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玥
新世纪伊始,山西戏曲在三晋人民的殷殷期待中迈出了舞台实践的新步伐,也在丰厚的戏曲文化家底中展露出了求新求变的新气象。各种创作规划与演出计划逐步在之后的十几年间变成了戏曲发展的斐然成绩,不少戏曲作品更是取得了不俗的舞台成就。然而,戏曲的发展不在于20世纪或者21世纪的时间划分,而在于戏曲能够适应21世纪的社会转型。21世纪被冠以了知识经济时代、网络时代、信息时代甚至是速度时代,当新世纪开启,整个社会都在迅速蜕变、转型,戏曲艺术和戏曲艺术创作也在时代极速变革的裹挟中面临巨大的挑战。
翻开山西戏曲的历史画卷,各类舞台演出剧目以其鲜明的实践性矗立于舞台方寸之间,在不断的动态演出打磨中,已具有了相当的群众基础,这比案头剧作更体现出戏曲本体的剧场性。因而说,对于舞台演出剧目创作规律的研究是基础的,是重要的,也是必要的。本文试图对21世纪以来的戏曲舞台演出剧目在宏观关照的基础上,以典型剧目、代表剧目为研究重点,并在类型学研究的范畴之中,借用叙事学的研究方法,从剧目题材选择、主题开掘、叙事方式、艺术特征、创作策略以及价值取向等方面切入,加之对21世纪以来山西省“杏花奖”的定量分析,进行针对性、规律性、总结性的探析和研究,以期探索未来戏曲舞台剧目创作新的生长点。
1960年,时任文化部长的齐燕铭明确地表达:我们要提出现代戏、传统戏、新编历史剧三者并举。由此,“三并举”成为对戏曲剧目创作影响最为深远也最为行之有效的方针之一。戏曲剧目建设中“三条腿”并走,也是2000年以来山西戏曲舞台剧目创作的基本方针。十几年来,三种剧目类型皆涌现出了一批代表性作品,不少剧目更获得了国家级、省级大奖。
山西作为戏曲大省,守护、关注和发扬传统戏这份殷实的家底责无旁贷。虽然各剧种的发展不甚平衡,曾经引以为傲的52个戏曲剧种也有部分消亡,但是在民间演出市场拥有绝对占比优势的各式庙会演出中,传统戏演出仍是绝对主角。无论是随机采访的剧团院团,亦或是观众,他们都会不约而同地说道:每年的台口演出中,绝大多数剧团仍以上演传统戏为主。不少观众尤其是年龄偏大的观众,更会直言不讳地说:“就是要看老戏,新戏还不看了呢。”虽然新世纪以来的传统戏总体呈现中规中矩,创新不足,但是传承传统戏目前仍然有三种方式值得关注。
第一种是活化石般完全照搬传统戏。上党梆子《三关排宴》于上世纪50年代经赵树理整理改编,直至今日,晋城市上党梆子剧院在舞台上演出的《三关排宴》,其一招一式、一字一句几乎没有改变,依旧保留着赵树理改编本的原貌。他们平均每四天便要演出一场《三关排宴》。《劈殿》是北路梆子历史上一直传演不断的优秀剧目,尤其是北路梆子前辈董福(饰演程咬金)和贾桂林(饰演武则天)合作演出的《劈殿》更是堪称经典。传至今日,《劈殿》中的程咬金由董福的第六代传人李瑞星饰演。据一些观众反映,李瑞星在舞台上就是当年活脱脱的董福,他的演出与几十年前董福的演出几乎一模一样。
第二种是旧戏新颜——整理改编传统戏,对剧目进行局部改动。这类剧目相比原有传统戏,具有了崭新的舞台呈现,艺术性有了极大的提高,更关注当代价值、时代精神与现实意义,也更能体现主创的主体性。2001年,由韩树荆和任国成根据传统戏《刘秀走南阳》改编而成的《藏窑》获得第八届山西省“杏花奖”杏花新剧目奖,“浑身是戏”的吉有芳获得杏花表演奖,该剧还获得了导演、音乐设计、乐队伴奏等多个奖项。《藏窑》之所以能在众多新创剧目中脱颖而出获得新剧目奖,在于它将主题变更为坚守和弘扬中华民族扶危济困、见义勇为的传统美德。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了2012年,根据《红梅阁》改编而来的上党梆子《魂断西湖》斩获了当年山西省“杏花奖”包括杏花新剧目奖在内的多个奖项。2014年蒲县蒲剧团演出的《三义亭》依据传统戏《周仁回府》改编,创造性地将明代周仁兄弟结义与桃园三结义联系起来,并从头到尾始终围绕在桃园掩映下的三义亭展开。
