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芳
本文作者(右一)
按照土改时划的成分,我家在村里属于中农,有十几亩地,我爷有两个儿子,都住在一起。我出生时大爷(当地称呼,指父亲的哥哥)已经在一次车祸中去世,大娘和儿子住在北屋的东厢房,我和父母住在西厢房,爷爷和两个姐姐分别住在南屋的东西厢房。后来又有了两个妹妹,家里又在南屋前面盖了三间房。
我是家里的独苗,再加上我姥姥家就我娘一个女儿,又住在同村,好东西都留给我吃。村里有个老先生免费给想读书的学生上课,我7岁去跟着认了几个字,就成了爷爷的传讯兵,他耳聋,有什么事都由我写给他。我父亲那时在掖县城里开了一家小酒馆做二掌柜,他的伙计经常一手举着酒坛子,骑着车,还带着我,去给人家送酒。日本打来后酒馆关门,我父亲又回家领着一个长工种地。
日军于1938年2月初,自青岛侵占烟台,共5000余人,随后又兵分两路:一路西犯蓬(莱)黄(县)掖(县);一路东犯牟平。我们那儿成了重灾区,也成了胶东最早的抗日根据地。1938年3月8日,中共掖县县委领导举行了玉皇顶抗日武装起义,次日攻克县城,摧垮了日伪政权,创建了胶东地区人枪最多的胶东抗日游击第三支队和掖县抗日民主政府。1938年下半年,中共胶东特委和三军总部移驻掖县,三军和三支队合编为八路军第五支队。掖县成了蓬黄掖抗日根据地中心,也成了日寇眼中的“八路老窝”。为了吞掉掖县,进而打通烟潍公路,扑灭胶东的抗日烈火,日伪军经过3个月的整顿,于1939年1月15日,在飞机的配合下大举进攻掖县。从入城当天开始,大肆在城内搜捕,到城外“清乡”。仅在四五个黑夜里,他们秘密残杀我抗日人员、家属、积极分子和无辜百姓400余人,制造了空前的掖县大屠杀惨案。后来日寇实行“三光政策”,我方也实行坚壁清野的政策,绝不送给敌人“一米一面、一粮一草”。据有关资料统计,八年抗战,掖县人民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做出了重要的贡献,不仅输送了数以万计的干部战士,也贡献了难以胜数的物质财富,全县有2027名烈士献出了生命。
由于日军和八路军抗日力量在掖县展开了拉锯战,距离不远的我们小村也深受其害,吃饭都成了问题。为了保护我这个家里的独苗,父亲决定把我送到蓬莱他妹妹家里去寄养。从我家到蓬莱大约250华里,我父亲骑着辆自行车带着我整整走了一天。我姑姑家做小生意,解放后被划定为佃富农。我在那儿上到小学五年级,也吃上了家里吃不到的白面馒头,但后来姑姑闯关东的儿子得了痨病回家养病,不久去世,我不得不经常请假帮助干活,也就荒废了学业。1945年日本投降后,掖县到蓬莱可以通行了,我父亲去看我,我大哭一场,不顾父亲的意愿和姑姑的挽留,执意回了家。
那时我已周岁16,虚岁17了,家乡已成为解放区,八路军教员侯化民在离我家不远的东朱家村办了个学校,教大家学文化。我在那儿与我的未婚妻秦雪岩第一次见了面,但绝没有同学恋的浪漫,我们走个碰面连头也不抬,更不要说谈话。我俩虽不是指腹为亲,但在我四五岁时两家就订了婚。我丈人家在大岚张家村,离我家只有一里路,他家开了个赁铺,租借红白喜事用具,还开了个粉坊,也卖布,是村里的首富,现在看也不过比我家殷实些,土改时被划为老中农。记得我小时候在夏天经常一丝不挂地在河里池塘里扑腾,光着脚在野地里疯跑撒野。有一次,被介绍人我堂哥叫到我未来丈人的赁铺里,那真叫是赤裸裸地坦诚相见,他问了我好多问题,回家我告诉父母,全家笑成了一团说:“那就是你丈人呀!”
