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琴秋:从红军女将领到共和国开国部长(一)

2018-07-18 08:45周文毅
传记文学 2018年7期
关键词:上海大学上海

周文毅

浙江省人大常委会办公厅

编者按 张琴秋同志是中国共产党历史上红四方面军总政治部主任、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是《解放军将领传》里认定的唯一红军女将领。她自1924年转为中共正式党员以后,在党的旗帜下奋斗一生。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她积极从事工人运动,留学苏联。回国后,投身上海地下斗争,参加党的武装斗争,先后参与鄂豫皖苏区的巩固发展和川陕革命根据地的创建以及艰苦卓绝的长征。红军会师陕北后,她征尘未洗,立即加入西路军征战。经党营救回到延安后,她积极从事党的教育事业和妇女工作,直至创建中华人民共和国。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她从党的军事战线成功转型到经济战线,为了提高我国纺织工业水平,解决人民群众穿衣问题,她呕心沥血、千方百计地抓生产、抓科研,她还不辞辛苦,经常奔波祖国各地棉区和企业车间,搞调研,促发展。

正如她去世前对她的入团介绍人之一、1922年杭州第一个中共小组组长徐梅坤老人所说:“自从1924年,你和之华(即瞿秋白夫人杨之华)介绍我加入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时起,我就下定决心,把我的一切都献给伟大的共产主义事业。”今年是张琴秋同志逝世50周年,为了纪念我党历史上这位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不屈不挠、终生奋斗的优秀典范,我刊从第6期起长篇连载张琴秋的人生故事,以飨读者。

第一篇 以身许党大上海

1904年11月15日,江南富庶之地浙江桐乡的千年古镇石门镇上,张家诞生了一个漂亮的女婴。这个女婴天庭饱满,皮肤特别白嫩,两只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像极一对灵动的黑玛瑙,她浑身上下还肉嘟嘟的,被人一逗就显出一个笑靥。作为小镇硕儒的张殿卿,抱着这个刚出生的女儿欢喜得不得了,他唤女儿乳名为“凤生”,又取学名为张梧,意即“栽下梧桐树,家有凤凰来”,又因梧桐是造琴之材,女儿又是秋天出生的,他又为女儿取了一个富有诗意的号:琴秋。

张殿卿尽管早年考取过秀才,还出任过嘉兴《三江日报》的编辑,但胸有文墨的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人见人爱的江南小家碧玉,日后竟会成为挎枪纵马、铁血千里的红军历史上唯一一位女将领,特别是她纵横华夏,经历九死一生后,还伴随着开国大典的礼炮,走进共和国开国部长的行列。

桐乡一域颇多古镇,如出了茅盾的乌镇,出了丰子恺的石门镇,出了钱君匋的梧桐镇。

张琴秋生长在古镇石门。石门这个地名,语出春秋战国时期,该地是吴越疆界,系吴越争霸前哨之地,吴王夫差与越王勾践经年攻战不休。当时占据该地的越王勾践便垒石为门,以为屏障拒吴兵,小镇由此得名。

石门地处杭嘉湖水陆要冲,京杭大运河自南而来,流到镇子中心的寺弄口折向东去,恰如一条玉带飘舞在集镇之间,自西自北潺潺流来的四条小河又在镇边拐弯汇入运河,形成了一个个波光潋滟的水湾,于是,小镇又多了一个名字:石门湾。因古老的京杭大运河的自然划分,石门一镇也就分属桐乡、崇德两县,东半镇称石湾镇,属桐乡县,西半镇称石门镇,属崇德县。因石门水道纵横,河湾又多,且又距上海、杭州都是50余公里,所以该镇水运特别发达,历来石门镇就有“活水码头”的别称。

1918年,20岁的丰子恺离家既久,回到家乡石门镇上曾赋词道:“一湾碧水小窗前,景色似当年。旧种庭前桃李,春来齐斗芳妍。如今犹忆,儿时同学,风雨残编。往事莫须重问,年华一去悠然。”

张琴秋与现代美术家、文学家、教育家丰子恺相比,小了6岁,但也算是同时代人。两人儿时生活在同一个小镇上,是否有过交集,没有资料佐证。然而,张琴秋曾在丰子恺大姐丰沄领办的振华女校读了8年初小和高小,却是不争的事实。