第三种是大牌云集,献礼演出。“梅花版”《打金枝》是新中国成立60周年的献礼演出剧目。这出久演不衰的经典剧目美轮美奂地呈现在观众眼前,尤其是六位中国戏剧“梅花奖”演员同台演出:谢涛饰演唐代宗,史佳花饰演沈后,苗洁饰演升平公主,成凤英饰演郭暧,武凌云饰演郭子仪以及胡嫦娥饰演郭夫人,这样的珠联璧合也是本剧最大的亮点。精心设计包装后的《打金枝》不是机械地重复,而是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大胆创新,北路梆子的成凤英跨剧种演出,武凌云突破行当反串花脸,观赏性极强,非常符合当下观众的审美诉求。
传统戏历经了千百次的舞台演出实践,在当代仍然拥有很强的艺术生命力。第一种具有活化石性质和博物馆意义的优秀传统剧目可以尝试为两种版本的剧目形式:一个是原汁原味版本,另一个是去粗取精、富有新意的改编版本。像第三种这样具有巨大艺术含金量的剧目,集合了戏曲优势资源,重视剧目的品牌效应,适合作为纪念性、献礼性以及重大活动的压场演出,于山西演出市场来说,却不具有推广性和普及性。第二种创新性的继承应该是当下和未来传统戏创作的主流方向,其核心在于充分释放传统戏的当代艺术魅力。曲润海老先生曾经说过:“观众、演员、剧团都喜欢看、愿意演从传统戏整理改编过的戏,这样的戏好听好看有玩意(儿)。”围绕着是否符合当代审美意识,要勇于对传统戏增补、删减、挪移。尤其是当代叙事学认为,叙事是根据接受者而建立的一种安排,受众的反映也成为文本的有机组成部分。因此,要将叙事方式和叙事内容放置在同等重要的地位,从内容到形式,重构传统戏的审美表意体系,成功的改编其实也是一种创作。
新世纪以来,以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为指导的新编历史剧创作精彩纷呈,它们携带着华夏文明五千年的文化自信,在艺术化重塑的历史中纵横捭阖,以古喻今,借古推今,不懈地进行着具有历史宽度、文化广度和人性深度的积极开掘与探索。然而,在特定时间区间内的新编历史剧也会呈现相似并一致的价值取向和创作导向。新编历史剧的创作主要围绕三种题材进行创作:
第一类是廉政文化题材。中国人素有四梦,“清官梦”便是其中一梦,清官戏更是层出不穷。2010年夏县蒲剧团上演了《斩公槐》一剧,该剧鲜明地喊出了“反腐倡廉教育的扛鼎力作”的口号,2012年该剧还参加了山西省廉政文化精品剧目展演活动。尤其是党的十八以来,随着山西政治生态环境的变化,廉政文化题材更是成为新编历史剧创作比较偏爱的一类题材。为了实现弊革风清、重塑山西形象,山西戏曲人以自己的文化担当大力推进“三个文化”建设,宣传和弘扬源远流长的法治文化、博大精深的廉政文化以及光耀千秋的红色文化,在建设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新境界、新征程中展现出了山西风清气正、干事创业、奋发有为的积极姿态。戏曲舞台上,相继推出了一批廉政题材剧目:如:京剧《陈廷敬》;北路梆子《洗心记》;上党梆子《一代廉吏陈廷敬》《杨继宗》《析城山》;晋剧《于成龙》《河清海晏》《巴尔思御史》《孙嘉淦》;蒲剧《盐湖往事》《铁汉公薛瑄》等。这些剧目,紧贴反腐倡廉的当代主旋律,更是各地市廉政文化工程建设的重要组成和主要内容。除却已经广为人知的名臣清官,不少剧目也重点挖掘了一批名震一时却让后人鲜为人知的廉吏能臣。在人物形象塑造上,不光突出主人公的清正廉洁,更突出廉吏形象与能臣形象并重、德能并重。
