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晓苇[乐山师范学院,四川 乐山 614000]
赵本夫的长篇小说《天漏邑》自2017年1月出版以来,所产生的热烈反响一直持续到现在,这一文化现象,特别是对当代小说创作的价值与意义,已有多位学者评论家著文评述过了。笔者试图从神话思维的视角上,破解这部小说的神奇诡异的谜码。
赵本夫的这部长篇《天漏邑》其所以在当今小说世界中迥出时流、别具一格,便在于他的艺术思维从来不蹈袭前人,力求出新出奇出彩。他坦言:“我不希望从我作品上能看到任何一部国内外经典的影子,如果让读者读到这样的影子,它就是失败的,这也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①足见作者数十年如一日地执着于小说艺术的艰辛缔造,自有其不同凡俗的宏图远虑。这一审美理想的最终达成,是他自1982年开始小说创作,孜孜矻矻惨淡经营近四十年,殚精竭虑,终于推出这部文化底蕴厚重的《天漏邑》之时,他已是年到古稀的垂垂老者。
小说第一章,一开篇就引用古代神话《列子·汤问》:“天地亦物也,物有不足,故昔者女娲氏炼五色石以补其阙;断鳌之足以立四极。”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的古代神话故事,早已传之久远,几乎是家喻户晓。按照惯常的思维方式,既然是神话传说,仅是一种浪漫的想象,大可不必较真,然而作家赵本夫却因此而产生了谁也意想不到的艺术构思,他紧接在文本做了别开生面的书写:
是说,任何东西都是有破绽的。
天,也有破绽,
天大的破绽。
天漏村就是天空的一个破绽。
在同一时间,别的地方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天漏村则可能是另一番景象:浓云密布,电闪雷鸣。
……
最多的一年劈过一百零一人……据统计,在三千多年历史上,天漏村死于雷劈的已有一万八千多人……
最早的记载是刻在一枚竹简上的。
阅读至此,大抵任何一位读者都会于震惊中发问:普天之下真有一个常遭雷劈电打、死亡无数的天漏村吗?显然这是作者的虚构,这是前所未有的神奇得近于荒诞的艺术想象。
老作家赵本夫正是以这种前所未有的奇诡想象,实现自己不同于“任何一部国内外经典的影子”的审美理想,赖以借助的便是中国古代的神话思维。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这一神话故事便也成为构建这部长篇《天漏邑》的基本框架。
马克思早说过:“希腊神话不只是希腊艺术的宝库,而是它的土壤。”②这便启示我们希腊古神话不仅是希腊艺术本身丰富灿烂的宝库,而且是希腊人乃至全世界各族人民赖以创造神话故事的土壤。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说文章(包括小说)起源于神话,“神话不特为宗教之萌芽,美术所由起,且实为文章之渊源”③。由此推论作家赵本夫创作这部长篇小说赖以造作的神话思维,实也牢牢抓住了小说艺术的根本。
文本中营造的多灾多难常年雷劈电打死人无数的天漏村也只不过是虚构的幻境,犹如曹雪芹《红楼梦》中的太虚幻境。赵本夫笔下的天漏村较之《红楼梦》 中的大观园远为奇特诡异,且说得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天漏村除了被雷劈死的人,被雷击伤致残的还有更多,走在天漏村,时不时会看到一些残人,或上一条胳膊,或瘸腿走路,或脖梗僵硬,或半边脸乌青。这些人多半遭过天雷”。拥有一定生活经验、思维正常的人,都会判断此系作者的虚构,现实生活中绝对不存在这样的“天漏村”。
