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民间传说试论

⊙谷 雨［江苏理工学院人文学院，江苏 常州 213001］

常州是一座有着两千五百年文字记载历史的文化古城，众多的民间传说在历史变迁中由常州人民口口相传得以流传至今。根据《常州概览》记载，常州民间文化系统的采编整理工作始于20世纪80年代，迄今已经采集到民间传说故事6848篇，民间歌谣4347首，民间谚语10000多条，出版了《常州民间故事集》两本和《常州民谣谚语集》。在此主要对于民间文化中的民间传说进行浅析。现存的常州民间传说大致可以归为四类，分别为关于历史人物的传说、关于地名的传说、上古神话传说，以及解释自然的传说。这些民间传说的范围覆盖常州的地名、历史人物、风俗、道德观念、民间工艺以及民间趣谈等方面，对于研究常州的民俗有着较大的研究价值。

本文将对常州民间传说的起源与其所传达的地方文化、传统道德进行归纳探究，以求更为深入地了解常州的民俗文化。

一、关于历史人物的传说

在常州悠久的历史里，众多名人在这里留下了足迹。世代相传中常州人民对他们的事迹或进行虚构或加以夸大形成了众多的民间传说。对待英雄名士们的尊崇喜爱使百姓不自觉地在他们的事迹中添加了传奇色彩，面对一些贪官小人则描绘出他们的丑恶嘴脸，因而这些传说中往往蕴含了百姓朴素的价值观与道德观。

谈到信义总会谈到延陵季子之名，常州第一个有文字记载的古名——延陵便是同季札一同出现于古文献之中。季子就是季札，春秋时吴王寿梦的小儿子，封于延陵。季札以才华横溢、品德高尚所著称，感人的品德事迹长期流传在常州人民的口头。

季子著名的传说有三次让国、挂剑、遇披裘公与十字碑，其中能体现他高尚品质的当属三次让国和挂剑。三次让国讲的是他推辞吴王寿梦的临终让他继位的要求，他的兄、侄要让位于他，季子依旧固辞不受的三次让国，推拒君位的事迹。

在礼坏乐崩，贵族为君位手足相残的春秋时期，季札能够视富贵为粪土，三次让国，足以见证他谦让、贤德的高尚品质。季子挂剑的故事也同样脍炙人口，记载于司马迁笔下《史记·吴太伯世家》之中，曰：“季札之初使，北遇徐君。徐君好季札之剑，口弗敢言。季札心知之，为使上国，未献。还至徐，徐君已死，于是乃解其宝剑，系之徐君冢树而去。”①挂剑一事定下了季子的诚信之名。

季子的诸多道德品质对常州人有着深远影响，也因而深受百姓爱戴。孔子在其死后为其写了“呜呼有吴延陵季子之墓”的十字碑文，民间传说中，元末明初墓碑受风雨侵蚀裂开口子，天降雷电为之焊接，带有神话色彩的传说足以见证其在百姓心中的地位。而遇披裘公的故事则从另一个侧面突出常州人对他品质的肯定。这个故事讲的是季子路遇贫苦老翁，再三提醒他脚下金子反而被老翁训诫贫苦人也并非见钱眼开的道理。以季子为道德也有不到之处来凸显想传达的道理，在某些方面显示了对季子的道德标杆的肯定。

除了被封于常州的季札外，诞生于常州的名士也数量众多，清六家之一的恽南田、抗倭英雄唐顺之（字荆川）、乾隆名相刘纶、砚北居士段玉裁，以及性灵派三大家赵翼等人皆出生于这片土壤，留下了诸多的奇闻轶事。以唐荆川为例，仅被录于《常州民间故事集》的就有十三则传说，包括地点陈渡桥、矮子墩的来源，抗倭寇，发明水雷，宝盖山灭寇，授艺戚继光的伟绩，还有同独轮车夫与购置大小园两则故事，中毒而死留下金头玉臂的传说，最为传奇的莫过于投笔毙刺客。

