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橹
办公桌磕着左腿的膝盖,一种麻栗的痛转移到脑,到眼睛
到渐渐下滑的泪。
迅速埋下头,佯装忙碌,佯装刚刚发出的声音,是无意的磕碰,是轻描淡写。
空气像被谁捏在手掌。它憋屈地、惶恐地寻找着出口
天花板像被挤压。灯光像被挤压。成堆的文件夹像被挤压。
有人迅疾地推开了门。他进到另一扇门
有人掷出黑色的铅笔。掷出写满文字的纸。掷出自己颓丧的吉手。
角落里蹲下的人,他折叠紧手臂,他又缓缓垂下手臂
一线光扶着他。他仍是有些弯曲,像要
接住什么东西。
用圆珠笔敲击桌面的人。他含着一口茶水,眼睛开始巡逻。
每一周的例会,他像秉承天意,加高的额头减去早已灾难的白发。
他如此苍老,甚至不用眼袋证明,甚至不用暗黑的脸皮证明。
中年,不一定正是壮年。
激昂的声调带着威严,他像身披铠甲的人,有着战士的豪气。
他的武装那么有力,以至于有人崇拜他,尊他为偶像。
他也习惯了这种崇拜。尽力模仿英雄的手势。
但只能指挥局部的战役,他把枪杆传递给别人。
硝烟散去后的勋章,他推开,但又悬挂。
一面矛盾。
一面说服自己的矛盾。
这偌大的会议桌。这偌大的城市
这渺小的人啊。这孤独的灵魂
他穿老北京布鞋,这一爱好,维持了他作为—个本地人的体面。
传统是一只绣花的手
总在出其不意时点缀上锦绣。
主席台上阳光那么刺目,他把西装松开了一颗扣子。一枚黑黑的扣子。
无辜地朝向阴影。
有一个日子是单纯的。他穿了棉质的休闲装,配上老北京布鞋。
头发朝后仰去。
那个精神劲儿,怎么说呢。大红的地毯就皱褶了一点,拱起一条
小波浪。
他打了个趔趄。
他打了个趔趄。慢动作回放时,安全部门开始摸排。
院子中央的一条替罪羊,被送回了老家。红唇太高
花蕊迟早是要别了春天的。她的另一番姿韵,细腰玉臂,珠影芳华,渐渐地
惹人凭栏,惹人扶柳;
叹息声将息未息。白日的纷扰是一纸纸公文,它落不上心,却不可缺,不可敷衍
笑眼相对,这天,怎生得黑?
孤枕,而月娇娆。
魅惑,而紅唇太高。
芦荟放置栏杆外,日日地粗壮,夺目的绿在抬眼的刹那,仿佛清洗了我们。
它长了细密的刺,稍不留神,就会被啄一口。
不经意地,大伙儿守护着它,守护着它,让它分担着繁重的加班,重复的劳动。
像虐待,也要抓—个同伴。
秋日干燥。美人们掐断它,晶亮亮的汁涂于眉、鼻、额间,清凉凉的,像彼此的成全。
宿命如此,痛到极致,就已麻木。
零下十度。夜派了刽子手,一层层削去它绿的服饰,一节节掰断它的骨头。
它彻底耷拉下来。它似乎从未对人类有过半点信心。
午后。独自来到楼下。
坐在楼房与楼房的空隙间,阳光扑面而来,阳光还处于直射的角度。
眼睛慢慢抬;不忍心一下子把眼前之物看过:柿子树不顶一片叶子,树干发黑,枝权细弱,但极力靠近同伴,极力伸出空中弯曲的枝干;
花圃里的月季,还开着零散的几朵。泥土上掉落的花瓣,泛着白,有一丝刺眼的红,那么不甘心,竭尽全力地挣扎;
稍许繁茂的是银杏树了。它们粗壮、笔直,开枝散叶,虽黄绿相间,造访于地,但眉眼俊朗,黄,是明黄,绿,是青绿,凸出的筋脉,竟也雅致恬淡,一副完全不知冬至的模样;
生命的轮回之间,万物尊重着万物,万物成全着万物。
眼睛慢慢抬。抬。
天空没有任何着色:它一心一意地蓝着,一心一意呈现出这个干净又温暖的午后。
鸽子飞过楼宇。
鸽子飞回楼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