家里听说我未婚妻也上了学,有些不安,开始催婚,这样我俩于1947年4月28日(阴历三月初八)举行了可算是相当有排场的婚礼。她家本来就出租婚轿,这回可以“冠冕堂皇”地使用了。虽然那时我妻子担心从此辍学,不愿意结婚,但也只能流泪出嫁。还好,家里尚比较开通,婚后仍允许我们继续读书。
不久,胶东军区在海阳盘石店成立了建设大学,到我们学校去招生。我和村里的伙伴盛锡田带头报了名,于阴历四月初八离家,正好结婚刚满一个月,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蜜月刚过就劳燕分飞了。
1947年正是国共内战爆发的动荡年代,由于山东是全国最大的解放区,解放军的人员物资很大部分都通过烟台运往东北,胶东半岛是连接关内、关外的重要跳板,又是我军最后一块根据地,医院、伤员、兵工厂、后方机关都集中在胶东。所以,国民党军确定的三大战略目标即为占领政治根据地延安,占领军事根据地沂蒙山,占领交通供应根据地胶东及烟台。
1947年3月,国民党对山东解放区发动重点进攻,所到之处,一片血海。尤其是还乡团杀人之多、手段之残忍,更是闻所未闻,不少村庄被杀得成了“无人村”。到9月中旬国民党已经占领了胶县、高密、平度、昌邑、掖县、灵山、招远、诸城、莱阳等15座县城。
胶东三面环海,形同牛角尖,越往东地域越狭窄。由于敌人步步“推进”,胶东根据地只剩下东西不到70公里、南北不到40公里的狭小地区,这里聚集了华东局和胶东军区机关、部队、伤病员、随军撤退的群众和大量军用物资,越来越拥挤,形势危在旦夕。
建设大学就位于胶东半岛东部,在那儿我仅学习了个把月的时间,每天上大课听报告,学习讨论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在根据地即将沦陷之际,建大不得不宣布解散,并动员学生参军,上军政大学。我和同乡盛锡田发生了分歧,他要我回家,说你父母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但我不听,我要参军,谁也说服不了谁,就此我们各奔东西。军大位于胶东半岛东北部的栖霞县,我在那儿也就接受了几个月的短期军事训练,和我们一起的学员中还有一批被俘的国民党下级军官。
8月初,党中央指示要求华野分兵两个兵团:西兵团,亦称外线兵团,包括华东野战军第一、三、四、六、八、十、十一纵队,在陈毅、粟裕直接指挥下,向鲁西南和豫、皖、苏边区进军,配合进大别山的刘邓大军执行外线作战任务;东兵团,又称内线兵团(后改称山东兵团),包括第二、七、九、十三纵队,还有第一纵队独立师、第四纵队十师,许世友任兵团司令员,谭震林兼兵团政委,任务是坚持山东内线作战。
1947年12月我从军大毕业就被分配到东兵团第二纵队六师十八团,做团部宣传员,韦国清是第二纵队司令。当时司令部就在掖县,我请假回家只住了一天就告别了家乡,从此十年生死两茫茫。
1948年3月,韦国清根据中央军委命令,率华东野战军第二纵队由山东南下华中,与华东野战军第十一、十二纵队会合,组成苏北兵团。韦国清任司令员,陈丕显兼政委。我参加的第一次战役就是对国民党军据守的江苏省阜宁县益林镇进行的攻坚战。
战役于3月16日发起,第二纵队主力向益林发起攻击,迅速突破外围阵地,守军退守镇内,激战至19日晨,将其全歼。此役,共歼国民党军7000余人,有力地策应了山东和中原战场作战。在益林战役,敌我双方都使用了化学武器,这在解放战争期间极其罕见。据说,1948年3月16日晚,守敌施放毒气弹(估计为催泪瓦斯),十三团指挥所和十四团两个突击连中毒,很多人打喷嚏、流眼泪、头晕恶心,攻击被迫停止。18日下午,我军再次发起攻击前,二纵队派来一名参谋,带着一个防化班和一些瓦斯筒,计划在总攻前的火力准备间,对大桥西的敌人阵地施放化学攻击,这是对敌人向我实行化学袭击的报复,并对我突击连队进行了紧急防化袭击的教育。该日17时40分,我军发起炮火奇袭,防化班把瓦斯筒打开,用长长的竹竿升向敌人阵地,紧接着,我军轻重机枪一起开火。
