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远山淡影》中的不可靠叙述

2018-07-14 19:48:15陈梦凡西北大学710000
大众文艺 2018年7期
关键词:黑一雄长崎叙述者

陈梦凡 (西北大学 710000)

引言

《远山淡影》是石黑一雄的处女作,小说以英国和战后的长崎为背景,生活在英国的日本女人悦子,借小女儿妮基回家的契机,通过讲故事的方式忆起自己战后在长崎的一段生活,她将自己化身为“悦子”和佐知子,以“悦子”的视角讲述了那段往事。故事里的佐知子和“悦子”是相对立而存在的,她们在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二战后日本的两类女性,以佐知子为代表的是想要打破传统,追求自由的新型女性,而以“悦子”为代表的则是日本传统女性的典型,相夫教子,牺牲自我。在此,叙述者是悦子本身,在悦子叙述的故事里,佐知子和“悦子”(即悦子自己的两个化身)的言语及行为都是读者在某种程度上所不能理解和接受的,也不是隐含作者真正想要传达给读者的,这个时候,叙述者的叙述是不可靠的,而读者和隐含作者形成了“秘密交流”的关系。

根据石黑一雄自己的观点,“回忆不仅由于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而且是非常主观的东西,加入了人的情感和选择。石黑说:‘我喜欢回忆,是因为回忆是我们审视自己生活的过滤器。回忆模糊不清,就给自我欺骗提供了机会。作为一个作家,我更关心的是人们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而不是实际发生了什么。’”基于这样创作理念,作者用回忆往事的方式,通过悦子的不可靠的叙述,向读者还原了战后长崎的那一段生活,在那段日子里,佐知子和“悦子”都经历了苦难和挣扎,在面临抉择时,不同的价值观使她们做出了迥然的选择。

而隐含作者对佐知子和“悦子”的选择并不像叙述者那样做出了价值判断,因此叙述者悦子的叙述是不符合作品的范式(即隐含作者的范式的),也就是说叙述者悦子的叙述是不可靠的,而悦子为什么要采取不可靠叙述这种叙述策略,以及不可靠叙述是如何体现在作品中的呢?

一、佐知子的选择和“被不可靠叙述”

战争期间,当时只有五六岁的万里子在跑出去玩的时候,无意间看到这样一幕,一位母亲将自己的孩子淹死在了河里,这样恐怖的画面给年幼的万里子留下了严重的心理创伤。搬到河边木屋后的那段日子里,万里子总是跑出门去,并不断的说自己又见到了那个女人。“悦子”很多次帮助佐知子出门寻找万里子,“悦子”追问的时候,她一开始也只是告诉“悦子”那是小孩子编出来骗人的把戏。后来,在她向“悦子”道出真相的时候,仍旧说“如果她今天晚上又说起这个,请不要理她。”

幼小的万里子经历战争,失去亲人,并且总是出现幻象,行为变得异常,而佐知子却一直回避这些问题。佐知子想的是赶快离开长崎,离开日本,开始新的生活。最终,她决定带着万里子和美国大兵离开。但是她知道万里子不喜欢那个美国男人,不想离开。佐知子和万里子的矛盾,在她不顾万里子的百般哀求淹死小猫的那一刻达到了高潮,她当着万里子的面淹死她心爱的小猫,就像当年那个母亲淹死自己的孩子,叙述者悦子这个时候将佐知子的形象塑造的无比冷酷,“那不是你的小宝宝,只是一只动物,就像老鼠啊、蛇啊。现在把它给我。”回忆至此,叙述者悦子的内疚和悔恨也达到了顶峰,于是后来,当“悦子”打着灯笼去找万里子的时候,“悦子”突然就变成了佐知子,她“破功”了,她无法再像讲述别人的故事那样继续讲下去了。

在悦子的叙述中,她将佐知子这个母亲形象塑造的极不称职,佐知子一直在强调她是为了女儿,但实际上只是出于自己的追求。叙述者悦子对佐知子这一形象的塑造,表达了她对佐知子的选择的不认同,即她对佐知子持批判的态度。而隐含作者,即文本本身对佐知子的行为是作为在两难境遇里,人在面临选择时,被撕裂开的“一半”来描述的,只是一种呈现,让读者去感受和体会,并不具有价值判断的意味,因此,在这里叙述者对佐知子的叙述是不可靠的。

二、“悦子”的选择和“被不可靠叙述”

