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品成
很少有人注意到那些石头。
这些年,重走长征路的活动较为活跃,基本上各行各业都热情饱满地投入其间,人们倾注了前所未有的激情。那些革命圣地,人流如鲫,红红火火。既进行了传统教育,又促进了“红色旅游”,是一举两得甚至一举数得的好事。
我因为热衷于红军题材,所以这种地方走得不算少,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就开始了这种行走,有的地方不止去过一次两次,是多次。
我来说说石头。从史料中我们确切地知道红军当年存身或者战斗过的地方,多半是深山僻野人烟稀少之处,那地方原始自然,风光秀美,有峭壁危崖急流险滩,有古木奇花竹海藤龙……那种地方,石头很多,各有特色。
我似乎对那些石头情有独钟,格外地感兴趣。每到一处,别人去实地参观瞻仰,或寻风光赏景揽胜,或走狭径古道遥想当年。我却愿意花费一些时间在周边的什么地方寻找石头。无论如何,我总要在那个地方带几块石头回来。石头很沉,带起来不方便,在机场常常遇有麻烦。超重并不是个事,按规定补钱就是。机场安检人员的疑惑才是头痛事情。得解释,奇石吧,说不过去。那些石头,再普通不过,大老远的带这种石头?说矿石标本,石头不像矿石,人更不像地质专家。边检人员肯定联想到远古,石斧石锤石锛什么的。呀!这样想,当然也就麻烦了,虽然没规定说不能带石头,但石器不是原始人类的武器吗?必须有所警惕,这种警惕无可挑剔也没法指责。托运是必需的,我倒不是怕托运的麻烦,是因为托运工常常会摔坏我的石头。
从天南地北来到我家的石头,每一块都很不容易。我把那些石头放在家里专门的一个地方,那是我的书房,靠窗的地方,有几平方米的石台。那上面放石头很合适。每一块石头都有标志,说明取自何地。那些地名,当然和红军相关。虽然因为地质结构的不同,各处的石头颜色纹路石质都不一样,但它们的记忆是一样的,如果石头有记忆的话。
石头是亘古不变的,如果不人为地加工的话,石头永远就是那种样子,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它们存在于河滩崖壁或田头屋角……那么多年来,它们一直在那地方,它们见证过历史。我对红军遗址或故地上的石头情有独钟,可能正是缘于此。我相信它们见证过的历史的真实性。我总相信石头会有记忆,它比我们人类更客观。所以,我总那么相信石头,我相信它们不会撒谎不会胡编。我在海南捡拾过海螺,每只海螺总会放在耳边听听,据说总能听到大海的声音。我在那些地方捡拾石头,也总习惯地放在耳边听一听,当然没有任何声音,但我总相信石头能传达给我很丰富的信息。这是很神奇的事情,我总愿意那么做,而且每一次都有收获,至少我冥冥中感觉到了石头传递来的许多信息。
红军的足迹遍布中国的很多地方,涉及地区的地貌不同,有喀斯特地貌,有丹霞地貌砂岩地貌,而长征西行大多是雅丹地貌。各种地貌地质结构的不同,决定了石头质地颜色纹路等各各不同。
芭茅溪是毗邻鄂西鹤峰的小集镇,离桑植县城七十五公里,是通往湖北四川等省的必经之路。地形很险要也有些特别,一条河溪顺谷穿行,两岸危崖耸峙林阴蔽日。据说因溪谷北坡长有大片芭茅草,因此得名芭茅溪。芭茅溪集镇沿溪北呈带状分落,有数十户人家。是上川鄂、下津澧的要径,称“南北锁钥”的险要之地。所以,当年在那设有盐局。