传说因为荆川先生多次击退倭寇被他们记恨，倭寇收买了一个刺客前去行刺。刺客在先生挥笔作联时行刺，先生发现后要求作完一联后再赴死，趁刺客看得出神时，毛笔直投刺客喉间将他击毙。传说大抵含有夸张的成分，但百姓之淳朴大致如此。在常州人民的眼中荆川先生是文武双全、击退倭寇的大英雄，于是在传说里就多了众多传奇色彩。荆川先生幼时顽劣，得叶霖先生教导后文武双全，受考官赏识欲送状元却被拒绝。就连死也是小人摸得他看书时常用手指舔唾沫翻页的习惯，在书页左下角涂抹砒霜将他毒死，而死后尸体被歹人以神奇手段弄失了头颅和左臂，于是用金做头颅玉刻手臂，留下了金头玉臂的传说。而在民间传说里，荆川先生具有平易近人、爱护百姓、孝顺母亲等优良品质。一方面是先生的确品格高尚，一方面也能看出百姓心中英雄该有的形象品质，反映了人民朴素的道德观念。至今纪念唐荆川的荆川公园还是常州的著名景点。

相较而言，一些品行不佳的名人在传说里则会被不自觉地丑化或是出些洋相。在有关盛宣怀的传说中有一则是盛宣怀意外获三岛。虽说是盛宣怀的传说，但主角实际是常州的一个穷书生张成召和慈禧太后。故事主要讲的是慈禧身体不适，派盛宣怀找个常州地区的医生给她看病，医生大多谢绝，只有人称“三脚猫”的郎中张成召不知轻重爽快答应。他随意按成方配了一料“回春万寿丸”，又叮嘱要注意起居饮食，慈禧吃后还真觉精神好些。索要药方时张成召故意卖弄，翻遍典籍找些稀罕的药材，还加上奇怪的药引和特殊的配置过程，什么每天在子时生炉，午时熄火，使用文武火夹攻，阴阳木焚烧，无根水煎熬，等等，因此慈禧极口称赞这个医生博学广识，还将产那些药材的三座小岛赠给了盛宣怀。②

百姓在这则传说里和高高在上的慈禧太后开了个玩笑，太后把“三脚猫”的卖弄当成了学识渊博并“极口称赞”，刻画了一个容易被糊弄的糊涂形象。而纷纷谢绝的名医也显出伴君如伴虎的可惧，侧面反映了百姓心目里慈禧太后的形象。这些传说的真实性通常不高，因而人物的经历性格往往就反映出了百姓的好恶。

二、关于地名的传说

在深入了解一个地区的民俗文化时，地名总是一个无法跳过的环节。每个地区都会有着一些对外人而言拗口而奇异的地名，这些名称世代相因，历经多年而不会有什么变化，它们的内涵在祖辈间口口相传，可以称作一个地区的活历史。正如我国现代地名学的创始人之一曾世英先生所说：“地名的产生和演变有一定的地理背景，地名的研究理应有地理学家参与。地名又有一定的历史渊源，研究地名的来历、含义及演变非进行历史考虑不可。”③而这些地名的历史渊源往往以民间传说的形式保存下来，对于当地人而言，一个古老的地名就是一个传说。

以常州城为例，常州还有一个称呼叫作龙城，这个名字就来源于一个带有神话色彩的传说。传说常州郡城中曾经有一座九龙山，山上有座古庙，古庙的方丈弘治一夜梦见一个自称是东海龙王长江妃子所生的九太子的人前来求助，言说秦始皇赶山后他的八个兄长没有了山头欲来抢夺他的，请方丈在他们战斗时率领全寺僧众鸣金击鼓，助他作战。方丈本以为是梦，第三天时天色突然阴沉下起大雨，方丈想起梦境，便率大小僧侣击鼓撞钟，天气果真转晴。九太子入梦来表示谢意，说道有六条龙逃进县城，希望方丈劝说他们为善，每年五月初五可在云溪相聚。方丈入城寻访传开了这个消息，百姓们便集资造了五条龙船在五月初五那天齐聚云溪，由此留下了端午“云溪争渡”的风俗，常州也被称作“六龙城”，有了“龙城”的别称。④这个传说同流传很广的“秦始皇赶山”和常州“云溪争渡”的习俗联系起来，龙是兴云造雨的神话生物，是吉祥的象征，百姓口中常州有六龙庇佑无疑是对生活美好的祝福和期盼。