1948年4月初,国民党又集中10个师对付我苏北兵团,我方反击中在一个半月内歼敌5000余人。5月23日发起盐城战役,激战3天,歼敌约2000余人。
1948年9月16日,华东野战军发动了济南战役,我们被部署在济南与徐州交界处,准备打外援。但没想到战斗只持续了8天,我军就攻克了重兵防守、工事坚固的济南,开创了夺取大城市的先例。周恩来后来说:“三大战役的序幕是济南战役。”在这场战役中,华东野战军以14万人攻城,18万人打援。打援兵力超出攻城兵力,受严阵以待的打援兵团所慑,徐州剿总3个兵团17万人未敢北上援济,我们也就都未派上用场。此战,敌军伤亡22423人,被俘61873人。我军伤亡27000余人。美联社1948年9月25日南京电称:“济南的强攻战,显示共军已不再惧怕直接攻击政府据有的阵地了”,“共军已变得强大到足可以攻击并可能攻克长江以北任何城市”。
济南战役获胜三天后,华东野战军代司令员兼代政委粟裕向中共中央军委提议,希望乘胜发动淮阴、淮安、宝应、高邮战役、海州国军之战役,史称淮海战役。其主要目标为歼灭距离徐州较远的黄百韬第七兵团、李延年第九绥靖区,为夺取徐州做好准备。国民党称之为“徐蚌会战”。
在淮海战役中,我属于华东野战军第二纵队,随华野主力东击西进、南截北堵。说实话,当时开小差的比较多,我因为忠诚受到信任,参军一年就由我所在的宣传组组长刘玉琢介绍,于1948年8月入党。我记得战斗中,我们从老乡家里拉了一条驴来驮伤病员,敌机来袭,老乡吓跑了。按照部队纪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征用的驴更不用说,必须送回去。领导就派我完成这个任务。我一个人走了100多里路将驴还给老乡,又一个人披星戴月追上部队。
我参加淮海战役的第一战在孙宁,当时在担架连当宣传员,连长交给我一个俘虏兵,让我做他工作投诚。开始他想开小差,我还打了一枪吓唬他,后来他因作战勇敢升任排长。我部还在徐州东南打过两战,猛攻敌军邱清泉、李弥东援兵团的后路,威逼徐州,为全歼黄百韬兵团创造了条件。
继而我们又沿津浦路南下,截击李延年、刘汝明兵团,掩护中野全歼黄维兵团。随后挥师北上,坚守郭楼。记得当时敌军的一个师长亲自坐着坦克,一直冲到我们团指挥所前,经过浴血奋战,我团损失惨重,但阻止了杜聿明集团的突围。战斗结束后,上级给我们补充了整整一个团的兵力,有1000多人。最后直捣陈官庄全歼守敌,胜利完成了总前委和华野首长交给的各项任务,经受了空前的锻炼和考验。
淮海战役于1948年11月6日开始,1949年1月10日结束,徐州剿匪总司令部刘峙指挥的国民党军5个兵团部、22个军部、56个师及1个绥靖区共55.5万人被消灭及改编,解放军总共伤亡13.4万人。解放了长江以北广大地区,为我军渡江和解放江南大地创造了十分有利的条件。我虽不过一介小兵,也在这次战役中荣立三等功。
淮海战役结束后,解放军各野战军重新统一编制番号。中原野战军改称第二野战军,我们华东野战军改称第三野战军。因长江水位会在5月初“桃花汛”期上涨,解放军投入第二野战军、第三野战军以及第四野战军的南下先遣兵团,准备于4月间乘胜追击,渡江作战。其前线最高指挥机关是渡江战役总前敌委员会(简称总前委),延续“淮海战役总前委”,由第二野战军司令员刘伯承、政委邓小平,第三野战军司令员陈毅、副司令员粟裕、副政委谭震林组成。