第二类是晋商文化题材。李克强总理考察山西时说:山西有两座富“矿”:有形的是得天独厚的地下煤层,无形的是行走天下的晋商精神。于山西来说,晋商文化是取之不尽、持续不绝的创作素材源泉。新世纪以来兴起的晋商文化热,实质上是当代对诚信、敬业、进取、行大道、重仁义的晋商精神的青睐。戏曲舞台上,讲述山西商人“晋德裕”商号开拓对俄贸易通道艰难历程的京剧《哥哥你走西口》斩获2003年第九届山西省“杏花奖”杏花新剧目奖。临县道情《碛口古镇》作为十二届山西省“杏花奖”的开幕大戏,展现了晋西北商人曲折艰辛的创业之路。然而,近年来晋商题材的创作热度不如从前,比较值得关注的是晋剧《日昇昌票号》和晋剧《王家大院》。《日昇昌票号》集中反映了日昇昌票号“汇通天下”的创业历程,《王家大院》则集中反映了晋商治家,但其中依然少不了惯用的家国情怀中慷慨大义、诚信尚德的精神理念以及勇于担当的人生操守。
第三类是本土文化题材。除廉政题材外,新编历史剧的创作视角很大一部分聚焦在了当地的文化名人、名景甚至是名品身上。这类题材中有北路梆子《野史亭》《宁武关》《平城赋》;上党梆子《长平悲歌》《程颢书院》《香山舞娘》《长平绣娘》《悟因楼》;晋剧《清明》《大禹治水》《汾阳王》;蒲剧《鹳雀楼》《泣血澄泥砚》《枣儿谣》《河魂》,京剧《五台圣境》等。《野史亭》的主人公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的一代文雄元好问;《香山舞娘》以泽州的阳阿古镇为戏剧空间;《清明》以娘子关“妒女祠碑”的历史记载为创作素材,叙写介子推死后其胞妹介子娟的大忠大义;《泣血澄泥砚》以绛州的文化名片——澄泥砚为叙事载体。这些剧目用鲜明的剧种特色突出浓郁的地域文化魅力,打造剧目的初衷就是要利用当地的文化资源宣传当地文化,推动当地文化旅游的发展。正如《宁武关》的宣传语便是:“地方戏演地方事,宁武县打造宁武关”。
在实际的创作过程中,第二类题材和第三类题材、第一类题材和第三类题材往往出现重叠与融合。《王家大院》的剧目名称本就指向灵石当地的晋商院落。反映商汤雩祭文化的《析城山》,不仅以阳城当地名山为题,还塑造了心系苍生、以民为本的一代贤王商汤,而且该戏还被当作廉政教育大戏精心打造。阳城县力推的另一部大戏《一代廉吏陈廷敬》,主人公陈廷敬本就是阳城县的历史文化名人。而陈廷敬的孙女也是当时盛名一时的才女,也是《悟因楼》的女主角。《平城赋》的叙事内容本就十分冗长,但是剧目最后的小高潮还是落脚到廉政上,让冯太后反腐反到了自己哥哥冯熙头上。值得注意的是,剧目创作在深度挖掘当地文化的同时,也出现了神话传说历史化的倾向,比如晋剧《大禹治水》和蒲剧《河魂》。灵石县晋剧团的《大禹治水》赋予了大禹奋斗精神、改革精神、民族团结精神以及科学精神,悉取而加之过于宏大的包装反而让人觉得更像缥缈的神话。
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武则天因为是山西人,因而山西的新编历史剧创作非常偏爱武则天,这位天下第一的女人总能给观众带来新故事。反映武则天题材并且斩获省级奖项的剧目主要有:晋剧《大唐女人》《武则天与狄仁杰》、京剧《紫袍记》。创排《武则天与狄仁杰》的山西省晋剧院与编演《紫袍记》的山西省京剧院,两家院团相隔不足百米,但是呈现了武则天与狄仁杰这对传奇君臣截然不同的故事。纵观这十几年的剧目发展情况,大剧种更加偏爱新编历史剧,也更容易呈现波澜壮阔、风云诡谲的历史意境。