那个叫芭茅溪的地方,曾经的盐局已经老旧,成了危楼。我们去的时候,工人们正在翻修,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但相对其它地方,旧址基本还是原来的样子。
那是两峰之间的一个峡口,当年盐税局几幢老屋面对的是一片河滩。看得出,那曾经是码头,南来北往的船多在那停靠。盐税局设在那,便于稽查和收税。当年有一警种叫税警,也是荷枪实弹的警察。那条河至今依然很清,想想当年三省间贸易往来,那是必经之路,依然能想见到当初的繁华。
那一天,我也是去了河滩,因为河滩上大小不一的石头吸引了我。
那地方离旧址也就隔了一条马路,我想,马路应该是后来修筑的,此前,码头和盐局一定是相连的,有一条石阶。码头上甚至还有税警们的岗亭,河里,舟来船往,很热闹。
我在那片河滩上寻找着石头,石头很多,成千上万。但我还是找出了两块,我不知道怎么会寻觅到这么两块石头,一切都是缘分。它们的形状很奇特,一块像一只睁大的眼睛,另一块像一只捏紧的拳头。芭茅溪属于喀斯特地貌,被冰川挤压和水流冲击,石头的多彩多姿也就不奇怪了。
当年,这些石头也同样堆聚在这片河滩,一百年前腊月的那一天,那只大“眼睛”目睹了曾经发生的一切。那是临近新年的最后一个集墟,芭茅溪格外热闹。站岗的税警懒散地站在那,悠闲地吸着烟,一边和码头上洗衣妇打情骂俏,或者观看船夫水手和崖上的女人们骂俏打情。已是腊月,临近新年,水面上舟船多起来,盐、鸦片和烟酒也是这时候交易得多。税警们都能从来往的商人那得到好处,所以,他们勤勤恳恳。而且上头新发了十几杆好枪,崭新的毛瑟枪挎在身上不是一般的威风。水里岸上,突然就会唱起山歌。土家族山歌盛行,桑植更是普遍。我们走访芭茅溪时,主人特意携带了音响,请来县里的歌手给我们唱了几曲,引发了许多人歌唱的欲望。有男声唱:情妹园内一板墙,苦瓜丝瓜种两行。郎吃丝瓜思挂妹,妹吃苦瓜苦想郎。就有女和:日想郎来夜想郎,好比春蚕想嫩桑。春蚕想桑日子短,我想情郎日子长……
不知道那年腊月的那一天,水中和岸上的对歌是否是这一首山歌。但百来里路外的洪家关,一个贺姓青年和他带领的十几个伙伴正在商议一件大事。芭茅溪盐局新来了一批崭新的毛瑟枪,那是让他们眼瞳发亮的好东西,当然还有屯放在那的食盐,年关当前,几千斤盐不是一笔小数目。他们当然经不住那种诱惑,商议的结果是抑制不住冲动,决定当天突袭百里之外的芭茅溪。他们甚至没有武器,贺姓青年操起灶间的两把菜刀就上了路。他们跋山涉水披星戴月,在天亮前到达芭茅溪盐局。
那只“眼睛”见证了当时的情形,尽管过去了一百年,但情形依旧。那时分是人睡得最死时候,夜里税警们喝酒打牌嫖妓,花天酒地,精疲力尽,就更睡得如同死猪。狗的狂吠响成一片,但这不碍事,山里总有野兽出没,狗们总是这么叫着的。但叫叫,盐局里那两只大狗不叫了。这很简单,山里人常常诱猎豺狗之类,用的就是裹了毒的猪下水,号称五步倒,黑暗中有人用那种东西让狗噤了声。那只“眼睛”看见了几条人影朝大屋子靠近,并且都紧握着拳头,心上的坚硬也如同河滩上那些石头。他们不会想到,石头中有一块形同他们十指紧握的手。
两块石头目睹了一切,成了历史的证人。
然后黑暗中一阵响动,喊杀声和嚎叫搅和在一起。再后来,后生们把背上的油纸伞取下来点了,那是特殊的火把,照亮了黎明前的夜空。山民在天亮时来到了河滩上,贺龙说,穷人应该像这样起来造反,我们迈出了第一步。
