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雅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参加诗刊社第二十五届青春诗会。获首届红高粱诗歌奖、华文青年诗人奖、台湾叶红女性诗奖、东丽杯鲁藜诗歌特等奖、湖南省第二十八届青年文学奖等多个奖项。诗集《鱼水之上的星空》入选“二十一世纪文学之星”丛书。散文集《沅水第三条河岸》获丁玲文学奖。
蓦然想起我爱的你,想我从田野回来
你故意躲避着我
让我感到十分痛苦
你穿深蓝短袖,阳光下满脸温和如水
如果我回头看你,你会不知觉露出
紧张和尴尬
想起翠绿稻田,我把田埂越拉越紧
只有铁轨令人目眩地延伸
将我送向了远方——
从此后我假装忘记了你
故乡的临湖小镇在梦里回荡
摇动的水柳,圆脸铜钱草
整日下个不停的细雨啊……
从此后我每次做梦,都想问:
“你,爱过我吗?”
每次你默不作声,漆黑的眼睛
就像故乡远逝的——
青野之乡
暖气属于寒风的幻想
裹緊围巾给我添了一丝现实的暖意
立交桥,这座城市的脊椎骨
总让我在回家途中发生位移
落日昏昧,我在数大风中疾走的人
每次我数到背风处的傍晚
我都会遇见两个穿蓝制服的中年人
个头不高,口音不明,衣衫脏旧
在一张被人遗弃的小椅上
摆放着馒头咸菜,或快餐盒饭
——这是两个人的盛宴
天气晴好,会有夕阳落进那只简单的瓷碗
有人把落日形容为鸡蛋黄
这干冷冬天,他们就着落日在吃幻想的美味
脸上并没有露出愁苦
但路过的我,总想一家子围拢而坐的暖意
想有一顿热乎乎的炖白菜
以代替他们,落满夕阳的晚餐
秋日傍晚,我在地下过街通道
一下就被海浪般袭来的旋律迷住
每天下班我都要经过这个吉他手
想起少女时学习弹奏和弦
心怀远走他乡的梦境
只是吉他手不再是青涩的少年
黝黑的脸上,盛满了中年的无奈
空荡荡的吉他盒,当我准备小额零钱
假装毫不在意地放进他的琴盒
他回馈我的,是满脸羞涩
和一串悦人的音乐浪花
从通道一个出口一直回响到另一出口
春天后我再没见到这个吉他手
他也许已经离京回乡
或者流浪到了别处
偶尔我会怀念傍晚的地下通道
想起那儿曾荡漾一曲忧伤的旋律
从地下通道一个出口到另一出口
命运踏出这半里远的安慰
有些悲悯远远未及表达
空空地,在暮色中回荡——
静夜无眠,听到扑簌簌的声响——
是一场北方大雪与一场南方大雪的对话
清晨母亲微信发来园里落雪的菠菜
雪地围着深青池塘,柚树披盖满头华发
通向菜地的覆雪小道——
有她一串蹒跚的脚印
北方滴水成冰的日子
缩在围巾里的脸,裹进手套的手
帽子下露出张望的眼睛
提着一棵大白菜回家的我,看见一辆绿皮火车
轰轰隆隆地穿越风雪中的家园
暴风雪已来临,飞奔火车一直重复着
——开始与重返
铁轨将要延伸出我的信纸之外
我之笔是风雪中的河山,它涂抹、抒写
雪中絮叨的安慰
落白了我中年的发鬓
我有过类似体验,人群散去
黄昏骑着一匹老马行走在地平线上
当我独自在江堤漫步
江水清清,村庄释放着辛辣的青春
秧苗已经长成,菜籽刚刚割去
一大块平展的黑土地,托着一轮金红的落日
水渠在与江水做更深的交谈
仿佛一次快要到达终点的奔跑
我站立的地方是青草的长坡
农人背负暮色正待回转,深红夕阳
带着温热气息……渐渐沉入江水
一去不返的岁月——
提醒我看破如泡沫般昙花一现的人生
不要汲汲营营于琐碎事物
我拍摄到的
也仅是时光凝固的片刻
愿闲居小桥流水人家
围有一处山水田园
春种油菜
冬种菊茶
居有乌壁青瓦小屋
堂屋设香樟座凳
餐有乌鳢土鸡
穿有布衫草履
寝有棉被纱帐
用有斗笠棒槌
赏有桃花落李
传有祖宗耕读治家的家训
愿屋前青石板
时而闪出红伞朱颜的姑娘
邻有客栈,青苔铺墙
古戏台上传来咿呀不止的轻唱
愿有细雨淅沥,飘散杏花枝头
有家长里短,爱恨情愁
有前世恩怨,今生缠绵
有一生未及完成的夙愿
——逝于一年更迭干一年的春风中
一座充满了鲜花的小镇
老妇们沿着小村两边
一路扎着金黄的
油菜花花环
田野不值钱的野花
戴在旅途那些向往美的女人头上
去篁岭的大巴
它们在一群嘻嘻哈哈的中年妇女头上
机场,它让一个年轻女孩显得明媚
高铁站,它伙同响亮的欢笑
有幸成为一个小女孩的发饰
这大概就是我所了解的真理
我们都对美的事物
保持着最朴素的认知
水蜜桃一层层被削开
鲜嫩的肉汁露了出来
每年立夏,我都买来许多小果
蜜汁流淌,口舌里沾满了芬芳和甜
水蜜桃易腐烂
在极短季节里迅速消失
我常常怀念那些吃果的时光
我们搭上梯子去采果,洗净毛茸茸的皮毛
一枚枚红白相间的蜜桃,堆放在南风里
有时是鬓发渐白的母亲
有时是顽皮可爱的小儿
有时是温柔的爱人
陪我一起吃桃
那些焦虑,委屈,不安
都不在果实,不在弯曲的水蜜桃树下
只有腐朽——
让我倍加珍惜和你们在一起的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