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自荣
这是一个年近七十五的男子,以满腹的深情写下的一些文字,是赠予她的生日礼物,而这个她就是我的太太。太太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无论我们富有或是贫穷,她是一个一辈子要陪伴着我的女人,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一
我们的恋清,应该说并无太多传奇,或多大的学问。但愿你看了我们的故事,会感到温馨,且嘴角不时地漾起微笑,这就够了。
我和我的太太,是经人介绍认识的。
那还是1971年,一位亲友给我母亲送来了三张黑白照片。相片上的女孩子挺清秀的样子,有一种学生气的美丽,这让我很有好感。又听说,她为人是少有的干净和清纯,甚至有点封建,走在外头目不斜视,冷冷的对谁也不理睬。我不由暗中喝彩,好极了,这就更合我的胃口了。要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孩子,像我这样心胸的,必定会疑神疑鬼,心境一旦失去平静,那还有什么快乐可言。
第一次约会,是在大上海电影院看《白毛女》。她如约而至(当然是由亲友陪着)。我只看了她一眼,还是侧面,已是“惊为天人”。我赶紧收回了我的视线,不好意思再看。看完电影,我送她回家,感觉她也愿意找一个从事艺术工作的男生。最后,她不冷不热地抛给了我一句话:“你觉得有必要再聊一聊,也可以。”于是,又有我们双方的第二次约会。
我这个人自己不怎么样,但对别人却十分挑剔,因此做我的朋友实在很难。我本以为,当她从照片上走下来后,就会显露出她的不完美,但她和想象中的大不一样,竟是比照片上的她还要有吸引力,坦白地说,我没有失望。
第二次见面,是在市中心的一个公园。是晚上,我从一堆施工用的小石头堆后面跃出,叫了她一声:“小杨。”她好像吓了一跳。后来,她说:“怎么你好像孙大圣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她对我还有一个强烈的印象,我雄赳赳、气昂昂,像个解放军(也对,那时我刚从泰州解放军农场“改造”回来)。她是个影迷、戏迷,她除了迷越剧,还迷沪剧,这让我立马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拉近了许多。除了配音,之前,我还陷在评弹和沪剧里,不能自拔,那个年轻的袁派唱腔的首创者袁滨忠,我视之为一百年才能唱出来一个的好嗓子。然而,我却没有去看过袁先生的演出,她却不仅去现场看过他的演出,还在散场之后,与一大帮粉丝,等在演员的必经之路上,一睹过其生活中的丰采。她还提到,她大哥有时会牵着她的手,去书场听书,哇,满场子的遗老遗少都会惊讶地向她行注目礼,好像“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得,我和她至少在醉心于艺术这一点上,是有共同语言的,因此,以后每一次的逛街,都不愁会出现冷场了……
二
1972年春节,我们结了婚。一年以后,我们便有了一个儿子,这让我欣喜若狂。但让我深感对不住她的是,直到这时,我还在做着配音的白日梦,整天无所事事地待在学校,前途未卜,而她则是冒着风险,来到我身边陪我做梦的。
是上天保佑吧,也是托我贤妻的福,1972年,学院上层突然宣布,所有滞留在学院里的学员,一律实行再分配。适逢上译厂需要补充新鲜血液,于是,我逮住了这个天大的机会,终于圆了我已做了12年的配音梦。
回顾我到上译厂后的岁月,我固无愧于“一心把工作做好”这七个字,但这却苦了我的太太。因我做事一向过分投入,每接到一个角色,就不会再过问可其他的事,那些细小、琐碎的家务事,当然是更不会管了。为了做好工作,我骑车背台词,曾被大卡车撞倒过;因怕嗓子充血,中午不吃午饭亦是常事。我真难以想象过去的每一天,她是怎么过来的。对付一日二餐,服侍、辅导小孩(五年后,我们又添了一个女儿),除此之外,自己还要上班。她从前可是大小姐,连块手绢都没洗过,一切都要从头学起,而我妈妈又很能干,要求也就特别严格,我想她的日子过得绝不轻松。跟从前读书时完全判若两人。而她却从无一点抱怨,有时更是在默默地忍受着。
我觉得我特别对不住她的是,她两次生孩子,我都怕影响工作,不好意思请假,在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能陪伴在她的身边……
做配音演员,是很难发财的,但名气多少会有一点。在配了许多角色,特别是在配了“佐罗”之后,我也有了一定的名气。我的成名,也给我太太脸上带来了光彩。这是最让我感到欣慰的,或是可这样说,因为她对我好,我一直在心底埋着一个要报答她的意愿,现在我如愿以偿了。
而更使我感到欣慰的是,我们的儿子是少有的好看,少有的可爱。在我还处于跑龙套阶段,有点空,于是有一回兴致上来了,一早就把儿子抱到上译厂演员候场室。就像在我太太的亲友、同学、同事中一样,引起了轰动。有的说:希望这孩子永远不要长大。邱岳峰老师干脆一把把他抱起,去了马路对面的杂货店给他买巧克力。的确,我和我太太都是凡夫俗子,有了以上这些补偿,心里挺满足的。但我要在此声明,我的太太远比我要沉得住气,因为她早就习惯了低调,决不至于忘乎所以,骨头轻得没有四两重。
三
日子一天天过去,有快乐(这是主要的他有酸楚,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现今我已年过七十,我太太也已接近七十了,不过她看起来要比我年轻得多。自然,各种老年病也纷纷冒了出来,所幸我们俩身上的“零件”基本上都还在,更有了一个与众不同、招人怜爱的小外孙,今年还会有一个即将面世的孙子或孙女。
现在,我和太太都已退休多年。既没闲着,也没大眼瞪小眼地无话可说。除了带小外孙,我还有我的一些社会工作,她则有她的朋友圈,当然还少不了有彳分家务。生活还是这样充实一点好。
都这把年纪了,闲暇时,我爱海阔天空、胡思乱想,不免会怀有无限感慨,对过去多加回顾和总结。彼此的优缺点,是每天必须面对的。我这个人的缺点是一抓一大把。比如:孤僻、固执、偏激、兴趣单一,是个干巴巴挺乏味的男士。而我簡直找不出她有什么明显的缺点,除了记性比以前差了些,毎天都要找寻东西,动不动就要我帮忙,很闹心。跟我恰恰相反,她虽不是能说会道的主,但人缘极好,大家都喜欢和她交朋友,因而形成了好些朋友圈,自己再有不悦,也容易被冲淡。
我欣赏她对生活浓浓的情趣,还有向往读书的那种劲头。可惜,因为“文革”,她一心向往上医学院的梦早就破灭了。后来孩子们大了些,她竟又重燃了上学进修的念头,却被我的冷淡而遭一再扼杀。她后来听说有老年大学声乐班在招生,一周仅半天,就非去不可了。我则趁机动员她报烹饪班,她听了要跳起来,我赶忙说:“报唱歌,报唱歌。”这样看来,她似乎性子挺倔,却也是很激励人的。
最近,我和我太太经常聊的是健康的话题。倒是她常常叮嘱我,要当心身体,我们彼此都要当心身体。是啊,人生虽有种种不尽如人意之处,但生活毕竟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