我所在部队是第三野战军第七兵团第二十一军,我们和第二十二、二十四军;第九兵团第二十五、二十七、三十、三十三军组成中线集团,作战地域在长江裕溪口至枞阳一带。当时我们坐着拉煤的火车,这也是我第一次坐火车,从蚌埠到淮南又行军至渡江口岸。
渡江战役,也称宁沪杭战役。1949年4月1日,国共双方代表团在北平进行“和平谈判”。4月15日,国共谈判代表拟定了《国内和平协定》最后修正案,商定于4月20日签字。但这一天,行政院院长何应钦对中国共产党所提八条二十四款,断然予以拒绝,和谈破裂。就在该日18时,我们第三野战军第七、九兵团组成的中线集团,遵照总前委的《京沪杭战役实施纲要》率先发起渡江作战。至21时,第九兵团第二十五、二十七军和第七兵团第二十四、二十一军组成的第一梯队渡江登陆,标志渡江战役正式开始。
4月21日,毛泽东主席和朱德总司令发布《向全国进军的命令》,正式将人民解放军渡江作战的命令公之于众。
解放军第二野战军和第三野战军以木帆船为主要渡江工具,开始强渡长江,实施有重点的多路突击的方法,一举越过湖口至江阴间的长江防线,登上滩头阵地,突破对方防御,并打退对方的多次反击。解放军先后争取了对方江阴要塞守军和海军第二舰队倒戈,控制了江面,从滩头向纵深发展,多路穿插分割对方防线。22日,解放军东、西集团分别占领纵深5至10公里的滩头阵地,对方长江防线彻底崩溃。对方最早动摇的是第八兵团,于21日开始撤退。22日下午,京沪杭警备总司令部开始实施向浙赣铁路沿线、杭州、上海方向总退却,第一绥靖区22日开始撤退,第七绥靖区和首都卫戍总司令部23日开始撤退,企图在上海、杭州、浙赣铁路沿线组织新的防御战线。
我是在21日晚,坐在团部指挥船上开始渡江的,我们眼见先头部队渡江攻上敌军的阵地后,又被火力压到江边。按照计划,为了顺风顺水,我们的帆船应该迂回航行绕一个大三角的两边,但团长见到情况危急,马上下令直插上去横渡长江。攻克敌军阵地后,看到他们煮的红烧肉大米饭还热气腾腾,没来得及吃,我就顺手抓了一个大肘子背上,到天亮休整时才拿出来和大家一起分享。
我们一上岸就开始向着杭州急行军,昼夜不停,要与退却的敌军比拼,抢先赶到钱塘江大桥,阻止他们炸桥。昼夜兼程的急行军,把我困得站着就能睡着了,但终于我们赶在了敌军前面,在桥对岸布置了火力,以封锁他们接近桥梁安装炸药。对方见攻不上去,最后开动了坦克,企图破坏桥梁。但显然他们缺乏牺牲的精神,没有与桥同归于尽的决心,因害怕掉进水里,未能对桥梁造成毁灭性的破坏。这样,我们顺利地渡过钱塘江,解放了杭州。这之前的4月23日,第三野战军一部解放了南京,国民党南京政府垮台。接着5月27日,第三野战军主力攻占上海。在此期间,第四野战军于5月14日南渡长江,16日解放汉口,17日解放武昌、汉阳。1949年6月2日,第三野战军一部解放崇明岛,至此,渡江战役结束,共历时42天。
渡江战役是继“三大战役”后,中国人民解放军以优势兵力进行的一次大规模的进攻战役行动。解放军伤亡6万余人,对方损失43万多人。解放军在这一战役中取得压倒性胜利,使蒋介石政府想通过守住长江防线,划江而治的愿望落空,为解放军进军福建及华南、西南地区创造了有利条件,加速了中国共产党夺取全国政权的进程。
我们部队在杭州休整了几天,很快便又接到命令赶到温州,后从温州向南,沿着海边经过瑞安、福鼎、霞浦等县,在浙江与福建沿海地区来回扫荡国民党残余部队和土匪。现在是国民党军和我们打起了游击战,我们开到哪儿,他们就从哪儿撤退,根本没有机会交火,但来回的急行军,大家体力消耗巨大,有一半以上的人得了疟疾,我也没有幸免。后来从上海运来了大批的药物,才控制了疟疾的肆虐。