另外,在新编历史剧的创作中,有两个剧团值得关注。一个是长治市豫剧团,一个是襄垣秧歌剧团。长治市豫剧团这些年不间断上演了一批新作品。2006年《裴寂还乡》获得第十届山西省“杏花奖”杏花新剧目奖,2013年《吴琠进京》获得了第十四届山西省“杏花奖”杏花大奖。豫剧这个外来剧种在山西戏曲百花园中顽强生长,聚焦山西这块热土上的名人事迹,尽展豫剧风姿,收获了累累硕果。襄垣秧歌剧团的《豫让与襄子》与《法显》,皆由襄垣县委常委、副县长、宣传部长桑爱平编剧。《豫让与襄子》2012年首演之后,场场爆满,更荣获山西省第十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优秀作品奖。《法显》更是契合“一带一路”战略,塑造了海上丝绸之路的先驱者法显,第一次在山西舞台上展现了法显这位大德高僧的形象。尽管由宣传部长亲自上阵操刀编剧实属个例,也不具有普遍性,但是小剧团有大视野、小剧团有大情怀,他们不遗余力依仗本土剧种推介本土文化的作为,仍然值得我们刮目相看。
新编历史剧赖于历史与戏曲的结合,历史重科学精神、重实,戏曲重艺术精神、重虚,虚实结合才是这类剧作的本质。专家、观众口碑俱佳的此类剧目都离不开“大事不虚,小事不拘”这条铁的定律。在真实性的问题上,过度纠结在艺术真实与历史真实的漩涡里,就剑走偏锋了。郭沫若先生曾经说过:史剧家是凹面镜,汇集无数的光线去制造一个虚的焦点。当代戏曲艺术家通观考量作品中的史实性、政治性、故事性、艺术性,重构之下的历史已经由各种艺术表意符号构成了一个系统,尤其是对历史的艺术性阐发、文化性阐发,使得人物形象背后可以勾勒出更为深层的文化图景,因此新编历史剧不约而同承担着宣传文化资源的任务。也可以说,新编历史剧让历史和戏曲、历史和文化在相互塑造着。然而,在将历史感与现实意义结合起来的过程中,剧作往往赋予主人公过分沉重的理想人格与理想道德,人物形象好上加好,千面一人,缺乏个性。如若从叙事功能的角度看待廉政反腐剧,那么不论哪朝哪代、身居何职,所有主人公都只为完成“反腐”的戏剧动作,属于同一个反腐倡廉的核心故事改头换面被反复叙述,这部剧和那部剧之间就产生了极其相似的观感体验。因而,新编历史剧在创作中不光要把握历史虚构的度,更应该把握人物塑造的个性化。
上世纪60年代,“三并举”方针提出之际,也同时提出了要“大力发展现代剧目”。然而,新戏新唱的戏曲现代戏创作却历来被公认是戏曲创作中的难点。20世纪初兴起的“时装新戏”揭开了戏曲现代戏的创作大幕,经过了一百年多年的发展历史,现代戏的创作在数量和质量方面取得了明显的成就。新世纪以来山西戏曲舞台现代戏的创作,虽然延伸到了更为广阔的社会生活,但创作方向仍然具有相对明显的集中性和偏向性。
第一个创作方向是革命历史题材。红色是这片黄土地永不消逝的一种颜色。在血与火的岁月里,红色是这片热土奉献给中国革命的不朽功绩。在山西戏曲发展史上,各个剧种都先后编创、移植演出了很多记录中华儿女奋起反抗、不屈斗争革命历程的红色题材剧目。从抗日战争的烽火硝烟,到解放战争的波澜壮阔,记述了一代代革命先烈的壮烈情怀,唱响了一曲曲感人肺腑的革命颂歌。创作和传颂光耀千秋的红色文化,戏曲现代戏义不容辞。据统计,2000年—2014年山西省“杏花奖”上演的红色题材优秀剧目共有《上马街》《太行奶娘》等8部。刚刚结束的首届山西艺术节中,又有6部红色题材剧目参评杏花奖或者参展艺术节,其中4部是戏曲现代戏。
演绎平凡母亲在抗战火岁月中的不平凡选择,“太行山奶娘”这一英雄母亲群体的无私奉献、伟大母爱甚至是自我牺牲,通过动情的舞台呈现达到了动人心弦的艺术感召力。左权小花戏《太行奶娘》2013年第十四届山西省“杏花奖”杏花大奖特别奖。上党梆子《太行娘亲》2017年第十五届山西省“杏花奖”杏花新剧目奖。屡创佳作的长治市豫剧团也不甘人后编演了豫剧《太行小八路》,独辟蹊径以一个少年在抗战中历练成长为真正的八路军战士的传奇故事绽放首届山西艺术节。