在叙述者悦子的讲述里,“悦子”是佐知子在河边公寓唯一的朋友,佐知子一次又一次相信美国大兵的花言巧语,在一次她去找美国大兵回来后,万里子又不见了,当“悦子”得知她想要去找美国大兵时说到:“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我真替你高兴。可是也许我们应该先找到您的女儿。”[2]P39从“悦子”的话里,可以看出她对佐知子行为的不满。她本身就是以佐知子的对立面而出现的,叙述者叙述出她对佐知子的不满,而叙述者也表达了自己对佐知子的不满,换句话说,叙述者是认同“悦子”的言行和价值观的,这种认同是悦子在景子自杀后悔恨的体现,她可能在心里想过无数次,如果当初她没有执意带景子离开,如果她像“悦子”一样,选择留在日本,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正是带着这样的悔恨,她将“悦子”塑造成了正面的形象,“悦子”的选择和价值观得到了叙述者悦子的认同。那么,隐含作者又是怎么看待“悦子”这一形象的呢?

从悦子零碎的回忆里,能够还原出“悦子”当初的生活,同样经历了二战,失去了亲人,在长崎生活的她,嫁给了二郎,住进了新的房子,一切似乎都有了新的开始。这里,叙述者悦子显然极力想要证明“悦子”是幸福的。二郎是典型的日本男性,他认为自己每天尽职尽责的工作,赚钱养家,就是一个好的丈夫,也会是一个好父亲。他每天只是工作,和“悦子”缺乏基本的沟通和交流。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是在一起生活,没有爱情。这样的关系,显然也存在问题。

隐含作者对“悦子”的态度和佐知子的态度是一样的,不具有明显的价值判断,并不想要告诉读者到底谁的选择是对的,而只是想要表达在那样一种两难的境遇里,人在面临选择时会将自己撕裂,因为所有的选择都有代价,或好或坏,因此,无论做出什么选择,也许都会留有悔恨。

三、结论

整部小说都是悦子零零散散的回忆,而她自己又说:“回忆,我发现,可能是不可靠的东西;常常被你回忆时的环境所大大地扭曲,毫无疑问,我现在在这里的某些回忆就是这样。”即便是通过这样的零碎回忆,她也向我们娓娓道来了那段日子在长崎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她至今连回忆都要嫁接在他人身上才能说出口,又是什么让她至今都无法释怀。她一直躲在佐知子和“悦子”的身后,用回忆这种“不可靠”的方式讲述着自己的往事,叙述者之所以采取不可靠叙述这样一种叙述策略,其原因是,在二战后日本长崎那样的一种艰难的环境下,无论是佐知子还是 “悦子”,做出任何选择都是挣扎的。佐知子最终带着万里子离开了日本,而景子(即万里子)最后却自杀了,悦子认为自己该为景子的死负责,于是一直活在自责和内疚里。而“悦子”作为日本传统女性的代表,温柔妥协的她自然不能认同佐知子的选择。对于这两种类型的女性所作出的两种选择,读者和隐含作者都是不能够完全认同的,也不是隐含作者想要传达给读者的。叙述者在讲述过程里,始终在忏悔,她将佐知子对待万里子的方式描述的粗暴残忍,也通过“悦子”言行的衬托来表现佐知子的自私。而读者却能从文本中看出,隐含作者并不是在绝对地批判佐知子,也不是在赞扬“悦子”,隐含作者是想要通过呈现这两个人物的不同言行和选择,让读者直观地感受到悦子在处于那种两难的选择下的痛苦。正如德国哲学家哈贝马斯所提出的观点,他认为当代社会已不可逆转地被各种生活信念和价值观念所分割,企图用任何一种宗教、人生哲学或其他全面性质的价值体系去统一社会都是不可能的,也是违反大多数人的道德观念和共识的。而现代人在多重价值观念下拥有多重选择时,被撕裂的痛似乎是无法避免的。也正是基于此,我们才说叙述者悦子的叙述是不可靠叙述,因为她的叙述和隐含作者的范式(作品的范式)没有能够保持一致。

参考文献:

[1][美]WC布斯 小说修辞学[M].华明/胡晓苏/周宪译.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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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尚必武.不可靠叙述[J].《外国文学》,2011(6).

[5]李昆鹏.论不可靠叙述的文体特征——以石黑一雄《长日留痕》为例[J].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增刊.

[6]刘玲.逃避还是直面——石黑一雄《远山淡影》中的叙事判断[J].太原大学学报,20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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