清代的乾隆皇帝六下江南，最远终及地是杭州，因常州为运河必经之地，所以乾隆皇帝也就六到常州，留下许多事迹和诗文，常州的篦箕巷就因他而得名。传说篦箕巷原名叫作花街，乾隆一次微服私访去到刘纶家里，两人便服外出时听一群小孩在唱民谣“甘棠桥头对鼓楼，木梳篦箕摆首头，源源客船运河来，都在花市靠码头”。乾隆慕名去到花街见到了一群挑着木梳的挑夫，刘纶解释他们是南门木梳街来送木梳的，乾隆有感说道：“南门木梳街上长做木梳，西门花市街上长做篦箕，不该叫花市街，该叫篦箕巷。”这话给县官得知了，为了讨好万岁爷便贴出告示将花市改成了篦箕巷。虽然故事最后溜须拍马的县官下场并不好，但这个名字却就此沿用了下来。⑤

各地的诸多民俗无论真假常喜欢同皇帝扯上联系来沾沾龙气，这同古时百姓的帝王崇拜意识脱不了干系，暂且不论这种意识的好坏，帝王的身影已经贯穿在了各地的传说中，成了一个地区民俗里难以忽略的一部分。就以常州来说，除了篦箕巷外，儒林传说名字是唐玄宗所赐，万塔的名字来源梁武帝，懊恼桥则是源于朱元璋。

除了神话传说与历史事迹，民间的一些故事也是地名的源头。鲤卧滩孝感河的名字来源于卧冰求鲤，横河头来自一则告诫人对人说话要讲礼貌的故事。金坛传说是一个手艺高超的老石匠在神灵眷顾下三天做出来十八只酒坛子，石坛变成金坛，财主眼红来抢时碰到的两个金坛变成水和黄土，化为河流沃土后来人们聚居建成了金坛城。相较其余的传说而言，民间故事往往含有直白的说理色彩，或是传达为人处世的哲理，或是表达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的淳朴愿望，还有表现对于财主恶霸的厌恶，赞扬底层人民的聪明才智。

三、关于起源的传说

钟敬文认为：“民间传说是劳动人民创作的与一定的历史人物、历史事件和地方古迹、自然风物、社会习俗有关的故事。传说的主人公大都有名有姓，而且不少还是历史上的有名人物；他们的活动遗迹，常被联系到地方上的某些自然物、人工物及社会风习上面，于是有不少传说就成了这些事物的来历的一种说明。”④这的确是民间传说中一种常见的现象，诸如民间传说仓颉造字，燧人氏钻木取火，人们总愿意为一些事物找到个源头或者是始祖。常州的民间传说也并不例外，对于一些民间工艺，吃食、风俗总会流传下诸多带有神奇色彩的传说。

以“常州三宝”之一的梳篦为例，有关它的传说就有不下五则。“梳篦世家延陵地”，梳，就是木梳；篦，就是篦箕。木梳和篦箕分别有着始祖传说。木梳的始祖是赫连和皇甫，传说赫连是三皇时期常州地区的巧匠，他模仿人手抓抹头发的样子发明了“五指梳”，还没完成就被蚩尤抓去打仗，后来战败被关入牢里。他在牢里继续研究时被看守发现认为他在私造怪物，即日就将处死，看守皇甫同情他询问缘由，两人商量连夜赶做一把木梳献给嫘祖娘娘。娘娘很喜欢木梳，可惜去救赫连时为时已晚。皇甫继承了赫连的手艺，去到赫连的家乡清水潭开办了梳子匠作，把赫连的制梳手艺流传了下来。常州唱春中就有“治发先有五指梳，赫连当初皇甫做；从此梳头不用愁呀！嫘祖娘娘笑呵呵”。