张琴秋的祖籍,其实是与桐乡近在咫尺的海宁县周王庙,大约清光绪年间,她的祖父张品山与兄长张品太双双把家迁徙到石门镇上来。两兄弟以当地盛产的稻米为业,开设米粮行栈,逐渐竟成当地富户。张琴秋的父亲张殿卿是祖父张品山第五个儿子。他曾攻读诗书,也去求过功名,据说考取过秀才,无怪张琴秋日后写自传称“父亲原为学界”。尽管张殿卿后来没有再在科举取仕的路子上进取,但由于他写得一手好字,又兼援笔成章,因此被镇上人们尊为“五相公”。当年,石门镇上无论公家还是私人的许多文书,均出自他的手笔。然而,尽管他精通文墨,却一生不得志,也没发过大财,所从事过的最高公职,就是到府城嘉兴当过《三江日报》的编辑,但不知什么原因,他在该报馆只干了半年多就被解聘。此后,他便蛰居石门镇靠着家产过日子。张品山去世以后,张殿卿兄弟几个分了家,他分得50多亩田地和2口鱼塘,家中还雇佣着长工和老妈子。

张殿卿还颇有一点财力和雅兴之时,他见石门镇古运河西岸边有座名唤莲居庵的尼姑庵已经倾圮废弃,于是便连庵房带地皮一起买下,盖起房舍,挖出池塘,栽下花木,俨然建起一座乡间别墅。闲暇时,他便在这座宅院里邀友聚亲,喝茶聊天。

张殿卿与妻子冯定珍共育子女7人,张琴秋是他们第4个孩子,但仅她和哥哥张桐、妹妹张兰3人长大成人,其余都夭折。母亲冯定珍是一位通情达理的家庭妇女,她识字不多,但思想开明,她不仅不让女儿们裹小脚,而且还把她们当男孩子养。张琴秋出生不久,家道已经开始破落,父亲张殿卿尽管喜爱这个漂亮的女儿,但也只得对她和妹妹张兰“穷养”了。

家道破落后,张殿卿为了增加家庭收入,维持一家生计,开了桑行和蛋行。桑行经营的是桑秧和桑叶。桑秧就是桑树苗,种植桑园的农民需要的;桑叶则是养蚕人家大量需要的,但却要桑行主上年年底向桑园主预购,等到来年春末夏初人家养蚕时候再卖给他们。这桩生意需要的是资金和眼光。蛋行经营的是向四乡农民收购鸡蛋、鸭蛋然后向城市销出的生意。因哥哥张桐是长子,父亲张殿卿望子成龙,将他送进私塾读书,于是家里生意忙不过来的时候,就只能叫幼小的张琴秋和妹妹张兰相帮劳作了。姐妹俩理桑秧、装桑叶、扛叶袋、搬蛋格,不嫌苦和累,慢慢也就养成吃苦耐劳、不折不挠的性格。

张琴秋稍一懂事,父亲就送她进了镇上一所私塾开蒙识字,还为她报了学名“张梧”。她一进学堂,就表现出勤奋好学的劲头。

1913年,张琴秋9岁时,仍用“张梧”的学名转入振华女校读书。学校不大,没有操场,就一幢楼房加一个小小的院子,刚创办一年,学生也不多。尽管如此,张琴秋还是甘之如饴,贪婪地学习,像海绵一样吸受老师所教知识。由于她勤奋好学,每次考试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她还积极参加学校安排的各项活动,逢到要打扫卫生等,她从不偷懒,与同学也都和睦友爱。

这时,表妹钱青进入振华上学。四年后,新婚不久的孔德沚也来该校读书。张琴秋与她们结为好友。

孔德沚从小由双方父母作主与乌镇沈家的长子沈德鸿订为娃娃亲,1917年春节两人结婚。因她不识字,婆婆陈爱珠为了她能够真正配上已经从北京大学预科毕业且已进入上海商务印书馆当编辑的儿子,便张罗她到振华女校上学。她嫁的丈夫沈德鸿,后来成了名动天下的大文豪茅盾。

1921年6月19日,张琴秋(前左一)在故乡石门镇与同学合影

1919年5月,北京爆发五四运动,运动的浪潮马上波及江南大地,“外争主权,内惩国贼”的口号激发了少女张琴秋的斗志。她一反平时安坐教室学习的做派,放下书本,投身到这场运动中去。她和几个同学到县城梧桐镇去参加县里进步学生团体组织的游行和集会,还在公众面前发表演讲,并带领大家呼喊口号。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参加政治性活动,就已经表现出大胆、泼辣的性格和善作宣传鼓动的才能。