人们才知道,那个不平凡的夜晚,发生了对于当地来说惊天动地的大事,那个叫贺龙的后生,亲手砍死税警队长,缴获十五支步枪,两支手枪和九千斤盐。那时候,山里的盐如黄金呀。贺龙下令把盐统统分给穷人,释放了关押的所谓“犯人”,用这十几支枪武装起他的队伍,然后开始了他的辉煌的人生。
贺龙“两把菜刀闹革命”的故事从此传扬开来,并且选入了小学语文的课本。芭茅溪应该算是贺龙革命的起点,由此他走上了革命道路,其后的历程很长功绩非凡,我不在这一一展开。
那两块石头被我带回了海口,放在我寓所那一处地方,在那堆石头中间。那儿有大小不一的许多石头,从赣南到延安,红军足迹所到的重要地方的石头几乎都有。我还是要说,我挺喜欢这些石头。石头亘古不变,它不会有功利心,不会被诱惑,不会变节出卖良心,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永远真实。我每天看那些石头,也每天接触到那些历史,感觉到那些真实,也提醒我永远注意历史的真实。我很乐意这样。
我好多年前就曾留意过这个地方,阅读红军长征书籍,几乎所有的著述中,无一不提及那个地名:沙窝。红军长征的历史里,红一方面军和红四方面军胜利会师后,曾在这里开过一个重要的会议。但每次看到沙窝这个地名,我总会想起另一个远离沙窝数千公里,却与沙窝有着紧密联系的地方。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高中毕业,父亲从江西宁都调回省城,和几个中年的老师筹建一所财经大学。那时候,他们蜷缩在一幢小红楼里,当时的单位叫财贸干校。当年的财经学院被两家工厂瓜分,一是制药厂,一是化纤厂,两家工厂都和化工相关,用现在的话说叫重型污染企业。江西财经大学的前身江西财贸干部学校,就夹在两家工厂中间。那个地方,叫下沙窝。
与川西北那个叫沙窝的地方一字之差。
下沙窝在旧社会有所监狱,不远处就是刑场,可见那是关押重刑犯的地方。南昌的大多数死囚,都曾关在这也是在这里被处决的。这个监狱,也和红军有过交集,许多的红军将士被捕后押往省城被关押于此。最典型的是红十军团,全军覆没后重量级的人物都曾关押在此,后陆续在下沙窝被屠杀。下沙窝曾经有过两次重要的事件。一是一九三一年初,第一次反“围剿”红军大胜,活捉了总指挥张辉瓒,此人在吉安的东固公审时被愤怒的群众乱拳打死。被激怒的国民党,将关押在监狱的一百余名共产党人押往下沙窝刑场予以处决。另一件则是一九三五年六月八日,手段全部用尽也无法让方志敏低头的敌人,那天夜里,在下沙窝秘密处决了方志敏。1949年后,政府一直在寻找烈士的遗骨,这在当时算一项重要的工作,组成了许多工作队深入地方。革命时期牺牲的烈士太多,工农得了天下,要青山埋忠骨,鲜花祭英魂。对死去的前辈和活着的后人,都是一个交代。
可方志敏的遗骨,一直没有下落。这一年国家需要大兴工业,尤其是化学工业,经多方寻址,拟把工厂建在下沙窝。这是有其道理的,那地方曾经是刑场,不宜人居住,但建工厂倒是不错。那一天,冷寂处突然就轰轰烈烈热闹起来,化纤厂工地人山人海。当年不像现在,挖掘机作业。那时候基本是人海战术,人挖肩挑。那是一九五七年的春天,赣江边的土层还刚解冻,有人一镐下去,竟然刨出一堆骨骸。不是一般的骸骨,有截腿骨上伴有一副脚镣。这情况很快就报告上去,戴脚镣是重刑犯,这一细节很重要,这是不是就是方志敏烈士的遗骨?这得认真慎重。然后叫来当年的旁证,大多的人证和物证指向认定是方志敏烈士的遗骸。当然要作鉴定,请来国内顶尖的专家进行这项工作。很快有结果出来了,在这些骸骨中有九块确为方志敏同志遗骨。
