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曼伊[英国伯明翰大学,英国 伯明翰 B15 2TT]
创作于美国资本主义上升时期的《白鲸》,其作者是被誉为“美国的莎士比亚”的赫尔曼·麦尔维尔;而创作于美国资本主义蓬勃发展时期的《了不起的盖茨比》(下称《盖茨比》),其作者是被誉为美国“爵士时代”的发言人之一菲茨杰拉德。两部作品的创作时间虽然相隔半个多世纪,然而作品中所贯穿的美国精神却是异曲同工、一脉相承的。两部作品都充分展现了主人公对理想近乎狂热的追逐,都展现了美国资本主义发展时期人们相信在美国只要经过努力,便能获得更好的生活。两书自出版以来,国内外对这两部作品的研究已经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对《白鲸》,有关于其生态理论的、写作技巧的以及宗教意义的研究;对《盖茨比》,有关于其叙事技巧的、象征意义的及结构主义的研究等等。然而,国内外对《白鲸》和《盖茨比》的比较分析研究还比较少。本文将通过探讨两部作品中的共同点,进一步阐释美国梦中的理想主义。
两部作品的创作灵感都来源于作者本人的自身经历。麦尔维尔十二岁时便失去父亲,十五岁便辍学谋生,十九岁时为摆脱贫困到货轮上当差,这一经历为他打开了航海世界的“新大门”。紧接着,他到一艘名为“阿古希耐”的捕鲸船上当水手,随捕鲸船漂泊的经历让他感受到作为一名船员生活的冒险和艰辛,为他日后《白鲸》的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而《盖茨比》中主人公盖茨比的自身经历更是与其作者菲茨杰拉德的经历如出一辙。菲茨杰拉德在十八岁时爱上了一位富家千金吉内瓦·金,但清贫的出身导致他无法与自己心爱的恋人相结合。紧接着,他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在一次乡村舞会上邂逅了最高法院法官的小女儿泽尔达,然而泽达尔和吉内瓦·金一样,都沉溺于优渥的生活,满眼都是物质与欲望。菲茨杰拉德在爱情的驱使下,发奋写作,成名之后,终成百万富翁,后与泽尔达结婚。小说《盖茨比》里,女主人公黛西正是作者的恋人吉内瓦·金和泽尔达的结合体,她贪慕虚荣、爱钱如命,对盖茨比从未付出真心。而盖茨比身上,也都是菲茨杰拉德的影子。可见,两部小说情节的设置无不与作者自身的经历相似,作者将自身命运与人物命运相结合,不仅是为了显现自我,更是为了突显时代背景下个人命运的悲剧性。麦尔维尔和菲茨杰拉德所处的时代,是美国资本主义上升和繁荣时期,“征服”和“占有”是时代主题。“金钱”和“地位”成为百万美国人狂热追逐的对象。而两位作者身上所散发出的诗人和梦想家气质在以物质衡量个人价值的社会难免遭人诟病。两位作者分别通过《白鲸》和《盖茨比》,表达了个人在物质社会下的挣扎与斗争,同时也寄托了作者超越权势、财富的理想主义。
两部作品都采用了“双重视角”的叙事手法,即叙事人既是参与者也是故事的讲述者。正如我国美国文学评论家董衡巽所言,选取这种写作视角的好处是:“这种又融合又有距离的表现方式使得蕴藏在形象里的思想感情具有多种层次,不同的读者可以有不同的体会,不同的时代也会做出不同的解释。”两部小说的开头都以叙事人的自述开始,《白鲸》是伊实梅尔的自述:“叫我伊实梅尔吧!前几年……”而《盖茨比》的开头也是叙事人尼克的自述:“在我年轻幼稚,不谙世事的年代……”作者这样设计的目的是为了在一开始就交代清楚叙事人的身份地位,以便叙事的展开。他们是剧中人,又是局外人,他们站在相对客观的视角,得以相对客观地讲述故事。可以说,两部作品的叙事人都是理想主义者。《白鲸》中的伊实梅尔,和其他水手不一样,他登上捕鲸船的目的,不是为了利益,而是为了逃离令人窒息的纽约曼哈顿家乡,得以重振精神。而最终,他成了捕鲸船上的唯一幸存者,作者在小说结尾写道:“我抱着它浮了整整一天一夜。鲨鱼们游走时,并没有伤害我,凶悍的海鹰在我头上紧闭着喙掠过。”而作者又写道:“伊实梅尔,另一个孤儿。”