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之美

2018-07-27 02:09整理亦安冉
现代苏州 2018年13期
关键词:虾子碧螺春姑苏

整理 亦安冉

常常有人跟我说,你住在全国最好的城市。这个评价让我有点吃惊,怎么着前面还排着北上广深圳香港呢,怎么就轮到苏州是“最好”呢?后来翻书的时候常常就不经意看到文人笔下的苏州,实在太好太美!说是有点酸也可以,但是字里行间真的流露出的都是对姑苏的喜欢。不信?随便拎出几位作家的几段文字,大家一起来品品,是不是这个味。

小巷里的见闻

陆文夫,江苏泰兴人,曾任苏州文联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

我喜爱苏州,特别喜爱它那恬静的小巷。这倒不是因为“故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而是因为在小巷中往往最容易看到生活的巨变,城市的新生,由此而产生一种自豪和喜悦。

苏州的小巷是饶有风味的。它整洁幽深,曲折多变。巷中都用弹石铺路,春天没有灰沙,夏日阵雨刚过,便能穿布鞋而不湿脚。巷子的两边都是高高的院墙,墙上爬满了长春藤,紫藤;间或有缀满花朵的树枝从墙上探出头来。在庭院的深处,这里、那里传出织机的响声,那沙沙沙沙的是织绸缎;那吱呀嘁嚓的是织章绒。我见过苏州的绸缎和弹绒,象蓝天上嵌着彩云,像朝陽、像晚霞、像薄暮升起的轻烟。你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些举世闻名的丝织品,是在万户杂住的小巷里诞生的。

小巷子里,大门常开。在敞开的大门里,常常可以看到母女二人伏一在一张绷架上,在安静地绣花。她们把一根极细的丝线劈成八根,用几百种针法绣出花鸟、虫鱼、人物、山水。绣出齐白石的活虾 ;绣出徐悲鸿的奔马,泼墨,水印,神态都能准确无误地表现出来。

姑苏的文人气

余秋雨,中国著名文化学者,理论家、文化史学家、散文家。

苏州是我常去之地。海内美景多得是,唯苏州,能给我一种真正的休憩。柔婉的言语,姣好的面容,精雅的园林,幽深的街道,处处给人以感官上的宁静和慰藉。现实生活常常搅得人心志烦乱,那么,苏州无数的古迹会让你熨帖着历史定一定情怀。有古迹必有题咏,大多是古代文人超迈的感叹,读一读,那种鸟瞰历史的达观又能把你心头的皱折慰抚得平平展展。看得多了,也便知道,这些文人大多也是到这里休憩来的。他们不想在这儿创建伟业,但在事成事败之后,却愿意到这里来走走。苏州,是中国文化宁谧的后院。

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后院,我有时不禁感叹,苏州在中国文化史上的地位是不公平的。历来很有一些人,在这里吃饱了,玩足了,风雅够了,回去就写鄙薄苏州的文字。京城史官的眼光,更是很少在苏州停驻。直到近代,吴依软语与玩物丧志同义。

理由是简明的:苏州缺少金陵王气。这里没有森然殿阙,只有园林。这里摆不开战场,徒造了几座城门。

这里的曲卷通不过堂皇的官轿,这里的民风不崇拜肃杀的禁令。这里的流水太清,这里的桃花太艳,这里的弹唱有点撩人。这里的小食太甜,这里的女人太俏,这里的茶馆太多,这里的书肆太密,这里的书法过于流利,这里的绘画不够苍凉遒劲,这里的诗歌缺少易水壮士低哑的喉音……

园林是门学问

刘郎,电视片著名编导,曾拍摄电视艺术片《苏园六纪》《苏州水》等苏州题材

欣赏园林的好处,看它布置的这些大自然的风景,它要把大自然中最美的一环吸收进来。所以这是个学问。当然包括中国的文学,特别是中国的诗歌,中国的绘画,还有中国的哲学。所以,要真正欣赏苏州园林,的确是不简单的。它是一个综合的,最高层次的艺术。苏州园林尽管是一个小小的天地,但中间的内涵,变化却很丰富。这是中国的园林,特别是苏州园林的特点和优点。苏州园林妙啊,这不是一厢情愿的标榜,这是客观存在的。构成苏州园林的包括许多诗人、画家、高层次的工匠,以及许许多多的劳动人民,缺一不可。

苏州的古典园林中,设计了那一些富贵的亭台水榭,苏州的民居里,也曾有这一角简淡的闲情雅致,说不上谁受了谁的启发。

明四家的笔底有江南山水的流光,苏州的桃花坞,纸上有吴中风俗的艳丽,说不上谁取了谁的营养。昆曲风行过勾栏,评弹悠扬于里巷,说不上哪一种形式更能代表苏州。

那时候,文玩器物并不仅仅属于那些园林主人,姑苏古城到处可见充满文化情趣的店铺。明代有一首姑苏竹枝词是这样写的:“外边开店内书房,茶具花盆小榻床;香盒炉瓶排竹几,单条半假董其昌。”一条董其昌的书法,即使是赝品,也似乎毫不妨事,只要能代表风雅就好。

字,可以是假的,但苏州的风雅,却是真的。苏州,本也是一座风雅之城。风雅,向来是苏州的气脉。这烟水迷蒙的城市,若仅仅是物产丰富,马可·波罗绝不会说:“苏州,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

细节里的姑苏

车前子,诗人、散文家、艺术批评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苏州市作家协会理事。

如果把苏州比喻为一个班级,小巷就是它的同学。

当我们毕业多年,或许还饱经沧桑,同学的名字却并不会一下忘记。因为都是相伴着长大的,有不少故事。

当我们走出小巷,小巷的名字也不会从身后消失,那些雅到可亲的名字,那些俗到可爱的名字:

锦帆路,九如巷,诗巷,幽兰巷,书院弄,桃花坞大街,渡僧桥下塘,花街,西美巷,杀猪弄,大石头巷,土堂巷,牛角浜,前梗子巷,后梗子巷……

它们有时会越过肩膀,跑到前面,等我们叫出名字。

没有小巷,也就没有苏州。就像一张脸上没有五官,那还能叫脸吗?小巷是苏州的细节。大到文化,小到一个人,也无非都是由细节穿针引线、聚沙成塔的。

南宋时期刻石为碑的《平江图》,与其说是地区性标志,不如说是对细节的玩味。东西南北,晨昏旦夕,不然也就引不起后来者的悠悠情思了。从《平江图》上,可以看到那些横线直线。

苏州的小巷,有横巷和直街之分。以前的苏州,约定俗成,横巷用来住家安居,直街用来经商乐业。

这是颇有古风的,很像延续有序直到北宋才被废除的“坊市制”。北宋以前的城市,住宅区只在巷里,傍晚坊门紧闭,禁止夜行;商家都在街上,白天才能成市。

苏州的这种建筑格局,既是因地制宜,也是闹中取静,

好像第二点更为重要,商住分流,从而保证了苏州人生活的宁静。

如果把苏州比喻为一只手,小巷就是手上的掌纹。

看手相没什么科学性可言,但把它当作茶余饭后的消遣,倒也无可厚非。按照看手相的说法,手上有生命线、爱情线、命运线。那么小巷也就是苏州的生命线、爱情线和命运线了。

来姑苏看雨

毕飞宇,当代作家、南京大学教授、江苏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苏州是怎么回事,我至今是一笔糊涂账。这个被国人称做“天堂”的城市离南京并不远,我造访过很多次。可是,尴尬就在这里,游历的次数越多,我对这个城市的记忆就越是模糊。为什么呢?因为我一进入苏州就“调向”。就说拙政园吧,我前后去过三次,它的大门分别是朝东的,朝南的,朝西的。哲人说,人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是的,我就不能走进同一个苏州。我想起来了,每一次去苏州,苏州都在下雨,雨是惆怅的,苏州的雨尤其是这样。我记忆中的苏州从来就没有一缕阳光。天堂似乎就是这样,岚霭环绕,水汽漭漭,其间你来我往。人们幸福,却惆怅。还是曹雪芹说得好,他老人家只用了十个字就给我们描绘出了人间的天堂: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很抽象。正是得力于这样的抽象,苏州反而具体了,我不再相信我曾经去过苏州,我只相信苏州就是这样的,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苏州在下雨,苏州的人幸福得不知道该怎样才好,所以就免不了惆怅。

跟着时令做吃货

陶文瑜,《苏州杂志》副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在苏州做做吃吃的劳动人民人家,一般有两种生活状态。第一种有点人穷志坚,粗茶淡饭地打发日子,嘴巴里没有滋味。也是生活的一种滋味吧。另一种看上去似乎有点人穷志短,他们一样是穷人家出身,一样不怎么有钱,但他们的日子,做乎有声有色一些。我们家应该是后一种,我要说的,就是我们家从前的故事。

苏州人的吃和时令有关,一个时令有一样吃局,一样吃局又有一样时鲜,比如春天,春天是碧螺春。现在的碧螺春要卖数百元和数千元,当时也就十元八元吧,但十元八元已经是小康人家一个人整月的开销了。碧螺春不能当饭吃呀,也没见哪一家劳动人民,很冲动地买回了碧螺春泡茶,这也说明了当时大家普遍都是比较理智的。

太湖东西山的茶人,在制作和销售碧螺春的过程中,会落下一些碎末,这样的碎末,俗话称之为碧脚,碧脚差不多二元钱一斤。碧螺春上市过后不多久,我母亲就和父亲提起碧脚的事情来了。去茶叶店买碧脚是父亲的事,说起来我们家油盐酱醋菜市场南货店买长买短都是母亲去的,但买茶叶却是父亲的事,估计茶叶和香烟靠得比较近,社会的习惯势力就是这么规划的。

那时候我还不懂喝茶,只是感觉到碧脚买回来之后,父母都有点兴奋,母亲会尽量快地将家务做完,然后有点郑重其事地泡上一杯碧脚,当年还没有电视,母亲就是干坐着喝茶。现在我还能回忆起母亲喝茶的样子,坐在客堂里,因为八仙桌上的那杯碧脚,母亲的气质,甚至有点大家闺秀了。

到了夏天,苏州时令的吃局是虾子鲞鱼。传统的做法是腌过之后的鲞鱼在油锅中炸开后,再浸入盛满虾子的作料。虾子鲞鱼、开水淘饭和夏天的夫唱妇随。

有关虾子鲞鱼,现在也有上酒席的做法,就是用新鲜鲞鱼进行加工,但这与我说的几乎判若二鱼了,有点像早年出国留洋的华裔后代,他们也是中国人的样子,但言谈举止完全是东南亚或者欧美的一套了。

和碧螺春一样,虾子鲞鱼一上市,母亲就要抽个时间去观前街采芝斋了, 母亲还会带一瓶虾子酱油回家,主要的用场就是早上吃稀饭时蘸油条。母亲本质上是省吃俭用的家庭主妇,为了节省一点点,她可能会少买两根油条,但是虾子酱油的钱她是舍 得花的。

现在的人动不动就拿文化说事,谈起苏州就是昆曲评弹园林刺绣,后来我明白过来,其实像我母亲这样的,才是高手。她到底高在哪里呢,就是高在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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