在移植和编演红色经典方面,戏曲现代戏敬畏经典,再现经典,创作出了不少优秀剧目。蒲剧《党的女儿》和晋剧《党的女儿》同时唱响在了首届山西艺术节,一个是蒲苑音韵,一个是晋腔晋韵,但这两部的编演水准、演唱功底丝毫不逊色于北京京剧院《党的女儿》。“用吕梁精神塑造吕梁英雄”,吕梁市晋剧院2012年推出了晋剧《刘胡兰》,他们用“羊能上去的地方,戏就要上去”的韧劲来塑造刘胡兰“生的伟大”,与以往突出“死的光荣”相比,有了崭新的艺术探索。
另外,有两部革命战争题材的戏曲现代戏,值得特别珍藏在新世纪以来的戏曲发展史册。为纪念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山西省晋剧院推出了晋剧《红高粱》。这一版《红高粱》既吸收原著精髓,又巧妙取舍进行二度创作,相比莫言的原著,晋剧版创造性地将农民的抗战主题贯穿全剧。2011年,由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于魁智、李胜素领衔主演的京剧《知音》(又名《剑胆琴心》),“山青青水碧碧,高山流水韵依依”,剑胆琴心,地久天长。在家国危难中,蔡锷大将军与京华名妓小凤仙共谱了一曲千古知音的悲情长歌。
第二个创作方向是聚焦本土的英模、名人。以戏曲的形式表现现代生活和现代人物,创作具有时代品格的现代戏,是戏曲创新发展的必由之路。选取当地的典型人物、典型事件结构戏曲作品也是戏曲现代戏的时代选择。这方面,上党梆子有张保平和吴国华夫妇联袂主演的人物纪传体现代戏《赵树理》;有全国道德模范提名奖连蜜莲为原型的《山妹子》,讲述她20多年不离不弃照顾三个智障哥哥的感人故事;《一撇一捺》虽不以某一真人真事来结构剧情,但在众多长治市道德楷模的感人事迹中,升华出“世上人帮人,世上无穷人”这个古老而深刻的道理。蒲剧《憨局长还债》同样以全国道德模范提名奖获得者为原型,再现了优秀共产党员胡丙申的诚信与大义。在第十三届山西省“杏花奖”斩获五项大奖的晋剧《奶娘》,讲述上世纪80年代历经艰难抚养数名孤儿成人成才的故事。在杏花新剧目奖众多评委的投票中,《奶娘》排名第二。这类英模戏和名人戏往往主题鲜明,饱含着巨大的精神能量,非常主旋律,非常正能量,在剧中能感受到人情美、人性美、道德美、心灵美。但是由于纪实性强,也十分容易沦为浅层次的正面歌颂好人好事,成为“通过某某的感人故事/先进事迹,展现了……”千篇一律的命题作文。
第三个创作方向是叙写孝亲文化,弘扬传统伦理道德。与大剧种相比,小剧种以其广泛的人民性和接地气的通俗性、鲜活的灵动性,更适合此类剧目的编创。珍稀小剧种耍孩儿编演的《劝孝》,获得了首届山西艺术节优秀展演剧目奖。寡妇老婆婆为儿子、儿媳操劳一生,却因腿疾经常遭受儿媳虐待甚至被赶出门外。儿媳的母亲富有教益地为女儿上了一堂“劝孝”的人生大课。二人台《母亲泪》则聚焦众多子女家庭的老人赡养问题,年过七旬的老婆婆受尽三个儿子、儿媳的虐待,女儿想要赡养老人,却被污作独吞老人存折。通过老婆婆的悲惨遭遇,辛辣地鞭挞了虐待老人这种丑恶的行径。百善孝为先,这种家长里短的亲情纠葛、生活细节的舞台呈现,以不孝写孝的现代戏要注意把握好“度”——把握好不孝的度,过度展现虐待情节,重复展现虐待细节,非常容易破坏舞台美感。