上海市和浙江省解放后,国民党军第七十五、八十七军和暂编第一军等共10个师约6万人退据舟山群岛,企图对上海、杭州地区实行海上封锁,并屏障台湾。我们第三野战军第七兵团奉命,采取逐岛攻占方针,准备一个个地解放舟山群岛。
1949年8月18日晚,渡海登陆部队分三路向舟山外围岛屿发起进攻。第二十二军一部于19日晨攻占大榭岛,歼敌守军近2个团。25日占领梅山岛。10月3—5日攻占金塘岛,歼敌守军大部。此时,佛渡岛、六横岛、虾峙岛等敌守军慑于被歼,仓皇撤逃。第二十一军第六十一师旋即进占佛渡等岛,并于18日晚攻占桃花岛,全歼守军。
作战期间,国民党军陆续从台湾、金门等地调兵增援,使舟山本岛总兵力达5个军,连同海、空军及特种部队约12万人,加筑工事,抢修机场,企图固守。1950年4月,第三野战军为保证战役全胜,决定增至6个军和特种兵纵队炮兵一部参战,组成南、北两个集团,分由第七、九兵团指挥,并延长了进攻舟山本岛的准备时间。各参战部队筹集船只,进行渡海登陆训练。
我所在的二十一军六十三师一八八团是后参战的,当时我负责后勤做粮秣员。我们在霞浦地区,征用了180条船,其中有两条3个桅杆的大船,后勤部门就设在这两条船上,但不幸在训练中,一条大船触礁沉没,我所在的大船则幸免于难。这条船上本来有三四个船工,陆续跑得就剩下一个船老大,他对我很好,他被招募来,村里每天给他家1块大洋,除了和我们一起吃饭外,我们每天还给他12斤大米作为工钱。他经常用大米去换酒,还让我陪他喝,我不喝,他就吓唬我说:“你再不喝,我也逃走,没人给你们摆渡了。”
由于三野渡江以来,并未遭遇国民党大军的反抗,第十兵团司令叶飞,在先后发动的福州战役、平潭岛战役、漳州战役、厦门战役中都取得胜利,致使一种骄傲心态充斥登陆部队及指挥员之中,未对渡海作战的种种危险多加注意。10月24日,金门战役打响,我军吃了大亏,牺牲惨烈。最先在垄口登陆的二四四团面临敌军的装甲部队死伤惨重,二五一团在古宁头突破登陆,二五三团在湖尾登陆,突破防线,但是由于不熟悉潮汐涨退的关系,结果造成了抢滩船只因为退潮,全部被陷沙滩上动弹不得的困境。国民党海军残酷地在古宁头西北海面,猛烈轰击搁浅的我军船只和军队,100多艘船只全被毁灭。第二梯次援军只能看着惨剧发生,无能为力,隔海望洋兴叹。
这场战役损失惨重,解放军共有三批登陆,合计9000余人,其中船工、民夫约350人。解放军登陆部队在金门奋战了3天3夜,大部牺牲,被俘人数国共两方说法差异甚大,一说7364人,一说3900余人。但这次金门战役的惨重失利,加上11月3日的登步岛作战失利,使解放军对登陆战的艰巨有了深刻了解,开始积极加强海空力量建设。我们也接受金门战役的教训,命令进攻舟山登岸时,必须留人掩护船只。
1950年5月1日,我军占领海南岛以后,蒋介石为集中兵力确保台湾,遂于5月13日开始将据守舟山的部队秘密撤退。这样,16日,我所在的部队未打一枪,即从东线进占登步岛,二十三军自中路进占大猫岛,二十二军由西路进占册子岛。17日,三路大军会师舟山岛。至19日,岱山、长涂、衢山、普陀山等地全部解放。但因我军当时未掌握制海权,故未能拦截、追击歼灭逃窜之敌。毛泽东主席收阅舟山解放的捷报后,电贺指出:“这个胜利,打破了台湾残匪利用舟山群岛为根据地对华东实行封锁轰炸骚扰的计划,进一步造成了解放台湾的条件。”在这次战役中,我荣立三等功。