然而作者却按照既已设定的神话思维,将小说主人公宋源,这一叱咤风云的抗日英雄的出生连同此后的独特命运做了更为神话化的艺术书写。不止于“左边脸乌青一块,像个熊脸,那不是天雷打的,是一块大痣,从娘胎里带来的”。他的出生“熊羆入梦”,出生之时,“嘴里有四颗奶牙”,他“骨架开阔,宽肩狼腰”。小说作者塑造了一个脱离不了野兽印记的奇异的人物形象。
小说不断地追本溯源,戏说“天漏邑就成了一个谜”,且称“在天漏村,最早的传说和女娲补天有关……天漏村关于女娲补天的传说是记在乍册竹简上的,但内容和上述史籍的记载有很大的不同,这就有了价值。所以史册上都说,女娲补天补得很好,把天补得严丝合缝,所谓‘苍天补,四极正,淫水涸……’有的地方志还说,不仅补好了,补天的五色石还有富余……”作者笔锋一转,“但天漏村的竹简上说,不是那么回事……天意,补而存漏,是为天漏,惩罪也……”在文本中,天漏村成为罪恶的渊薮,此乃原罪。“这缝隙就在天漏村上空,所以天漏村老是突现风雨雷电”。
赵本夫既依据“女娲补天”的神话传说,又逆反其原先传说,称仍有缺漏的大胆创造,从而虚构了一个因女娲补得不好,时常打炸雷、下暴雨致伤人命的“天漏村”,且一口咬定“天漏是女娲遵照上天的旨意故意留下的,几千年都这么说,乍册上也记载得清清楚楚”。如此奇特非凡的想象与虚构,《天漏邑》超出了新文学以来任何一部长篇小说的思维方式和行文规范,甚而宣称“天漏村是个活化石。一个人类社会的活化石”。作者的思想艺术旨趣显然有别于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大师营造虚拟的“马孔多村”。
关于魔幻现实主义,洛佩斯阐说:“马尔克斯是有意识地、深思熟虑地、作为美学价值地把魔幻现实主义介入《百年孤独》的。”吴晓东进而强调:“动物在《百年孤独》中构成了一个象征谱系,充分体现了神话思维和原始思维的遗存特征。”④在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大师马尔克斯的经典名著中魔幻色彩主要体现在人的动物特征以及借助晾晒的毯子在狂风吹拂下,人飞升天空等神奇幻想上。同是神话思维与原始思维,中国当代小说家赵本夫与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有着显著的不同。《天漏邑》中因天漏引发闪电雷鸣、暴雨洪水并非恶魔,而是天神对人世间罪恶的一种惩罚,所着意表现的是原罪意识,此所谓“天意,补而存隙,是为天漏,惩罪也”。小说据此诉说:“天下滔滔,死的人太多了……但世上还是有很多有罪的人,要留个缝隙,以泄风雨雷电,警示惩罚他们。”前面话及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与赵本夫的神话思维有所不同,却又异中有同,“《百年孤独》的结局,既是预言应验的原型,也是一种末日神话,同时也是一个现代启示录,它警醒人类可能在堕落的途中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的”⑤。小说后半部分写抗日英雄千张子因忍受不了日本鬼子残忍的酷刑违心地出卖了上级领导檀黛云,虽然日后他仍坚持杀日寇,可他灵魂受到的拷问与折磨,则是难以解脱的。小说中的神话思维不止于中国当代的赵本夫,昆德拉便予以了精湛的阐释:“到了托马斯·曼那里,小说探讨神话的作用,因为来自遥远的年代深处的神话在控制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从现代的初期开始,小说就一直忠诚地陪伴着人类。它也受到‘认知激情’的驱使,去探索人的具体生活,保护这一具体生活逃过‘对存在的遗忘’。”⑥不难发现无论是当代西方世界还是拉丁美洲不少文学大师的经典小说依然具有神话思维。但是中国当代作家赵本夫生长的时代与地域环境不同,自有其别于西方与拉美的独创特色。赵本夫恪守信誉,绝不仿效任何一部中外经典,哪怕是一些痕迹。