张琴秋在振华女校读完初小、高小,毕业时已是1920年夏天,这时的她已经出落成一个面容姣好、身姿丰腴,梳着长辫子的大姑娘了。下一步怎么办?她犯愁,家里也犯愁。因她的哥哥张桐在私塾学了几年就不想读书,父亲只得送他进石门镇上的一座榨油坊学生意,此后自开米行,并结婚生子。米行生意失败以后,他便自暴自弃,参与赌博,欠下了一身赌债。父亲为了帮他还债,不得已典押家中的部分田产,这就使全家生活更加拮据。父亲正在犹豫要不要让张琴秋继续上学,一贯欣赏张琴秋才华的石门镇上的小学老师沈元通过她表妹钱青的母亲去做她父母亲的工作,说读师范不要钱,出来还可以教书挣工资,沈元老师就是一个现实例子。母亲本来就理解女儿盼望继续升学的心思,因此也尽力说服丈夫,父亲终于被说动,同意女儿去省城报考师范学校。

1921年秋,张琴秋继续以“张梧”为学名,顺利考入浙江省立杭州女子师范学校。父亲为了供她入学,典当了家里仅有的几十亩田地,并戒掉了多年的喝酒嗜好,把钱攒下来,给她交纳学费。父母在极度困难的情况下节衣缩食地支持她继续升学,这使张琴秋更加发奋,她一进杭州女师,就一头扎进各门功课中,因此学习成绩仍然保持优良。她尤其喜爱上美术课,画出来的图画还真不错。

杭州毕竟是省城,由五四运动而发端的以“民主、科学”为主题的新思想、新文化传播广泛,“德先生”“赛先生”一时间在青年学生中大行其道。张琴秋受其影响,思想观念不断发生变化,她日益变得崇尚民主,追求进步。在杭州女师,她经常嫌蓄长辫子洗梳太麻烦且花时间。有一次,她看到鲁迅发表在《时事新报》副刊“学灯”上的一篇文章《头发的故事》,受其启发,决心对抗文中所控诉的“现在不是已经有剪掉头发的女人,因此考不进学校去,或者被学校除了名么?”便与同学王芬一起当着众同学面,手持剪刀,将一尺多长的发辫“喀嚓”剪掉了。在她俩的带动下,杭州女师顿时爆发了一场“头发革命”,许多女生纷纷仿效她们剪掉发辨。学校当局法不责众,加上难违时代潮流,只好听之任之。以后,一直到老,张琴秋都是以短发示人的。

张琴秋在杭州省立女子师范校园里

1923年春,在杭州女师读了两年书的张琴秋,也许是向往繁华的大上海,也许是听说上海有一所“爱国女校”只需读半年就可以算大学预科毕业,便离开杭州女师,进入上海爱国女校文科插班上学。跟她一起进该校当插班生的,还有后来成为大作家的浙江海宁姑娘陈学昭,她俩持续半个世纪的友谊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上海爱国女校是著名教育家蔡元培先生于1902年创办的,当时该校表面上是办学,实际上是一座反清排满革命的秘密机关,徐锡麟、秋瑾等革命党人曾多次出入于此,许多女生也因此加入同盟会,走上推翻清王朝的革命道路。张琴秋、陈学昭等入学时,蔡元培先生自然早就不再主持校政了,该校也早已改造成一所真正意义上的教育机构了,也确有大学预科性质,但它只给学生学历,不教学生就业谋生的技能。

张琴秋一到上海爱国女校,自然要经常去看望自己在老家桐乡石门上振华女校时结识的老同学兼好友孔德沚。原来她丈夫沈雁冰(沈德鸿)进了上海商务印书馆当编辑以后,收入渐长,1921年春天,他便把寡居的母亲陈爱珠和结婚已四年的妻子孔德沚从老家桐乡乌镇接到上海来共同生活。沈雁冰这时还没有启用他后来闻名中外的笔名茅盾,租住的房子是上海闸北宝山路上一条弄堂里一所小小石库门房子。但令张琴秋甫一踏进其家就欢喜不已的,是他们夫妇已经诞下的一个女儿沈霞(1921年出生),小姑娘小名叫亚男,她结合了父母的优点,长得十分漂亮。孔德沚领她出来见张琴秋,刚学会走路的她竟一步一蹒跚地朝张琴秋扑来,令张琴秋开心得不得了。眼尖的她发现孔德沚又怀孕了,便拿她肚子说笑。德沚乐滋滋地告诉她,自己今年又要生了,希望是个儿子。不久,她果然生下儿子沈霜(1923年出生),小名阿桑。令张琴秋当年绝对想不到的是,后来在革命圣地延安,她会与这对姐弟一起生活,而且由于她的粗心还导致沈霞不幸去世!此事以后再叙。

