否定式、肯定式、肯否式的三种用法，都带有明显、强烈的感情色彩。虽然否定式出现最早，但随着“好不X”中的“好”被换用为“很”、“真”、“非常”、“十分”等应用范围更广而表达意义相近的程度副词，其使用的频率大大降低了，而肯定式随着人们在方言广泛使用得到进一步的保存和发展，新时代人们对强烈的主观情感表达需求也使得肯定式被更多人青睐，肯否式的存在虽然会引发歧义，却不会难以分辨，毕竟进入到肯否式中的词语有严格的限制，并且在具体语境中，这种歧义便会自然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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