巧合的是，篦箕的创作也是在监狱中完成的。篦箕的始祖叫作陈七子，在监狱里他被虱子咬得十分难过，一次被看守用毛竹板子打了顿，地上落了一片竹篾。陈七子灵机一动，把竹篾用麻线按木梳的样子编起来，用它来篦头发里的虱子，十分有效。后来季札听说了就把他放出狱，命令他开办做场，把篦箕的手艺传了下去。除了梳篦始祖传说，其余的故事更具有神话色彩，传说后羿射日时用的弓弦是嫦娥用象牙梳子梳下的头发，因此延陵的木梳往往以白象为标记。而常用的黄杨材质也引申出了梳郎与黄杨姑娘美丽的爱情故事以及绿杨姑娘气死秦始皇的传说。

唱春，是常州的一种传统民间文艺活动。旧时新春期间，唱春艺人就会走村串巷，挨家挨户地上门唱春，见人唱人，见物唱物，所唱都是吉利和颂扬的话语。传说中唱春的祖师爷姓冯，一说是明代正德皇帝时的冯阁老，正德皇帝还是太子时出巡，河水结冻无法通行，船夫们闲下来唱春歌惊动了玉皇大帝，玉皇派火龙解开河水里的冰，船夫一停唱就再次结冰。冯阁老发现了这个情况，命船夫一路唱春歌才顺利回京，太子登基后允了唱春人可以走遍国土去唱春，冯阁老也就成了祖师爷。

除此外，常州的一些土特产，如建昌大蒜，毛房药酒，金坛封缸酒，大麻糕和芝麻糖等的来历推广也能够在常州传说里窥得一二。这些传说的真实性难以考证，但是这亦是民俗流传的一种见证。

四、解释自然的传说

常州传说里还有一部分很有趣的内容，这些传说不止见于常州，在全国乃至全世界的各个地区里总有它们的流传。古时候的人们不具有科学文化知识来为他们解答自然界的一些问题，在旺盛的好奇心与丰富的想象力的作用下，他们便给自然界的种种现象赋予一个个传奇或有趣的故事，一些故事后来演变成了神话与宗教信仰，还有些则流传于人们口头，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讲给孩子们听的有趣传说。

常州境内只有土墩不见高山，根据此就演变出了种种传说。一则说的是常州本来该有一百座山，蛟龙投胎的常州人鲁英去数山时忘了自己脚底下的一座，由此“九九不成山”，常州也只有土墩没有高山了。还有的将其与秦始皇赶山的传说联系在一起，说是秦始皇在追逐绿杨姑娘时用他的鞭子将常州境内的山都赶跑了，由此周边地区都有山独独常州没有。

稗草是农民十分痛恨的一种害草，长得和水稻很像并且生命力旺盛，难以去除。在常州传说里它的顽强却同皇帝有关，一说商朝皇帝，一说是朱元璋，皇帝不识稗草和稻子的区别，“钦定”稗草“旱也长，水也长，落雨淹勿煞，天旱干不死”，稗草得了皇帝“金口”，由此成了除不掉的害草，害苦了百姓。

而关于动物的传说更是众多，百姓对于动物的种种习性和外形进行了丰富的想象。猫捉老鼠是排十二生肖时结下的仇怨；而公鸡原先是有角的，后来在百脚的担保下把角借给了龙，龙赖下了角，由此公鸡经常啄百脚，并且每天早上都向天大喊“龙哥哥，还角来”。因为蚕身上的花纹很像牛脚印，就传说牛原先是在天上，后来踩在蚕身上到了凡间，蚕身上也就留下了脚印，牛落地时摔了一跤跌落了门牙摔开了脚壳，由此牛没了门牙脚有两瓣。

虽然这些故事不符合科学依据，但它们有着自己独特的魅力和价值。口口相传而来的民间传说是散落在民间的历史，记载的是百姓的周边生活，百姓对万物的认识，反映出的是最淳朴的愿望与伦理道德。

① 司马迁：《史记·吴太伯世家》，线装书局2006年版，第140页。

② 常州市民间文学集成编委会编：《常州民间故事集》，中国民间文学出版社1989年版。

③ 李如龙：《地名与语言学论集》，福建地图出版社1993年版，第5页。

④ 钟敬文主编：《民间文学概论》，上海文艺出版社1980年版，第18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