听到是媳妇的老同学兼好朋友张梧来了,婆婆陈爱珠马上从后头的灶披间出来相见,当她见到张梧已经出落成一个19岁的大美女,便欢喜得不得了,马上想起自家的小儿子沈泽民尚未婚配,大家都是桐乡人,现在又都在上海,不正合适吗?孔德沚也认为小叔子与张梧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她便答应从中作伐。

说起来,这时的沈泽民已经是中国共产党最早一批党员了。1921年1月,他与张闻天从日本留学回到上海。4月,已经是上海共产主义小组成员的哥哥沈雁冰介绍他加入该小组。5月,他去广州出席了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并当选团中央委员,与施存统、俞秀松、张太雷等共同主持团中央日常工作。7月,中国共产党成立,他和哥哥沈雁冰转为首批正式党员。年底,他由恽代英介绍去教化学的安徽芜湖中学回到上海,参与由陈独秀、李达筹建平民女校的工作,担任英文教员,并开始从事工人运动。

几天后在孔德沚家里,张琴秋见到了沈泽民。这时的沈泽民年方21岁,比张琴秋大了2岁,他与哥哥沈雁冰一样,身量虽然清清瘦瘦的,但却长得一表人材,炯炯有神的眼睛,玉树临风的身姿,加上一身合体的西装,显得既精干又灵动,还满面含笑,这让19岁的少女张琴秋看了既亲切又喜欢。一见面,两人就聊个没完,好像相识多年的朋友。沈泽民的知识面很广,谈吐和蔼,语言诙谐,这使张琴秋如沐春风。

同年夏天,张琴秋从上海爱国女校毕业,她还想继续升学。因喜欢画画,考进了南京美术专科学校。恰逢沈泽民受党派遣,即将出任南京建邺大学教授,实际是要去为党发展南京的组织。于是,两人便结伴去彼。在沈泽民影响下,张琴秋接受了进步思想,同时,一颗少女心也悄然绽开。

入校后不久,她因患伤寒症,被迫休学,回到老家桐乡石门镇治疗和养病。石门的社会空气陈腐,苦闷和病痛之中,她开始与沈泽民频繁通信。沈泽民不仅热情回信,还寄来《社会科学概论》等进步书刊,启发她思考国家和民族的前途命运以及个人奋斗方向,引导她走革命道路。后来她在延安写个人自传时曾回忆:“泽民同志是我一生中的良师益友。通过他使我找到了党,从此,把我引上革命的道路,救出了我这条温柔的、又好似迷途的羔羊。否则,像我这样的人,至多不过当一名贤妻良母罢了。”

张琴秋病愈后,为了体谅家庭的困难,也正巧母校振华女校缺师资,她便去母校代课。去过了杭州、上海、南京这些大城市,重又回到石门这样的江南小集镇,张琴秋不由感到几分憋屈。加上这时的浙江省政为皖系军阀卢永祥所把持,地方政府腐败无能,小镇教书也不是一个长久的出路,现实情况让她感到彷徨。所有这些,她只有等到夜深人静,小镇安眠了,才提起笔,伴随着窗外古运河喋喋的晚潮声,给远方的爱人沈泽民写上一封信,一诉肺腑之言。

少女时代的张琴秋

几个月后,适逢寒假。张琴秋从沈泽民来信中得知,他又回到上海,出任上海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兼任上海《民国日报》副刊“觉悟”的编辑,于是一颗少女之心不由又躁动起来,她果断辞去教职,告别父母和兄嫂,又一次来到上海,寄宿老同学孔德沚和她丈夫沈雁冰的家里。

在沈雁冰家,她见到了分别已达半年之久的沈泽民。两人尽叙别言离情之余,沈泽民建议她去报考自己刚开始执教的上海大学。他告诉她,上海大学的前身是私立东南高等师范专科学校,因办学不善,被孙中山接管过来,拨给经费,于1922年10月成立上海大学。孙中山想将该校改造为培养国民党文职干部的学校。这样,文有上大,武有黄埔,国民党就有培养干部的两大基地了。由于当时正是国共第一次合作时期,因此,上海大学的校长是国民党元老于右任,副校长是兼有国民党和共产党双重党籍的邵力子,但校务长和教务长却分别是共产党人邓中夏和瞿秋白,教员中蔡和森、陈望道、张太雷、萧楚女、李达、任弼时、李立三和沈雁冰、沈泽民兄弟等均为共产党人,因此该校实际上的领导权是掌握在共产党手里的,党利用这所学校培养自己的有生力量。由于上海大学刚草创不久,学校还设在华界闸北青岛路(今青云路)一条名唤庆云里的弄堂中,没有操场,学生也被安排在附近的里弄民居内散居,因此条件还比较简陋。

