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穆时英小说中都市女性病态躯体背后的病态心理

2018-07-13 02:53郑豆豆新疆大学人文学院乌鲁木齐830046
名作欣赏 2018年21期
关键词:病态正常化异化

⊙郑豆豆[新疆大学人文学院,乌鲁木齐 830046]

产生于20世纪30年代的新感觉派小说是民国时期文学潮流中重要的一支。它起源于20世纪20年代日本的“新感觉派”,以横光利一、川端康成为代表,主要反映一种虚无的精神。我国的新感觉派小说,借鉴了德国作家埃德施米特的表现主义和法国作家汉斯·阿尔普等人的极端形式主义作为自己的理论根据,在《现代》杂志的主阵地上,发表了一批描写半殖民地都市畸形和病态的作品。在这些作品中,大量的女性躯体及心理描写成为值得关注的部分。病态化的写作正是透过作为介质的女性得到了施展与发挥。

一、非正常化的躯体描写

穆时英在《公墓·自序》中写道:“在我们的社会里,有被生活压扁了的人,也有被生活挤出来的人。可是那些人并不一定,或是说,并不必然地要显出反抗、悲愤、仇恨之类的脸来。生活的苦味越是尝得多,感觉越是灵敏的人,那种寂寞就越加深地钻到骨髓里。”①20世纪30年代初的上海,一方面受到帝国主义国家的侵略和压迫,另一方面,作为中国最先开埠的通商港口,又最早受到当时先进的科学技术和文艺思想的影响。新与旧的激烈碰撞使人们的思想和生活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敏感的作家们将其捕捉下来,从而写出一批描写“歌舞升平下世态炎凉”的作品。《白金的女体塑像》中,前来看病的第七位女客“穿了暗绿的旗袍,腮帮上有一圈红晕,嘴唇有着一种焦红色,眼皮黑得发紫,脸是一朵惨淡的白莲……荔枝似的眼珠子诡秘地放射着淡淡的光辉,冷静地,没有感觉似的”②。对于这位病人,文中的谢医师给出诊断:“性欲过度亢进,虚弱,月经失调,初期肺痨。”一位24岁的女性全无健康的身体,病态的症状随着作家的躯体描写不言自明。随后的篇章里,谢医师给他的病人照太阳灯,病人褪去衣服后,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一个白金的人体塑像”,皮肤反映着金属的光,“一朵萎谢了的花似的在太阳光底下呈着残艳的,肺病质的姿态”③。类似于这样的描写在穆时英的作品中很常见。《圣处女的感情》中,陶茜和玛丽一开始是“静谧,纯洁,像在银架上燃烧着的白色小蜡烛”。对此,作家写道:“她们正在用她们朴素的,没有技巧的眼看着坛上的基督,在白色的心脏里歌唱着。”④然而,当一个男子进入她们的生活后,两人为了争抢他,原本“纯洁至上”的圣处女有了“潮润的眼和黑色的心”⑤。在对颜色的选择上,作家常常把两组能形成鲜明对照的色彩拿来对比。这种强烈的视觉冲击效果实质上是为了突显主人公的“非正常化”。以躯体描写为主,将人们普遍认可或习以为常的事物进行“陌生化”处理,可以使人产生一种全新的审美体验效果。新感觉派的作家往往强调异化,在探寻都市男女精神世界的过程中不断以病态书写作为最直接的工具。