这表达了作者对物欲横流的社会下仍然保持头脑清醒的少数人的美好祝愿,展示了作者精神财富大于物质财富的价值观。《盖茨比》里的叙述人尼克,从“好像是宇宙边缘”的美国中西部来到有着繁华文明外表的美国东部追求他的“美国梦”。然而,当他渐渐看到纸醉金迷社会的真面目,发现东部社会人们的价值观念和道德水准的败坏后,他忍无可忍,最终回到了象征着纯真、青春和温馨的家乡。正如他自己所言:“我是个思想迟钝的人,内心又有许多清规戒律像刹车一样制约着自己的欲望。”他的“美国梦”虽然破灭了,但精神、道德的围墙却依然坚固,屹立不倒。可以说,尼克是小说里唯一一个“清醒的人”,他未像小说里的其他人一样,为了金钱做下流勾当,或者以出卖感情来获得物质上的丰裕。他冷眼旁观着物欲社会下不堪的种种,却依然出淤泥而不染,最终回到了自己象征真、善、美的精神故乡。
由此可见,两部小说的叙事人都是作品中“特别的人”,是精神世界的守护者,他们是美国资本主义发展时期不唯利是图的少数人的代表。伊实梅尔成为捕鲸船上唯一的幸存者,喻示了他是一个不同于疯狂船长以及那群野性船员的清醒者,是一个社会的观察者和人生的思考者。而尼克,他的象征着“金钱”“地位”的美国梦虽然破灭了,但他的精神却得到了净化和完善,他虽败犹荣。
两部小说的主人公,艾哈伯和盖茨比,有着相似的成长、奋斗经历。他们都出身贫寒、身份卑微,但都野心勃勃、自命不凡。艾哈伯从小失去双亲,他的母亲给他取了一个和《圣经》中以色列第七代国王相同的名字,而这也预示了他长大后不寻常的奋斗经历。和艾哈伯相似,《盖茨比》的主人公盖茨比虽出身寒微,但他从小有着远大的抱负。小说中盖茨比死后,他的父亲拿出他年少时写得工工整整的“作息时刻表”,表明盖茨比从小就是个自律、有着远大目标的梦想家。另外,他自诩为“上帝之子”,十七岁那年,为表明自己与贫穷家庭决裂的决心,他主动将自己的名字从“詹姆士·盖茨”改为“杰·盖茨比”。两部作品的主人公,性格中都有不甘宿命的反叛精神,他们都有改变自己、征服他人的强烈愿望。对艾哈伯,他的梦想是征服白鲸,征服大海。而对盖茨比而言,他的梦想是用金钱征服自己那贪慕虚荣的梦中情人黛西。两部作品的主人公,为实现自己的理想,都百折不挠、勇敢无畏。艾哈伯为了征服那条曾咬断他一条腿的大白鲸,“一天二十四小时,他只睡三个多小时”,他不顾船员的安危,一意孤行,誓死猎杀白鲸,最后导致鲸死人亡。在过去的对《白鲸》的评论研究中,艾哈伯一直人遭诟病,因为他对船员冷漠残暴,对自己梦想的追逐近乎变态疯狂,最后甚至不惜以牺牲自己的性命为代价。然而,正如海明威在《老人与海》中所言:“一个人并不是生来要给打败的,你尽可以消灭他,可就是打不败他。”其实,艾哈伯是个“悲剧式的英雄”,他身上所展现的理想主义精神已经远远超越了捕鲸船所带来的实际效益。而对于盖茨比,为了改变自己,也为了赢得黛西的芳心,他想尽千方百计,甚至冒险当了一个卖私酒的走私犯,最后终成百万富翁。然而,正如尼克在书中所言:“当时他的草坪和汽车道上人头攒动,纷纷揣测着他的劣迹罪愆——而他站在台阶上向他们挥手告别,心中蕴藏着他那永葆清纯的梦想。”是的,盖茨比那永葆清纯的梦想便是黛西,他为了黛西严格规划自己,他参军作战,去牛津大学学习,想尽办法发财致富,功成名就后,他回来继续寻觅自己的爱情,希望能和黛西重温鸳梦。但此时的黛西,早已嫁作人妇,有了自己的家庭,可盖茨比并未就此放弃。然而理想主义者的痛苦就在于:明明意识到自己的理想其实此生根本无力去实现,却仍然如飞蛾扑火般前进。这也就是为什么小说的结尾,盖茨比甘愿为黛西代罪,最终牺牲了自己。事实上,盖茨比所有对财富的追逐都源于他理想中纯美的爱情,在想尽办法迎合物欲社会的同时,他初心未改,偏执到自我毁灭的程度。
由此可见,两部作品的主人公,其实都是不折不扣的理想主义者。虽然他们的“美国梦”都破灭了,但是“梦想或理想的价值,也许从来就不在于它最终能否实现,而在于我们为此一路无畏地付出中它塑造了我们的人格,使我们的气质与众不同。或许,这个气质,就叫作‘理想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