张琴秋听从沈泽民的建议,去报考上海大学。瞿秋白夫人杨之华在《回忆秋白》一书中,曾回忆过当年她与张琴秋因报考上海大学而结识的情形:“1923年寒假中的一天,我愉快地走进了闸北青云路庆云里,来投考的男女青年已经把这座破旧的里弄房子挤得满满的了。我挤进人丛,找了一个空位子坐下来。坐在我身旁的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姑娘,后来知道她就是张琴秋同志。从大家兴奋的谈话中,我知道投考的学生来自全国各地。他们当时抱着不同的志愿,但是,后来很多人都成为我们亲密的同志和战友。”张琴秋与杨之华一同被上海大学社会学系所录取,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她俩开启了至死不渝的亲密友谊。

1924年春,张琴秋入学上海大学。开始正式用父亲给她起的号“琴秋”作为自己的名字,从此,她将“张琴秋”作为自己的姓名使用终身。

当时的上海大学设置三个系科:社会学系、中文系和外文系。在张琴秋、杨之华就读的社会学系,共产党人教授瞿秋白、蔡和森、沈泽民等向学生们讲授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中国历史和中国革命问题,启发他们的革命觉悟。张琴秋废寝忘食地学习,接受革命的启蒙教育,她努力学习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方法、立场观察和认识社会,因此进步很快。一时间,她和杨之华成了上海大学最活跃、最激进的女生,双双成为上海大学女同学会的骨干成员。

4月,张琴秋由同学杨之华和中共上海地委兼江浙区委领导人徐梅坤介绍,加入了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从此,她就在中国共产党的旗帜下投身革命斗争。

同月,河北保定的直隶第二女子师范学校学生要求实行教育改革却遭学校当局拒绝并殴打,酿成学潮。消息传来,张琴秋和杨之华等立即发动本校同学召开大会进行声援,还发去通电,支持直隶二女师的斗争行动;并编印特刊,把这场学潮的来龙去脉公诸于世。她们的声援行动马上引发了上海各女校的一致回应,促成社会舆论关注妇女问题和女子教育问题。在社会各界的关注与支持下,直隶二女师的斗争取得了胜利。

10月10日,上海商界、学界各团体在河南路桥的天后宫举行纪念辛亥革命十三周年大会。当时,正逢盘踞江苏的直系军阀齐燮元和盘踞浙江的皖系军阀卢永祥发生江浙战争,争夺对上海的控制权。参加大会的上海大学社会学系学生、共产党员黄仁因主张“打倒一切军阀和帝国主义”,竟遭国民党右派指使暴徒毒打,当场口鼻流血,不省人事。同在会上的张琴秋、杨之华见状,连忙雇汽车急送黄仁到德国人开的宝隆医院救治,但终告无效而亡。悲愤至极的张琴秋赶回学校,宣告事实真相,组织起同学,在上海大学党组织的领导下举行了声势浩大的集会,并发出通电,愤怒声讨帝国主义及中国军阀犯下的暴行。在“黄仁事件”中,张琴秋的革命正义感和活动组织能力得到了展示。

11月,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电邀孙中山北上共商国是。孙中山倡议召开国民会议。但他提出的先召开预备会的方案中,没有列入妇女团体参加,为此,中共早期妇女运动领袖、时任国民党上海执行部青年妇女部助理的向警予尤为反对。孙中山由广州北上经过上海时,向警予率张琴秋、杨之华等人,代表妇女界起草了一封公开信,当面交给孙中山,提出国民会议必须要有妇女团体代表参加。

12月8日,上海女界国民会议促成会成立,张琴秋和向警予、杨之华等被推选为执行委员。

需要回叙的是,1924年11月,是张琴秋人生中一个难以忘怀的重要月份。

因她革命斗争坚决,政治表现突出,在这个月里,她被转为中共正式党员,从此,她把自己的一切献给党,一生的命运也就与党的事业兴衰成败紧紧联系在一起。

同在这个月,20岁的学生张琴秋与22岁的老师沈泽民结婚。两人租住的新房,在上海宝山路顺泰里14号一间石库门房子的楼上,离哥哥沈雁冰家很近。因沈雁冰工作的上海商务印书馆和沈泽民执教的上海大学都在宝山路附近,两兄弟租住这里的房子也就成了很自然的事。沈雁冰回忆,弟弟和张琴秋的结婚大事办得很简单,两人只是去照相馆拍了一张结婚照,几乎没花母亲的钱。结婚前,张琴秋曾写信把喜讯告诉老家桐乡石门的家人。她父母虽不反对她找的这个女婿,但对他们不回家乡隆隆重重、风风光光办喜事颇有意见,因此也就没有回信。其实,她父母的不高兴也不无道理,因为石门与乌镇同属一个桐乡县,而且两镇近在咫尺,本来按当地习俗,女儿坐个花轿游一游,摆一场喜酒乐一乐能费多大的事?但女儿却来了个“先斩后奏”,结好婚再告诉父母,这让二老的面子往哪里摆?倒是原本一直反对妹妹继续升学的哥哥张桐,专程来到上海看望了新婚的妹妹和妹夫。