多年之后,我们一家人由下沙窝搬到了不远的青山路,其实也就隔几个街区,距离下沙窝两公里左右。出出进进,总能看见那片区域,那几年,下沙窝三字也就一直挂在嘴边。我大学毕业时,赣江下沙窝段水域曾辟有一浴场,每到暑期,游泳者如过江之鲫。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搏浪击水的记忆犹存。九十年代初期我去了海口,定居在了海边,浴场已经不再感觉新奇,但游泳的时机大不如从前,也没了什么新奇的感觉。只有一样东西依然耿耿于怀,与下沙窝有着牵连,那就是探索那段历史的兴趣。身在海南,心却一直牵挂那片红土地,和那片土地曾经浴血奋斗的那些普通民众。我热衷那段历史,那些带有鲜红印记的历史。所以,二十多年来,我依然把江西当作自己的家乡。我无数次回到江西,下沙窝我也多次去过。
当然,现在那片地方早不是先前的样子,工厂早已搬迁,江岸修了公路和园林,下沙窝成了南昌“富人”区。城市开发,滨江滨海的地段,成了黄金地段,总是比同城别处的地价高出数倍。
这一年,我突然更多地关注方志敏,之后用了几年的时间,写出了长篇小说《可爱的中国》,创作期间下沙窝当然必去不可。
我在小说中有一段话:
他(方志敏)感觉几支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的后心,他想他得有一点声音,他喊出那几句口号。
他们没让他喊完,用枪声撕碎了他的声音还有他的生命。
那个地方叫下沙窝。有时候历史总有这样的巧合,巧得你很难说得清楚。就在方志敏牺牲的同一天,中共中央政治局在川西北毛尔盖附近的一个叫沙窝(连地名都那么惊人地相似)的地方召开了会议……
也许那一切发生在方志敏中弹倒地的同一时刻……
写这一节时,我并没有去过川西北。但知道有个叫沙窝的地方。我想到下沙窝,然后下意识地将两地联系在了一起,这一联系不要紧,居然让我吓了一跳,地名时间居然有这样的巧合。
于是,我就很想去川西北那个叫沙窝的地方走走。我想象中的沙窝,那是草地的边缘,雪山的脚下,是一片美丽的去处。草地上花草茂盛,花开得一览无余。我那么想象了很多年,沙窝之行,直到今年才得以实施。
我们驱车前往沙窝,情形远非我想象的样子。路不太好走,且下着雨。茂县与黑水和松潘相邻,经过2008年的地震,这一带山体土石都不大稳定,一下雨总让人感觉到险象环生。公路在两崖间,常常有飞石滚下,也常常看见两边的崖坡有垮塌的痕迹。从我们所在的松坪沟到沙窝,其实也就隔了一座大雪山,但要从雪山的脚下绕行,却是几百公里的路程。那天我们颠簸了四五个小时,才到了毛尔盖。其实毛尔盖不是乡也不是村,是指一个片区,其地域相当大。当年红军召开毛尔盖会议,是在其中一个村子里召开的,那村子叫索花村。如果当年精确点的话,“毛尔盖会议”应该叫“索花会议”。
毛尔盖片区包括上八寨乡、下八寨乡及草原乡等,沙窝村就在下八寨乡。
沙窝其实没有沙,是有条河,叫毛尔盖河。河道不宽,所以水有些急,就是有沙土从山上泄入,也被冲个一干二净。这样的一个地方,为什么叫沙窝呢?还真的无从解释。这地方的水直接从雪山冰融而来,任何时候都凉透骨头。石头在河滩上到处都是,但没有沙。沙窝村就在这条激流的旁边。这种峡谷中的河道是不会改变的,不像平原上的河,一到涨水,就肆意泛滥,如脱缰野马横冲直撞,河流改道的事常有发生。但川西北大山和大山摩肩接踵,峡谷逼仄,两岸多是石崖,再涨水也没法改道。