从1949年下半年起,党中央、中央军委就开始紧锣密鼓筹划争取苏联的援助,组建空军。经过正在苏联访问的刘少奇的协商,刘亚楼代表中央与苏联方面进行了三轮会谈,草签了苏方向中国出售飞机437架、派遣专家和顾问878名、帮助开办6所航校等项内容的协议书。10月25日,中央军委正式任命刘亚楼为空军司令员,肖华为空军政治委员兼政治部主任。11月11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正式成立。
在苏联专家的帮助下,勘察拟定济南、北京南苑、沈阳机场为3个歼击机航校校址;哈尔滨、长春、锦州3个机场为轰炸机航校校址。1949年10月30日下午,在空军司令部召开了第一次干部会议,刘亚楼下令用一个月的时间开办6所航校,12月1日必须全部开学。经过一个月的奋战,第一、二、三、四、五航校都如期开学,只有第六航校拖后了10天。
1950年,抗美援朝开始后,由于志愿军主要是以步兵和为数不多的炮兵、坦克兵参战,与拥有陆海空相互配合的美国军队作战,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据说,志愿军刚跨出国门,20天内就被美军飞机毁掉600余部汽车,几占所有汽车的一半。后勤部队和给养运输,更是天天遭受惨烈的大空袭。彭德怀发了脾气,要求空军速派飞机支援。但新中国空军刚刚组建,飞行员通过速成,勉强能上阵的仅有2个歼击航空兵师、1个轰炸机团和1个强击机团。各型作战飞机117架。飞行员飞行时间普遍不足100小时,在喷气式战斗机上飞行时间更是仅有20至30小时,没有任何空战经验;而美国是世界头号空军强国,作战飞机1200架,许多飞行员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飞行时间都在1000至2000小时,在喷气式战斗机上飞行时间普遍300至500小时。为了组建志愿军空军参战,突出一个快字,飞行学员的四级训练体制改为三级训练体制,免去高级教练阶段,直接毕业到部队改装战斗机。从1950年8月到10月,在不足两个月的时间内,增补了7个航校新毕业的学员,并像滚雪球一样,很快便组建了空二师、空四师、空五师、空八师、空十师;各军区空军也相继诞生。
空军的特点之一就是建军必须先建航校,没有航校就培养不出飞行员,而没有飞行员就组建不了空军。因此,“一切为了办好航校”,便是空军初建时期压倒一切的任务。除了配备干部、教员、翻译,就是从全军中挑选飞行员。我就是在祖国最需要空军飞行员的这个时候被选中的,开始选择的范围定在排长以上,后来又下降到班长,最后只要是党员,年龄在25岁以下都要参加体检。我经过师军的初步检查,于11月被送到杭州兵团进行最后的体检,虽然合格,但因以前得过疟疾,被留下观察。
我在杭州一直呆了一个多月,每天无事可干,就是到处转悠,坐车没有钱,就用双脚把杭州的大街小巷、名胜古迹都走遍了。一直到12月底,跟着下一批候选飞行员又做了一次体检,合格后乘火车来到长春空军预科总队成为三大队十七中队学员。每天学文化,锻炼身体,长跑3000米,当时打滚轮我能达到1分钟60个。
我记得很清楚,在1951年的春节前,空军第六航校前来招生,我被选上了,分配到二大队,成为六航校二期乙班飞行学员。当时,位于北京的南苑、涿县、保定机场都隶属于第六航校,这是一所初级飞行指挥院校,担负培养具有歼击机飞行驾驶技术、初步具备航空兵部队指挥、管理能力的初级指挥干部的任务。我们在这所学校吃的是西餐,以前没有见过面包牛奶,还有巧克力,更不会使用刀叉,搞得我们连吃饭都不会了,学员队队长手把手教我们,还说要当飞行员就得先学会吃。每周衣服毛巾都给换洗一回,让我们这些满身虱子的土八路彻底换新颜。
