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熟的青春

袁恒雷

①

曾翔似乎比同龄人晚进入青春期似的，个子是班级男生中最矮的，所以自高一以来，他一直是坐在第一排，而且脸上鼓出了许多小痘痘，让本来就不怎么英俊的他显得更加其貌不扬了。那时他们班最帅气、最讨老师、同学喜欢的男生是宋成，小伙儿不但长得精神，学习成绩也好，加上家境优渥，所以他有很强的优越感，像曾翔这样的男生不可能成为他的朋友。

十六岁的秋天，曾翔因为刘丹丹的到来而不再寂寞。刘丹丹是从北京转来的学生，因为她的爸爸妈妈来上海投资经商，所以她以后的中学、大学可能都要在这读了。当班主任把刘丹丹领到教室里来时，曾翔只觉眼前一亮，面前的刘丹丹，仿佛就是飘来的仙子。

但曾翔是自卑的，看了她一眼，就赶紧把目光投向了窗外。刘丹丹来到后，原本成绩第一的宋成只能屈居第二了。劉丹丹回答老师问题时操着一口地道的京片子，仿佛是没有伴奏的京剧一样。每当这时候，曾翔总是聚精会神，比听老师讲课还要认真。

因为曾翔成绩一般，父母本打算他高中毕业后就把他送到他老爸所在的部队去锻炼，可刘丹丹来了就不同了，他无意中听到她和别的女孩说她要考复旦大学，说那是她从小就定下的理想。想要考复旦，什么概念？如果不在班里进入前五名，简直想都不要想，所以曾翔开始废寝忘食地学习起来，父母都吃惊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刻苦了！

身高只有一米六五的曾翔，在一帮高个子男孩中是个不易被察觉的目标，但在全上海高三一模考试后，他杀到了班级的第三名。半年以后，他以这所高中高考状元的身份迈进了复旦大学的校门。当然，和他同去的还有宋成和刘丹丹。

②

更巧的是，他们考进了同一个学院。报到的那天，曾翔看到宋成正帮刘丹丹往她的宿舍搬行李呢，两人之间有说有笑的，刘丹丹还时不时地拿出纸巾给宋成擦去额头的汗。曾翔不忍再看下去了，感到胸口酸得发疼。

英语和政治课是公共课，他们在一间大教室一起上，曾翔依然选择坐在第一排，他似乎已习惯了和老师上课离得很近，他脸上的痘痘还没有要下岗的意思，依然在那里彰显着他的青涩。而宋成和刘丹丹每次上课都坐在一起，两人进出课堂都是出双入对的。他傻傻地看着他们的身影，心里仿佛打翻了五味瓶。

让他稍感安慰的是他的功课，每份作业、每次考核他都能拿优，他想，这是唯一能够让刘丹丹欣赏自己的地方吧，而此时的他俩似乎只沉醉于热恋中了，成绩平平。

大一的那个暑假，曾翔一直躲在屋子里看爱情小说，里面有许多是暗恋故事，他吃惊地发现，许多故事最后都在说：如果你喜欢上一个人，就要勇敢地告诉她。

曾翔也醒悟，自己为何不去告诉她呢？

他写了一条长长的微信，把自己所有的情感和想法都写了进去，足足写了上千字，然后分两条发送了出去。

③

大二开学回到学校后，曾翔没有看到宋成和刘丹丹，后来从辅导员那里听说，他们父母安排他俩出国做交换生了。

他有些恍惚，窗外的玉兰花正在开放，芬芳馥郁，好不迷人，可刘丹丹和宋成却不知何时才会再见到了。

国庆假期里的一天，曾翔忽然收到了刘丹丹发来的一条微信。自上次他发出消息后一直没有收到回复，这次本来以为是群发的节日祝福，可打开一看，却见到这样一句话：你说，在一棵大树与一株小草之间，我会选择谁？

这信息曾翔一直没删，她没有直接说自己其貌不扬，但是，有这句话，也就什么都明白了。后来听说刘丹丹回了北京，而宋成跑到另一个城市工作去了，曾翔在学习上继续奋斗着———他考上了清华大学的硕士，来到了首都北京。这个城市，是他十六岁就喜欢的地方，因为那个仙子般美丽的女孩子。

毕业后，曾翔留在了北京，一家外企早早看中了他，把他聘了过去。两年后，由于绩效考核次次优异，他被提升为人事部经理。

到了北京后，换了水土，曾翔仿佛也换了一个人。几年过去，脸上的痘痘不见了，个子长到了一米七五，戴一副眼镜，可算玉树临风、知性儒雅。身边的漂亮女孩都对他青睐有加，在老板的撮合下，他接受了老板一个朋友的女儿。这个女孩非常优秀，在澳大利亚读完大学后，回国发展。

④

见到刘丹丹的那一刻，曾翔的眼镜差点跌落下来。公司要招一批新员工，来面试的人挤破了头，他这一关是终审，过了他这关，就可以来上班了。

刘丹丹吃惊地望着他，想认又不敢认，是他吗？不可能吧？不太像啊！他正儿八经地问了一些面试的常规问题，有两名工作人员陪着，他没有说太多。面试结束后，他单独留下了刘丹丹。

他们愣愣地注视了对方好一会儿，是曾翔先伸出的手，礼貌地和她握了握。刘丹丹说：“小时候就读过青蛙王子的故事，原来这故事在生活中果真有原型。”

曾翔的心怦怦跳着，他又听到了令他迷醉的京片子声音，虽然在北京他已经听了好几年，可同样的话语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效果就这么不一样！

定了定神，他开车带她去了一家很有品位的西班牙餐厅吃饭。慢慢就知道了她的经历，毕业后工作，不是她嫌弃人家，就是人家嫌弃她，所以她在哪里也没做久，而她又不想靠父母的庇荫过活。这次看到曾翔的公司招人，她想过来试试，碰碰运气。她呵呵地笑着，说没想到运气这么好，主考官居然是自己的老同学。

她忽然来握住了曾翔的手，语带哽咽地说：“曾翔，请原谅我以前的无知，你真的令我好心动，你能否给我个机会，让我走进你的心里？”

曾翔觉得不是滋味。如果她保持缄默，或者和他只是聊些旧日一起求学的时光，说不定她的倩影、她的声音在他内心深处还会令他无法释怀。

他没有问宋成的事，是她主动提到他的：“你还记得宋成吗？他真是个负心汉，当年我是一心想要嫁给他的，他到了花花世界，却迷了眼，脚踏两只船。我不得不跟他分手，不然也不会回来。每次想到他，我就恨得咬牙。”

说完这番话，她的脸红了红。

他笑了笑，没说什么，想起当年自己多么卑微地喜欢过她，但那终究是自己一个人的华章。曾翔终于想通了，自己根本就不曾好好地了解过她，也从来没有进入过她的世界，就像她也从未理解过、懂得过他一样。但他感谢那段时光，感谢她在那段时光里的存在，因为有她，那段时光才被镀上了金边，也才收获了今天的自己，但他不会再让自己沉浸在那段时光里了。

回到公司，他叫助手拿来拟录用的名单，把刘丹丹的名字抹去。他忽然觉得一阵轻松，好像一条毛毛虫，终于从茧里挣脱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