所以,八十年前也完全是我们眼前的这种模样,河流山川还有村子的格局。那栋藏式民居,可能是因为它的特殊性得以完好保存并受到妥善修复。藏族老人东巴,那张脸总是那么笑着,对每个到来的游客都笑脸相迎。他身后一栋古旧的藏式民居,那是他爷爷留下的“宝贝”。八十一年前,就在这栋房子里,红军紧急召开了政治局会议,那就是“沙窝会议”。
房子有些特别,下层是厚厚的土墙。很小的一张门,进去后,是一处大间,看不出是客厅还是什么。据说当年的会议就是在这里召开的,有阁楼,但要上去有些困难,是一处很窄的木梯。上去让人感觉摇摇欲坠。“别看现在很破旧了,当时房子可是很新的,周围的土墙上还有壁画。”东巴老人说,当年爷爷一家三口住在这儿,家境比较殷实,听闻红军希望在此开会,就客客气气地开门接待。那几天,会议的参加者吃住也都在东巴的爷爷家。
东巴老人带我们走进这栋老房子,屋里现在装了电灯,他说当年我得举了马灯你们才能看得清。东巴老人说,以前这里楼下饲养牲畜,二楼住人,三楼则是供奉佛像。
土楼现在看去有些老旧有些土,虽然经过修缮,还有种“宝刀不老”的样子,里面没有刻意装修,几乎保持了原貌。这很好,现在已经少有文物保护单位有这种意识了,一切都“新”追求豪华。岂不知那已经让遗址面目全非,丝毫没有当年的痕迹了。至于电灯,我亦觉得没有太多必要,举着马灯探访遗址,会更有几分体验和怀古之情的。
也许是因为一楼较宽展,所以,当年沙窝会议的参加者,每个人都有一张照片,照片安放在一框中,内设有照明设备,一按开关,那些头像就清晰地出现在大家眼前。
我到底还是在河滩上捡了两块石头,并没有挑选到理想的石头,形状呀色彩呀,这么一河滩的石头都很普通。但我还是捡了两块,我知道它们不奇也不珍,这两块石头当年一定听到十几米外那座土楼里的动静。那些讨论或者说争论……我想,这些石头一定贮藏了当年的信息,我要把它带回家,在海口我的书斋里存放,若有一天我把它们放在耳边,是不是真能听到某种声音?
建宁最高的山叫金铙山,海拔有一千八百五十八米,这数字用粤语读来很吉利,要发我发。当然,这个“我”,应该是大我,如果是小我,那也太自私了。改革开放的大好时代提倡共同富裕,怎么能就你一个人发呢?
一千八百五十八米,这个高度,在西部并不算什么,但在中国的东南,就算很了不得的了。金铙山仅次于台湾玉山和武夷山主峰黄岗山,但都说比玉山和黄岗山奇秀,故有"秀起东南第一巅"之美称。
以往,金饶山跟许多没太出名正要出名的山峰一样,山名也很多,叫大历山或叫太弋山。当然,现在那两个名不再叫了,为游客的方便,统一叫金铙山。不管叫什么山,其叫法都是有来历的。叫大历山,是因为山大而名。叫太弋山,据说跟弋阳戏有关。而叫金铙山,是闽越王无诸即越王勾践的第十三代孙,晚年来此围山打猎,遗失金铙一面而得名。闽越王无诸的年代,大约是公元前两百多年的事。按此推理,应该说金铙山是最早的名了,但为什么后来又有了大历和太弋之名?这有点让人费解,只能说当时交通闭塞,山这边和山那边的居民往来不多,各有各的叫法。
主办方把这次活动取名“苏区胜地,红色之约”。其安排很到位,一切与红色相关。我们的登山,当然与红军有必然的联系。我问过当地的相关同志,红军在金铙山主峰有没有过战斗。当地人都笑而不答。我后来想,他们太机智。在主峰白石顶周边是不是有过战事,不得而知,但金铙山绵亘三百余里,共有八十四峰。红军当年是否在金铙山战斗过?答案是明摆在那的。
显而易见的事,你还用问?