第四个创作方向是社会大变革中的小人物的喜怒哀乐。这个伟大的变革时代,人的精神面貌发生着深刻的变化,戏曲现代戏能记录这种珍贵的情感,会使作品呈现出更广阔的审美价值。相比革命历史题材戏和英模戏,世俗的生活和情感更贴近当代人的生活,经过艺术升华之后会变得更浓烈、更理想、更动人。成凤英领衔主演的北路梆子《黄河管子声》将生命里的甜与苦、喜与悲尽情糅合在普通晋西北黄河儿女的生活和爱情中,勤劳善良的人们在恶劣的环境中生生不息,在苦难中乐观向上,爱得崇高,活得顽强。苗洁主演的晋剧《麦穗儿黄了》反映改革开放30年,中国农村全面取消农业税的重大主题,但是全剧表现得灵动、清新、活泼,充满了生活气息,汾河村里茫茫的金色麦田中,普通农民的生活在嬉笑怒骂中平和却热闹。由长化梆子剧团(原长治市长子丹峰化工有限公司上党梆子剧团)自编、自导、自演的上党梆子《丹凤朝阳》,深刻反映了工业改革的艰辛与复杂,也是参评当年山西省“杏花奖”的60台大戏中唯一反映工业题材的现代戏,并获得了杏花新剧目奖。普通工人在改革中既感受着改革的阵痛,也分享着改革带来的欢悦,感人的情节和催人奋进的精神使该剧2011年又获得了山西省第九届“五个一工程奖”。
新世纪以来,眉户现代戏的创作一如既往取得了非常值得关注的现象级成就。2001年,《祥林嫂》《十里花香》获得第八届山西省“杏花奖”杏花新剧目奖;2008年,《祥林嫂》又获得第十一届山西省“杏花奖”杏花大奖,那一届“杏花奖”中眉户《山妹》和《父亲》双双获得杏花新剧目奖。2013年,以优秀共产党员荆保山为原型创作的眉户《守望》获得第十四届山西省“杏花奖”杏花新剧目奖。2013年,眉户《雷雨》作为参展剧目亮相首届山西艺术节。民国时期,眉户就和蒲剧对峙,有些地方的蒲剧甚至一度不敢与眉户抗衡,眉户之盛可见一斑。一个临沂市眉户剧团,一个临汾市眉户剧团,眉户戏发展的绝代双骄,不论是名著改编还是新创剧目,不论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或是荣誉在身的名人典型,他们都驾驭得游刃有余。成立64年的临猗市眉户剧团素来将编演现代戏作为创作方向,写身边人,唱身边事,每一个剧目都取材鲜活的现实生活。成立65年的临汾市眉户剧团也以编演现代戏闻名全国,并走出了许爱英和潘国梁两位中国戏剧“梅花奖”演员,其创作的《祥林嫂》《村官》(2002年)等剧目多次荣获山西省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
近年来,随着扶贫攻坚战的胜利推进,山西省涌现了一批反映扶贫的舞台剧目,如二人台《情满塞北》、晋剧《暖冬》、临县道情《吕梁护工》、上党落子《第一书记》等等。扶贫剧也面临着如何将精准扶贫的主题精致呈现的创作问题。反映晋北汾河源头环保问题的北路梆子《山女》与反映右玉精神的晋北道情《绿色梦》分别获得了2003年杏花新剧目奖和2013年优秀杏花奖剧目。随着习近平总书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科学论断的深入贯彻,又将会引领又一批新剧目诞生。可以预见,扶贫戏和环保戏将会成为今后一个时期现代戏的重点创作题材。
尽管这十几年来,戏曲现代戏在反映社会生活广度上有了很大的提高,剧目数量也不少,但是革命历史题材和英模戏、名人戏在戏曲现代戏创作中占比很大,真正反映基层人民情感和生活的优秀剧作却是不多的。现代戏的创作者虽然运用了专业化的戏曲创作规律结构作品,但如果其创作思维不能超越观众的定向期待视野,带来一丝新的艺术体验,作品也无法攀越更高的艺术高度。戏剧性源于人的执念。每一种执念在坚持的时候势必会造成另一种隐形伤害,这其中的情感碰撞是非常有戏剧张力的。比如,英模人物在为一种理念长期坚守的时候,就很容易漠视、忽视他们身边的家人。剧目不应该为了表现这种坚守而表现,盲目堆砌典型事件,忽视了情感铺垫、内心世界的挖掘和人间真性情的流露。因此,让观众对戏剧故事产生认同感,让“感人故事”和“感人事迹”真正感动起来,要让执念更加容易理解和认同,让那种蠢蠢欲动的温情真正化入心坎,这应当是戏曲现代戏创作的关键点,也正是难点所在。否则,那些感人至深、动人心魄的人和事,虽然经过艺术的凝练,却反而显得假大空、高大全。尽管戏曲现代戏创作是难点,但是也应该有迎难而上的勇气,真正地做到让优秀的现代戏作品鼓舞人、以朴实贴切的凡人真情打动人。当然,任何一部优秀作品都是艺术内容和艺术形式的完美结合。既然是现代戏,那么戏曲的表现形式也应该体现现代性,事实上很多剧目是现代戏不现代,呈现了老态龙钟的气象。戏曲现代戏的舞台呈现虽然离不开写意性,但是也应该尝试更加多样而精致的视觉观感。