沈泽民与张琴秋

同月7日,上海大学又一对师生恋成功:老师瞿秋白与学生杨之华结婚。瞿秋白原先的夫人也是他的学生,名叫王剑虹,可惜生病去世。杨之华原先在老家浙江萧山也结过婚,夫君叫沈剑龙,两人还育有一女沈晓光,但因两人感情不好,于是登报宣布离婚。杨之华坚决要求女儿随她,瞿秋白也大度,不仅登报宣布与沈剑龙成为朋友,而且还将沈剑龙与杨之华生的女儿视同己出,甘愿与杨之华一起抚养,并将孩子的姓名改为“瞿独伊”。他和杨之华的婚房也租住在顺泰里的一间石库门内,与他们共同的好友沈泽民、张琴秋又多了一层邻居关系。

在上海大学求学期间,张琴秋、杨之华开始积极追随向警予从事女工运动,两个女生成了向警予在上海开展妇女运动的得力助手。也可以说,张琴秋在革命道路上的快速进步,是与向警予的指导帮助分不开的。

由于当时是国共第一次合作时期,国民党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机构里都吸收了共产党人任职。1924年2月,国民党上海执行部成立,共产党员向警予就担任了其青年妇女部助理。她容貌秀丽,作风泼辣,年纪虽轻,却做事老到。当时,她丈夫蔡和森也在上海大学社会学系任教,她便经常到上海大学来找女学生座谈,与她们共同讨论时局和妇女问题。她主要是想通过谈话,了解青年学生思想动态,并物色从事妇女工作的人才。她在与女生接触中,敏锐地发现张琴秋和杨之华很值得好好培养,而20岁的张琴秋和23岁的杨之华也把她引为导师。

蔡和森、向警予夫妇和毛泽东一家,先后于1924年6月,由两家临时居住的上海闸北香山路三曾里中共中央机关,搬到英租界慕尔鸣路甲秀里318号(今茂名北路120弄7号)居住。甲秀里是一条新式里弄,房子式样虽然也是上海开埠后受西风东渐影响而建造的石库门民居建筑,但其地段和建设质量却远胜过后来张琴秋、沈泽民新婚租住的闸北顺泰里。

张琴秋、杨之华等经常上门请教向警予,她俩都很钦佩向警予的学识和能力,爱听她唱的法国《马赛曲》。她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向张琴秋她们分析劳动妇女和知识妇女之间的区别,论证劳动妇女的觉悟与力量将是妇女运动的主力军,她还指出,有觉悟的知识妇女应该到劳动妇女中去做工作,与她们打成一片,既要向她们学习,又要关心她们的生活,特别是要帮助她们提高觉悟,从而动员她们参加妇女解放运动。向警予还倡导张琴秋、杨之华等上海大学的女生深入到上海工厂集中的几个工人居住较多的棚户区去创办夜校,帮助女工姐妹学文化,并向她们宣传革命道理,组织她们参加工会。

张琴秋是上海大学学生中第一个办起工人夜校的。她租用沪西杨树浦韬朋路(今平凉路)惟兴里900号,创办了一所平民学校,第一期就招收到男女工人三百多人。她按照他们的年龄和文化程度,分成甲乙丙丁四个班,甲班都是稍具文化的工人,除了教识字和算术之外,还开设历史、地理和英文三门课程;其他三种班则主要教识字。张琴秋和几位上海大学同学按照工人们三班倒的上下班情况,每天分白天、晚上两班开课。她自己除了教工人们学文化,还利用节假日深入到杨树浦、小沙渡一带工人集中居住的棚户区,走访女工家庭,关心她们疾苦,同她们交朋友,为了启发她们的阶级觉悟,她还与她们一起唱用上海方言作词的歌谣《女工苦》:

踏进工厂门,

自由被剥尽。

老板心太狠,

我伲是“犯人”。

黑心领班女工头,

凶暴又残忍。

做工稍勿慎,

打骂重罚拿侬赶出门。

……

张琴秋在教学中,还注意发展工人学员入团、入党,仅在她任校长的这所平民学校,就有30多名工人学员加入中国共产党。如与共和国开国大将陈赓结为夫妇的王根英,当时还在老怡和纱厂当女工时,就由张琴秋介绍入团。

1924年6月,向警予亲自发动和领导了上海闸北元丰、裕经、统益等14家丝厂15000多名女工举行的联合罢工,以声援云成、同丰永两家丝厂女工为抗议厂方取缔工会、抓捕女工开展的罢工行动。这就是全国工运史上著名的“上海丝厂女工大罢工”。

在这场罢工斗争中,张琴秋积极追随向警予左右,参加具体的组织工作。虽然这是她第一次投身工人罢工,但却表现出极强的组织和活动能力。她找罢工女工谈话,了解动向,还帮助拟订了“争生存,争人权”的斗争纲领,并提出口号:“工资不恢复到一天四角五分不上工!”“工作时间不恢复到十个钟头不上工!”“不释放我们被拘捕姐妹不上工!”“不恢复我们的工会不上工!”她还以国民党上海执行部妇女部和工农部的名义,东奔西走,联络其他工厂的工会声援14家丝厂的罢工姐妹。罢工坚持半个月后,厂方终于被迫让步,接受了工人们提出的部分条件,罢工以胜利宣告结束。

战斗正未有穷期。9月,张琴秋又在向警予的直接指挥下,参与了上海南洋烟草公司7000多名女工的罢工斗争。

上述两场罢工斗争,打破了上一年京汉铁路“二七”大罢工被镇压以后全国工人运动处于低潮的局面。通过亲身参与工人运动实践,张琴秋的斗争精神和工作能力大大增强。

结婚以后的张琴秋,依然为上海工人运动的兴起而日夜奔忙,虽然十分疲倦和辛苦,但她却甘之如饴。她常说:“疲倦,疲倦,可是我也乐意,这样我的心才安。”她曾对寄居她家的老同学陈学昭说过自己做女工工作的感受:“她们的苦,是如我们的一天没有黄包车钱的着急的苦所能梦想得到么?!在这些时候,我开始满足,我觉得我再也不能吝惜我微小的力量了,我应当的是牺牲。”

丈夫沈泽民更是一个职业革命家。他除了继续在上海大学教书和在《民国日报》副刊担任编辑外,还担任中共上海地方委员会委员,并且参加了国民党上海执行部的领导工作,自然也是忙得难以着家。新婚的小两口不能经常在一起,一旦夫妻相逢在温馨的新房,说的却又是当前蓬勃发展的革命形势、党中央最近又发出什么指示,抑或是个人在工作中遇到了什么问题。沈泽民非常关心妻子,经常勉励她要勇于投身火热的工人运动。他说:“我们要学习工人阶级的革命精神,学习革命烈士的牺牲精神,警惕自己身体里藏着专制思想时代的遗毒,不然我们时时刻刻有灰心颓废的可能。”

早在结婚之前,沈泽民便主动承担起张琴秋进入上海大学求学的生活费用。结婚以后,他除了挑起小家庭的日常开支外,还支持妻子经常把新房作为向警予召开妇女小组会议的场所,瞿秋白夫人杨之华、刘少奇夫人何葆珍、沈雁冰夫人孔德沚都曾经来参加会议,座谈工作。半个多世纪以后,作家陈学昭在《难忘的岁月》一书中回忆起她当时借住沈泽民、张琴秋家从事写作时的情形:

这时候琴秋姐在杨树浦工人学校教书,泽民先生在《民国日报》工作。早上,琴秋姐起来烧泡饭。中午,泽民先生有时回来,他烧午饭,不让我烧。他俩把我看作自己的小妹妹,总是那样照管我。如果泽民先生不回来,我就独自烧了吃。而晚饭则大多是我烧了吃的。他俩工作极忙,休息时间也不固定,常常整天不在家。……我心里虽然明白他俩是在做革命工作,可是从来不向他们探问。有的日子,他们在家,客人一个两个的来,在灶间里进进出出,当遇到琴秋姐和泽民先生正在烧饭时,来客就在灶间里和他们谈天。……有时,他俩给我介绍他们的朋友,就像瞿秋白先生和杨之华大姐,我是在他们那里认识的。……有时他们一边谈,一边还望望我,好像要听听我的想法似的。