我们这一批飞行学员大约60人左右,一半是从学校来的知识分子,一半来自陆军,开始在南苑机场学飞行理论,像我这样文化水平低的就是靠死记硬背。一个月后我们就转移到涿县学习开飞机,每七八人分为一组,每组一个苏联教官、一个中国助教、一个翻译。我只记得我的第一个中国助教名李福聚,听说后来当了十二航校校领导。当时学校校园还没有建好,飞机场就是一大块空地。我们最初学雅克18初级教练机,也就飞了十几个小时,又转为飞中级教练机雅克11,又飞了十几个小时就毕业了。
本文作者,摄于20世纪50年代
我们这些从陆军来的学员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记得和我从一个部队来的梁竹山,聪明,技术很好。他经常说,飞行员能跳伞,怎么能摔死呢?毕业后他分到十四师,后来我也调去。为改装米格-15,他需从南苑将飞机飞到青岛流亭机场,没想到从南苑一起飞,飞机着火。那时的飞机必须在200米以上才能保证跳伞安全,他勉力把飞机拉到100多米,再也上不去了,只好豁出去跳伞,指挥台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完蛋了!”后来当我听说飞机已改进到能零高度跳伞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的战友梁竹山的悲剧不会再发生了。
1952年6月,我从第六航校毕业后,又转到锦州第三航校,是三期甲班飞行员。开始学习苏联第一代喷气战斗机米格-9的飞行理论,然后又到绥中学习开高级教练机雅克-17,放单飞后就可以驾驶高级战斗机米格-9了,也就飞了有十几个小时,于10月毕业。现在训练飞行员一般要飞行120多个小时,而按照世界惯例,训练喷气式飞行员,一般需要300小时以上,美国则规定500小时。我学习飞行一共只有30多个小时,的确只能算是“速成”,当时我们开玩笑说,学开飞机比学骑自行车还快。我们这一代飞行员的确是以祖国的需要为天职,就像空军司令员、一级战斗英雄王海经常说的“我们勇敢不怕死,把脑袋瓜子别在裤腰带上”,这是我们这一代飞行员的信念和口头禅。
我从第三航校毕业后,开始被分配到驻扎在上海的二十一师六十三团二大队,在大场机场飞行。当时苏联为中国3个空军师武装了米格-9,这种战斗机虽然火力强,但没有副油箱,留空时间短,不能参战。所以,很快我就被调到空十四师三大队,在青岛流亭机场改装米格-15。在抗美援朝战争中,投入使用的就是这种苏制飞机,但美军用的是F-86,其性能比米格-15好,我们又开始改装米格-15比斯。飞行了也就十几个小时,于1953年6月我被调到驻扎在丹东大孤山的空四师十团三大队,准备参战。
我们都知道,空四师是我国空军历史上第一批组建的两个航空兵师之一,是中国空军在抗美援朝战争中诞生的王牌师。在空军成立之初,师的编制就没有第一师的名号,当时空军司令员刘亚楼的观点很明确:今后,哪个师打仗好,哪个师才可以当第一师。
1951年1月21日,年轻的中国空军在与强大的美国空军第一次空战中,空四师大队长李汉首创战功,击伤敌F-84飞机一架,1月29日又击落、击伤敌机F-84各1架,打破了美国空军不可战胜的神话。在抗美援朝前后2年零8个月的作战中,空四师表现异常神勇,共出动4058架次,空战914架次,有43名飞行员获得战果,总共击落敌机64架、击伤24架,并涌现出李汉、张积慧(曾任空军副司令员)、邹炎(曾任空军副司令员)、耀先(曾任北空司令员)等著名战斗英雄和功臣模范。毛泽东主席在空军呈送的关于空四师的战报上欣然命笔写道:“空四师奋勇作战,甚好甚慰。”