自2002年开始实施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山西省先后有6部剧作荣膺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十大精品剧目,而后又有2部作品入围资助项目。其中,戏曲类剧目有4部:京剧《走西口》、晋剧《傅山进京》晋剧《大红灯笼》以及蒲剧《山村母亲》。2013年国家艺术基金创作资助项目启动以来,4年间山西共有24部作品成为资助项目,其中戏曲类剧目共19出。在今后的戏曲舞台戏创作当中,这两项国家文化战略尤其是国家艺术基金资助项目对剧目创作的支持和助推作用将持续性显现。
戏曲这一古老的艺术形式能够走过近千年的历史生生不息,其根源之一也在于它具有朴素的人文关怀气质。它为人而喜、为人而忧,随着人类上下五千年、山南海北走遍,记录着点滴动人的情愫。它关怀舞台上的具体人物,却也能将这种关怀推及到更大的群体产生共鸣。新世纪以来,那些优秀高质、影响深远的戏曲精品力作,无一不是能触动人类共同情感、永恒价值的,更是能够唤醒潜藏在观众心底的某种集体无意识。事实上,还有另外一种无意识在全球性蔓延,这就是文化寻根意识,尤其是在一些现代性的弊端不可遏制不可药救的情况下。这种文化寻根遇上中华民族的文化自信,可以推测,宣传本地文化的地域题材的戏曲剧目仍是今后创作的大部头题材。本地人在外地的事迹、本地人在本地的事迹以及外地人在本地的事迹,通通可以拿来成为优秀的本地文化资源加以开发挖掘。
文化的创造,本质上是一种符号的创造。纵观当代戏曲舞台演出剧目的产生和传播,不可避免要在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四个场域中交织并且制衡。这种交织和制衡有形或者无形,但最终通过各种戏曲艺术符号来转述现实。场域制衡的绝佳平衡点便是思想性、艺术性和观赏性的三性合一。但这种平衡因人而异,具有不稳定性。即使政治主题置于艺术情境之中,也不能简单地以思想性替代艺术性,否则将是政治场域与文化场域二者俱损。精心打造一部剧目,耗费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自然希望它承载、创造的意义更多。意义的创造也应当中庸适度,不能全然把它当做一种急于功利的宣传工具。
衡量一个时代的文艺成就归根是要看作品。《中共中央关于繁荣发展社会主义文艺的意见》中指出,要创作无愧于时代的优秀作品,把创作优秀作品作为中心环节。对于戏曲舞台剧目创作规律的研究,最终目的还是要关照戏曲剧目建设。剧目建设是基础的,但是它指向的是长远。言说山西是戏曲大省,必谈及山西有52个剧种;言说山西是梅花大省,必谈及山西有45人(49人次)夺得中国戏曲“梅花奖”。剧种形成和发展离不开成熟的戏曲剧目,演员的夺梅之路也离不开优秀剧目的铺垫。重视并将更加重视戏曲剧目的建设,将是山西省“十三五”规划中关于力争2020年建成全国传统戏剧生态保护示范区和精品创作繁荣区的重要支撑和重要指标。用好中华民族几千年的文化力量,用好山西一方水土上的文化力量具有时代特征的“中国梦”和地域特征的“三个文化”,将会继续成为新剧目创作的两大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