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之花
——简析《流年物语》中的出轨情节

2018-07-13 16:44薛玉池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浙江宁波315000
名作欣赏 2018年14期
关键词:物语

⊙薛玉池[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 浙江 宁波 315000]

作家张翎在新作《流年物语》中用物语讲述人生,将三代人的悲欢离合在事务所拼凑的镜子上呈现,一切关于那个年代的贫穷和恐惧,掩盖起来的不可言人的痛和耻都深刻明晰。正如作者所说:“这部头绪纷多的小说里独独匮乏的是爱情——那种我们在十八岁时憧憬的纯净的爱情。”这个故事中让笔者注意的正是那世袭般的、由不忠繁衍出的不忠。这些不忠,有的心知肚明,有的秘而不宣,有的破绽百出,有的天衣无缝。黑暗而淫靡的空气填满了这个家的每个角落,从这些土壤中生长出来的花,每个人都闻得见气味,但是每个人都视若无物。而且,这些出轨情节占据了小说的大量篇幅,甚至从某个侧面来说这些出轨的情节或多或少地改变着每个人物的人生走向。那么这些暗之花,是因为天性使然必定要在每个有可乘之机的地方播种,还是被禁锢太久的灵魂为了自由破土而出?作者为什么不描绘浪漫美好的爱情而是演绎荒唐的私心?这样的问题,让我们从另外的角度去看这个复杂的家庭,让我们对这个故事产生更多的思考。

一、暗之花繁盛不息

出轨的故事大概要从全崇武讲起,他为一次冲动负责而娶了一个他并不喜欢的女人。他给予了这个女人一场婚姻,而这个女人,朱静芬也被给予了与自己丈夫的出轨争缠不休的一生。全崇武爱上了知识女性叶知秋,可是叶知秋也是有婚姻的。她的丈夫因在战争中受过伤丧失了性功能,又因政治原因被打击。叶知秋被牵连下乡,感情就在多情的男子和敏慧的女子之间产生。于是,出轨半买半相送的,蔓延开来。全力,嫁给了刘年。刘年受全家多年恩惠,童年的贫穷在他心中埋下了种子。他面对妻子全力时小心翼翼,而面对下岗女工尚招娣时,却富有男子气概。于是,夫妻二人每晚怀着各自的秘密入睡。刘年拥有一个几乎看不到明天太阳一张好脸的童年,全家人全靠当工人的父亲和为他人洗衣服的母亲苦苦支撑,几乎是理所当然地,“大顾客”孟叔叔和刘年妈妈之间有着某种交易,隐秘地,耻辱地。

二、暗之花的模样

麻雀用嘶哑的喉咙转述全崇武的不忠和朱静芬深沉的隐忍。全崇武本是一个复员军人,因为老首领的安排,他拥有了一个掌权的工作和一个相亲对象,没有爱的婚姻给予他出轨一个看似合适的温床。知识女性叶知秋的丈夫因为政治原因被批斗,受尽折辱,长期不和谐的夫妻生活,日复一日的天灾人祸让二人的感情渐渐消磨。叶知秋温婉坚韧,一碗碗被重复蒸煮的米饭之下是她对丈夫的责任与担当。陷入困境的女人扎着花手帕,在小城里遇到了英雄,英雄带着的那块沛纳海手表见证了她的陷落。全崇武是在朱静芬怀有全知的时候与叶知秋在一起的,后来风言风语渐起,再后来邻里将全崇武和叶知秋堵在屋里。因为朱静芬的搭救,全崇武逃过一劫,叶知秋却自杀身亡。除了叶知秋,全崇武也与多个女子有私,如保姆鸭蛋,如秀娟,如居委会的黄奶奶。这个男人能以钢铁般意志管辖自己的上半身却永远败给了下半身,叶知秋能以苇草般坚韧的心性承担苦难却输给了没有长情的温柔。

整个故事围绕的中心是刘年,他的爸爸惨遭意外,留下孱弱的母亲和兄妹。他被全崇武接纳,以养子身份在全家生活,得到全力、全知两姐妹的爱慕。全力在下乡陈岙底当知青时被寄主家中的痴傻儿子阿贵侮辱,于是她藏着失身的“耻”和对父母的怨,在父母的安排下,与刘年结婚,刘年为报恩而应允。其实在他见到全力的第一面起,就注定了不平等,“这个丫头从来就没有饿过肚子,一顿都没有”。这是贫穷和饥饿共同打造的鸿沟,刘年和全力过着相敬如宾的生活。改革开放的机遇,唤醒了他精神的休眠。下岗女工尚招娣有事相求,一次求情演变成了一场出轨,并与她生了一个儿子,他把招娣母子送到法国。从此,他开始奔波于两个世界:从温州到上海,从中国到法国,既努力经营家庭的富足稳定,心系女儿思源,愧对全力,又不得不安排妥当儿子欧仁的“物质”人生。他的出轨起始可能是个意外,长久的压抑积累成了背后的推手。