当年红军的五次反“围剿”都与建宁有交集,尤其第二次反“围剿”,红军十五天内,从西向东横扫七百里,五战五胜,打破了敌人精心部署的第二次对苏区的“围剿”,整个战役,是在建宁收官的。毛泽东写下《渔家傲·反第二次大“围剿”》:“白云山头云欲立,白云山下呼声急,枯木朽株齐努力。枪林逼,飞将军自重霄入。/七百里驱十五日,赣水苍茫闽山碧,横扫千军如卷席。有人泣,为营步步嗟何及!”赣水应该指的是江西吉安县吉水河,而闽山说的当是金饶山了。“七百里驱十五日”,一个是起点,一个是终点。
乡人提起红军,脸上洋溢许多自豪,这不无道理。建宁县是原二十一个中央苏区县之一,是红军第一次反“围剿”后的筹粮之地,第二次反“围剿”的完胜之地,第三次反“围剿”的决策之地,第四次反“围剿”的指挥中心,第五次反“围剿”的重要战场。更让建宁人津津乐道的,毛泽东周恩来朱德都在此生活战斗过,开国元帅十人中有八人在建宁留有足迹。
建宁是个仅有十五万人口的小县,八十多年前,人口不到六万。但就是这地方,苏区时期,有七千人参加了红军。这七千人,能幸运地走过长征,然后穿越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战火硝烟活在世的并不多。让建宁人民觉得遗憾的是竟然没有出现一位将军。
这丝毫无损建宁在红色历史上的地位。
我研究苏区红军史,闽籍红军,历次反“围剿”都是攻坚主力。第五次反“围剿”中的几次重要阻击战,都在建宁的周边开展。如广昌高虎脑战役,驿前战役,石城保卫战,都有建宁籍红军战士的身影。这几次战役,红军伤亡惨重。尤其长征初期的湘江之战,断后的五军团中的闽籍红军战士,不惧牺牲,作战勇猛。不久前央视所播电视连续剧《铁血后卫师》讲述的就是由陈树湘所率红五军团的第三十四师作为全军的后卫,担任掩护全军渡湘江的任务,全军将士几近牺牲的故事。许多观众看了落泪。这支队伍里,闽籍战士不在少数。
没出过将军,不等于没有贡献,可能恰恰说明牺牲更大贡献更大。
这里打过仗,那肯定牺牲过不少红军战士。每到这种地方,我总要在荒野处捡拾几块石头。那天,我环顾四周,找可以寻觅石头的去处,当然是山谷或者河滩,那地方石头多。我捡拾起几块石头,红军战斗过的地方,石头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还是说石头。
我说我找石头,是因为它们才是历史真正的见证者。但找来找去,我突然抬起头,抬头在建宁,看到的就是白石顶。
白石顶是金铙山的主峰,本身就是一块石头,是金铙山最大的一块石头。那块大石头,雄踞一方,高瞻远瞩。从那能看见赣闽方圆几百里,视野无遮无拦。闽赣九个县都在极目远望之中。我们那天站在顶峰,恰天气晴好,遥望闽赣数县。相邻的泰宁、宁化;江西的黎川、南丰、广昌、石城皆在目之所及。杜甫曾有诗: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但我从金铙山的绝顶看去,众山并不小。
这块巨大的石头可以为证,当年,它目睹了红军与白军的殊死战争。一至四次反“围剿”的胜利,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历次战斗。那些大小战斗,就发生在金铙山八十四岭的峰峦沟壑之间。那些硝烟,那些炮火,刀光剑影,马啸人嘶,旌旗招展,鼓角相闻……尽收于白石顶的耳中眼里,那些影像声音成为永远的记忆,和这块巨石一样永恒。
我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起,有了在历史遗址捡石头珍藏的习惯。当然好的石头应该就是白石顶,可我没法带走它。
我在白石顶的山脚和山头各捡了几块石头,一种是红色的,另一种是坚硬的鹅卵石。建宁一带地貌较特殊,有四种地貌类型:分为流水地貌、丹霞地貌、喀斯特地貌、其它地貌。显然,我手里的红色石头是丹霞类的石头,鹅卵石则是属于喀斯特地貌的产物。其实属于什么地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与红军相关。
有人说,你莫名其妙,怎么老是把石头和红军联系起来。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的用意,红军战斗过的地方,许多年过去了,种种原因,除了山形走势河流和大小的石头应该还是原来的模样,其余大多已经面目全非。我的书房摆满了从苏区根据地和长征路上捡来的石头,我常常举起一块,想听听当年的声音。
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正是朱日和演兵场检阅的时刻。建军九十周年,检阅的阵势何等振奋人心呀。但一切都是从九十年前的点滴开始的,一切都和烈士们的热血和生命密切相关。不要忘记那些有名的无名的先辈们。
高山仰止,但都是由大小的石头和泥土垒起来的,无论什么时候,不要忘了泥土和石头。不要忘了人民。一方水土,出没出将军真的不重要,要记住的是他们对革命作出的实际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