二、非正常化的心理描写

病态的躯体描写关注表面上的差异,病态的心理描写则进一步挖掘深层次的都市社会百态。20世纪30年代初的上海是无尽的热闹与繁华,但繁华的背后,巨大的病态心理氛围又深深地影响着各行各业各阶层的人。穆时英在小说《夜总会里的五个人》中这样描绘:“红的街,绿的街,蓝的街,紫的街……强烈的色调化装着的都市啊!霓虹灯跳跃着——五色的光湖,变化着的光湖,没有色的光湖,泛滥着光湖的天空,天空中有了酒,有了烟,有了高跟鞋,也有了神。”⑥繁华的都市成为病态心理滋生的温床,社会上所有的秩序都在围绕着金钱、权力运行。都市越是繁华,人们的病态心理越是鲜明,它像笼罩在城市上空的一阵旋风,无人幸免。《白金的女体塑像》中,沉着冷静的谢医师在治疗女病人时,被裸体的病人搅乱了思绪,激发了他原始的力比多冲动。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一直以禁欲生活自居的医生与纵欲过度的病人相遇后,前者激发了自己的世俗冲动,而后者却麻木不仁,机械地没有感觉似的。“五四”以后的文学一方面大胆地突破了传统文学的主题限制,开始创作新鲜的题材;另一方面,又以深刻地批判与自我批判剖析了当时都市的种种弊病,直接反映了人们的真实生活。非正常化的心理描写就是这种生活的副产品。生活的本质究竟是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所有人都明白生存的本质。当有限的物质资料摆在那里时,人们往往一拥而上去抢夺,女性作为弱势群体所能想到的抢夺方式只能是售卖自己。无论是社会上层的名媛淑女、交际花、富贵太太,抑或是社会底层的女工、仆妇,同样的都市生活节奏,同样的争夺本质,造就了她们同样的精神空虚,进而导致病态心理的产生。穆时英在《黑牡丹》中写道:“譬如我是在奢侈里生活着的,脱离了爵士乐,狐步舞,混合酒,秋季的流行色,八气缸的跑车埃及烟……我便成了没有灵魂的人。”⑦人的灵魂可以与物质对等,脱离了物质人就会失去灵魂,实质上已经是病态的表现。繁华的都市与快节奏的生活不会给予人们治疗的时间,于是,非正常化的心理逐渐蔓延,形成气候,甚至与非正常化的社会步调一致,正常化则失去了生存空间,社会中的一切都在颠倒与变形中挣扎。人们渐渐异化为一串符号,不再具备人的本质和人的灵性了。

三、异化的女性与病态的审美

新感觉派的作家注重并擅长描写女性。与传统对女性的描写不同,他们已经不再关注女性内秀的美,而格外夸张女性外在的美。长久以来,作为审美客体的女性在审美主体的眼中已被典型化和定型了。新感觉派的作家则要打破这种传统,运用异化的手法更加直截了当地描绘女性的美。《黑牡丹》中这样描写舞娘的外貌:“她鬓角上有一朵白色的康乃馨,回过脑袋来时我看见一张高鼻子的长脸,大眼珠子,斜眉毛,眉间躲在康乃馨底下,长睫毛,嘴唇涂得发腻,耳朵下挂着两串宝塔形的耳坠子,直垂到肩上。”⑧这种描写一反过去含蓄地描绘女性,而是尽量直白通俗地刻画。女性之美被异化了,仿佛脱离了女性本身,任何一件物品都可以被如此形容。从另一个层面讲,女性等同于物品,她们具备了商品的属性,因而能够像商品一样突出自我特点以便吸引买家。小说中的舞娘是寂寞的,尽管她看上去“漂亮”,足以吸引男性的注意。需要指出的是,所有添加在她身上的东西都作为她的标签而存在,不是她本身。这也是病态审美的一种表现。美与美的主体分离了,人们审视的不再是作为主体的美的对应物,附着在主体之上的添加物喧宾夺主成为主角,人们被它迷惑,认为它是美的。主体不得不臣服于它们,被迫作为它们的载体。在病态的审美视角下,女性本身已不再重要,无论是哪一个舞娘,只需配齐了装备,都能够成为舞场角落里那个等待着陪客人跳舞的“黑牡丹”。美的主体逐渐面目模糊,异化的女性成为畸形都市社会的标签之一,供社会消遣娱乐。新感觉派的作家大胆地捕捉到这种现象,在他们笔下,醉生梦死的都市成为混沌中最清醒的客体。它淘汰沉迷于享乐而无法自拔的人,又不断询唤一批批蒙昧而无奈的人加入享乐的群体中。异化与病态就是它询唤人们的两把工具。

产生于20世纪30年代的新感觉派以其独特的审美视角和审美体验直观地描绘了民国时期的上海。以穆时英为代表的一批作家们生活在“造在地狱中的天堂”,真实地感受着这座繁华都市背后的种种病态与肮脏。女性作为被描写最多的对象,往往承担着作家的写作期望。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作家由于自身的局限性,所写的女性不乏单一片面,尽管他们运用了全新的视角和手法,仍然不能反映出当时的社会全貌,更多的历史仍需后人不断地挖掘。

① 穆时英:《公墓·自序》,现代书局1933年版。

②③④⑤ 穆时英:《白金的女体塑像·圣处女的感情》,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5页,第11页,第151页,第157页。

⑥ 穆时英:《南北极·公墓》,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218页。

⑦⑧ 穆时英:《公墓》,现代书局1933年版,第218页,第2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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