本来毛主席对并不具有参战经验的年轻空军投入朝鲜战争所望不高,总结起来不过有三:空军要在战斗中成长壮大;初次打仗,采取稳当的办法为好;一鸣则已,不必惊人。没想到志愿军空军打出了不仅“一鸣则已”,而且“一鸣惊人”的出色成绩,后来空四师果然于1956年3月30日,在空军统一全军编制序列时,以其骄人的战绩抢夺了金牌,当之无愧地被命名为我国空军的头牌——空一师。我能成为这个光荣集体中的一员,是我这辈子的荣耀。
美国在朝鲜战争中主要装备的是F-84轰炸机,因为两边翼尖各有两个副油箱,被我们称作“油挑子”。还有一种是F-86,是掩护它的,被称为“佩刀式”。它们如蝗虫般遮天蔽日,横冲直撞,对中朝军队阵地和运输线狂轰滥炸。从美国装配的飞机可以看出,他们主要想实施轰炸行动,没想到会与我们的空军作战。当时,苏制米格-15与美军F-86都是世界上最先进的喷气式战斗机,比较起来,其性能各有优势,特别是米格-15比斯爬高性能好,F-86俯冲性能好,转弯速度快。我的好友张俄德在一次战斗中,被4架美国F-86追击,他知己知彼飞机的优劣,硬着头皮不转弯,一个劲儿地朝上朝南加大油门,从朝鲜的清川江一直飞到中国境内凤城,最后美机看追不上才悻悻而回。正因为志愿军空军在清川江以南地区的频频出动,迫使美机的活动退到平壤附近,从而打破了由美国远东空军完全掌握制空权的局面,美空也不得不承认:米格飞机在清川江与鸭绿江之间,几乎占了绝对统治地位,甚至将这一地区空域称为“米格走廊”。
我们这批空四师的新飞行员共10人,我被分在十团三大队,老飞行员带我们飞了几次,发现我们的技术还未能达到参战的要求,为此组织了一个训练大队,在沈阳东塔机场专门对我们进行训练。但很快抗美援朝就结束了。
我看材料说,在抗美援朝中,美国远东空军共动用飞机104万多架次,平均每天出动近800架次,最多时达2400架次,其轰炸密度超过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水平。中国志愿军空军在劣势的情况下击落美军330架飞机,击伤95架;我们被美军击落231架,击伤150架。我们有116位飞行员光荣牺牲,大约相当于一个师。我深知这个代价的沉重,刚到朝鲜时,我和三位老飞行员住在一个老百姓家里,后来那三位飞行员都牺牲了。一位是山东潍坊人,叫卞金江;一位是武汉人周维权;还有一位是河北人,叫周召同。停战前他还和我说,我是老飞行员,别人都打下了飞机我没有,你最好跟大队长当僚机,他打下飞机也有你的功。后来听说他给团长当僚机,在停战前的一次战斗中牺牲。他先击中了一架美军飞机,但敌机也同时向他开火,飞机着火后他被迫跳伞,没想到这架美国飞机又冲向他,把他的伞带割断了。当时这三位英雄听说我是新来的飞行员,热情地和我握手,并介绍自己的情形,直到今天我还历历在目。
我们中国志愿军空军经过抗美援朝的实战,由不会打仗到学会打仗;从打小仗到打大仗;由只能在昼间简单气象条件下作战,到能在昼间较为复杂气象条件和夜间简单气象条件下作战,陆续有12个师得到了锻炼,总共战斗起飞2457批,26491架次,212名飞行员击落击伤过敌机,年轻的空军在战火中迅速成长,不辱“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使命,创造了让世界惊叹的辉煌战绩。正如彭德怀1953年9月在《关于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工作报告》中所说:“它雄辩地证明:西方侵略几百年来只要在东方的一个海岸上架起几尊大炮就可以霸占一个国家的时代是一去不复返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