进入1925年,上海大学一批已经入党、入团的学生,在党组织的安排下,离开学校,走上社会。2月,受党派遣,上海大学学校校务长、中共早期工人运动活动家邓中夏,到上海沪西日本内外棉纺织株式会社所办纺织企业集中之地开展工人运动。他一来,先在小沙渡地区办起“沪西工人文化补习学校”,还成立了沪西工友俱乐部。这时,张琴秋也来到该俱乐部帮助开展工作。她教会员们识字,给他们讲革命道理,跟他们打成一片,甚至还跟练武术的工人们习武,着实学了几招防身的武功,这为她以后参加党的武装斗争打下了最初的基础。

2月2日,日商内外棉八厂粗纱车间有一名12岁女童工因不堪连续11小时劳作打瞌睡而遭日本监工殴打,该女童工姐姐上前说理,竟遭两记巴掌,这就引发了全车间工人的愤怒,但厂方却开除该车间50名男工,代之以工资更低廉的农村新招童工。4日,被开除工人交涉厂方结算工资,却遭厂方勾结外国巡捕方抓走6名工人代表。工人们反映到沪西工人俱乐部,邓中夏立即召集张琴秋、杨之华、刘华以及中共上海地方委员会职工运动委员会书记李立三商讨对策,决定成立以李立三为首的罢工委员会,发动全上海的日本纱厂工人举行总罢工。2月9日,上海日商内外棉各厂工人同盟总罢工爆发。张琴秋、杨之华深入到女工姐妹中,组织纠察队,发表演讲,散发传单,教唱《国际歌》和反帝歌曲,和工人们坚持斗争。2月17日下午,为营救被捕工人代表,罢工工人们再次举行游行示威,竟致邓中夏等20多人被捕。关键时刻,向警予和张琴秋等推动上海国民会议促成会的几十个团体组成“东洋纱厂罢工工人后援会”,发起了强大的声援和募捐活动,及时帮助困难的工友,多方设法营救被捕同志。终于迫使厂方接受部分条件,释放了被捕工人代表和邓中夏等,罢工宣告胜利。

无独有偶。5月15日,日商内外棉七厂又发生了日本大班枪杀该厂工人、共产党员顾正红的流血事件。事件一发生,张琴秋和刘华马上组织该厂工人举行大罢工。他们一副工人打扮,带领着工友们抬着顾正红遗体上街游行,愤怒控诉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经济侵略所犯下的滔天罪行。十里长街,哭声震天。这一事件成了一场反帝爱国运动的导火索。5月30日,由顾正红事件而引发的震惊中外的“五卅惨案”发生。事发当时,张琴秋穿着雨衣,戴着雨帽,行进在游行和演讲的行列里,时刻准备迎对巡捕们的水龙头喷射。惨案发生次日,她仍然毫不畏惧,满怀悲愤,带领女工上街示威。

6月1日,上海21万工人开始大罢工,与此同时,5万学生罢课,商人们纷纷罢市,一场声势浩大的反帝爱国运动在上海展开,史称“五卅运动”。

这时,张琴秋顾不上休息,又与向警予一起创作了活报短剧《顾正红之死》,以上海各界妇女救国联合会的名义在街头演出,揭露帝国主义的暴行。

“五卅运动”期间,中共中央和中共上海地方委员会举行过一次联席会议,当主持会议的陈独秀请大家发言时,初出共产党之茅庐的张琴秋竟举手要求发言,这让坐在一边的丈夫沈泽民和兄长沈雁冰很担心,怕她被陈独秀责难而下不来台。没想到她发言内容实在,竟获陈独秀总结讲话时的赞赏。

在1924年、1925年两年里,张琴秋和她的同学兼密友杨之华跑遍了上海沪东、沪西、浦东,和杨树浦的日、英商各大厂,深入女工当中做工作。为了避免引起敌人注意,她俩还不时乔装打扮,机智勇敢地战斗在帝国主义者和敌特分子的眼皮底下。年仅21岁的张琴秋和年仅24岁的杨之华,已然成为工人运动活动家。中国工人运动领袖刘少奇曾经说过,向警予在上海大学培养的党的女干部当中,最能干的就是张琴秋和杨之华。

值得一提的是,张琴秋和杨之华还成功地动员一贯甘当家庭妇女的沈雁冰夫人孔德沚走出家门。“她的工作主要是帮助办夜校和识字班,同时宣传革命的道理。大概就在那个时候,德沚由之华介绍参加了共产党。”(茅盾语)

1925年9月,“五卅运动”接近尾声。一度被英国海军陆战队和巡捕等占领的上海大学校舍,终于迫于运动的压力和师生们的持续抗议斗争而退出,张琴秋得以重返课堂继续学业。

然而,她只仅仅在平静的课堂待了一个多月,一场新的生活又在她面前展开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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