那只卑微地生活在温州城里最贫穷地区的老鼠,讲述了刘年的少年生活。刘年的家庭给予他的全部是关于饥饿的痛苦和低三下四的耻辱。可是一切的耻辱大概都抵不上孟叔叔赠送的一只铅笔盒。刘年的妈妈靠替别人洗衣服赚钱,也和供销社的孟叔叔发生关系来换取报酬和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比如猪油渣和铅笔盒。刘年目睹着这一切,也目睹着知道实情的爸爸对母亲发脾气,每一次孟叔叔带来“买太平”的礼物都成了这家的蜜糖与砒霜。吃下去或接受它,肚子会暂时填饱,心里却开始腐烂。它是一桩大家默认的交易。这幕闹剧是这个家庭的悲哀,但是这个家庭的悲哀却不尽于此。待哺的孩子,无耻的丈夫都让这个母亲无路可走,连肉体的自由都无法拥有,她的身体属于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就是不属于自己。

三、暗之花在流年中绽放

作者张翎把这一幕幕丑剧掰开来,揉碎了放在我们面前,我们从上海来到巴黎,从瓯江流向塞纳河,去寻出轨的源。对全崇武、叶知秋、刘年、刘年的母亲来说,不和谐的夫妻生活,充满压力的工作,叛逆的儿女,错误的结合,生活的逼迫等都是理由,但是作为读者,这其中还有更深层的意义值得我们思考。

《流年物语》是个时代故事,同时也是历史和家族故事,张翎将叙述的专注点放在一个家族的三代人中,其中的两代人都面对着出轨的困境。沛纳海手表从诞生那天就在等待大海的召唤,但却永远没有机会接近大海。它的主人全崇武一直在渴望自由,却亲手埋葬了自由。全崇武一辈子都在放纵自己的欲望,和各种各样的女人周旋。对这个角色的塑造,张翎安排的诸多“艳遇”便成了他性格的最佳写照,对全崇武来说,出轨情节是人物性格的直接体现。事实上,叶知秋完全可以被视为张翎这部物语中最为光彩照人、最具人性光芒的一位女性形象。在对于爱本身的一种彻底绝望,叶知秋实际上是通过自杀这种极端的方式强力捍卫着作为一位女性最根本的人性尊严。而面对全崇武的每一次出轨,朱静芬都极好地诠释了隐忍的妇女形象。刘年从少年、青年到中年,始终无法按照自己的意志生活,他受制于各种力量,又致力于解决各种矛盾。“他还没有来得及拥有青春,就已经失去了青春”,这样的刘年,是倔强坚毅的,也是自卑无能的,他和尚招娣的出轨是他对命运和自由的变相追求,这样的情节安排让我们看到了能人刘年的另一面。

《流年物语》是关于真相与欺骗的,所谓的真实,都是基于主观意念的。每一个自以为看到了真相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看到的其实只是真相的一个面。全力以为自己掌握了所有的刘年,可她不知道刘年的“两双”时期,不知道苏菲与欧仁的存在。在婚姻中呈现着持久的谦恭和压抑状态的刘年,却会在另一个几乎无法与妻子相比的女人身上,表现出狮子一样的自信和勇猛。清高得近乎玩世不恭的叶知秋,竟会撞在一桩很难算是真爱的婚外恋里,最后死得如此决绝。这些出轨情节在假象和真相之间游移,让我们对什么是“生活的真实”产生追问,可能这也是作者想表达的,世界没有全知,真相与欺骗也是相对的。

这部小说是关于残缺和痛苦的,全崇武与朱静芬的婚姻是先天不足的,叶知秋的自杀是痛苦的;刘年与全力的结合是残缺的,全力遭受的背叛是痛苦的。这部小说里的每一个人物都有自己的痛,光明正大的或是隐秘难言的。残缺与痛苦是人生之常态,并没有所谓的“大团圆”。

《流年物语》也是关于贫穷与耻辱的,贫穷不可避免,因为贫穷是那个时代的产物。贫穷拖着一个巨大到没有尽头的影子,这个影子在贫穷自身消亡后,还会存活很久。贫穷不仅是生活状态,它也是思维方式、世界观和决定人际关系的潜意识。“两双”时代是刘年的鼹鼠时代,他目睹着母亲与孟叔叔的肮脏交易,厌弃着父亲和兄弟的孱弱,他被拘囿于贫民世界中如蝼蚁般的家庭,正如那个祖先显赫的老鼠。他和尚招娣的意外出轨就是长期积压的贫穷和自卑的影子。他的妈妈更是被贫穷拖入泥沼。

以为拥有了爱情,其实只是欺骗;以为遇到了英雄,其实只是懦夫;以为实现了心愿,其实全是辜负;以为是玉盘珍馐,其实只是鸩酒。当真相被揭开,留下的全是惨痛。我们带着私心去爱,去生活,去征服别人或者被别人征服,我们为了被爱而爱人。时代的浪潮,人生的经历,那些在贫困与饥饿中滋长的耻辱会跟随我们一生,流年中诞生的暗之花像藤蔓一般缠绕全身,常开不败。

(感谢周春英老师的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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