何谓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根据印第安人的思想意识,在叙事和描写中插入神奇而怪诞的人物和情节以及各种超自然的现象,借以反映拉丁美洲的现实,达到暴露、抨击、谴责社会黑暗的目的。”⑦魔幻现实主义产生于拉丁美洲的社会生活土壤,它采用神奇怪诞的手法,意在暴露、抨击、谴责社会生活的黑暗,而中国当代作家赵本夫的《天漏邑》在艺术手法上同样神奇怪诞,创作意图、主题旨趣并非着意于暴露、抨击、谴责。其文本以大量的篇幅描写了宋源、千张子、檀黛云带领天漏村民同仇敌忾、万死不屈地抗击日本侵略者撼天动地的英雄事迹,个中也有所暴露、抨击与谴责,但在文本中始终居于次要地位,权当一种陪衬。就其神话思维论,上天入地、话及三千多年历史,堪称天漏村历史文化的“活化石”。
作家赵本夫,年至古稀,志存高远,老而弥坚。他不仅在艺术手法上从不蹈袭任何一部中外经典,而且在胸怀气度上更为大气凛然;不仅洞穿了三千年的文明历史塑造出柳先生与祢五常等一大群致力于考察天漏村三千年来传承至今的竹简秘史的考古工作者的艺术形象,而且元气淋漓地以天宇与人寰作为广阔的背景,刻画了一个个为捍卫民族尊严与人民百姓生命安全智出奇谋、英勇无畏不惜甘洒热血的抗日英雄的艺术形象。学者吴晓东在《从卡夫卡到昆德拉》一书中盛赞昆德拉所开拓的当代小说的审美视域称:“昆德拉小说价值或者说诗学意义上的特殊贡献在于:他是继新小说派之后最自觉地探索小说可能性限度的作家,并且呈现了新的小说形式。”紧接又称,“发现只有小说才能发现的,这就是小说存在的理由。”⑧可以当之无愧地说,近几十年来很少有作家像赵本夫在《天漏邑》中这样历经近四十年的艰苦探索创造虚拟出类似陶渊明式的“桃花源”那样的“天漏村”话及三千年的古老历史,且在这罪恶的渊薮中塑造出一个个顶天立地、叱咤风云的抗日英雄,而他们又深具人性的复杂性,成为绝对不同于任何一位抗日英雄而独具个性姿采的艺术形象,从而成为真正“自觉地探索小说可能性限度的作家”。
赵本夫以高远的志趣和宏大的气魄在潜心借鉴,从而将艺术旨趣达于苍茫宇宙、亘古历史。诚如卡尔维诺评述博尔赫斯:“我之所以喜爱他的作品,因为他的每一篇作品都包含有某种宇宙模式或者宇宙的某种属性(无限性,不可针对性),永恒的或者现在的或者周期性的时间。”⑨
《天漏邑》一开篇硬将小说的着眼点设置在远古神话“女娲补天”上,而且专写漏补了一块,遂使天漏村这个子虚乌有的幻想中的村落世世代代遭受雷打雨浇,三千年来死亡人数达一万八千多!如此在荒诞怪异中见宏大与浩阔,能不是当代小说令人振聋发聩的大胆创造吗?将小说从现实疆域达于宇宙天庭,气象何其峥嵘。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也别有意味地写道:“列位看官,你道此书从何而来?说起根由也近荒唐,细按则深有趣味……原来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炼成高约十二丈,方二十四丈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女娲氏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只单剩下一块未用,便弄在此山青梗峰下。谁知此石自经锻炼之后,灵性已通,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才不堪入选,遂自怨自艾,日夜悲号惭愧。”曹雪芹将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的神话传说纳入了长篇小说《石头记》的创作构思之中,不仅说明了题名《石头记》的来由,而且作为塑造主人公贾宝玉独特的个性品格的重要依据。事隔二百多年后,当代作家赵本夫在《天漏邑》中一开篇便引出女娲五色石以补苍天,绝非偶然为之。他巧妙地将在《石头记》中被视为“无才”留下的一块,改为了缺少一块,因而造成“天漏”,方才创造出“天漏邑”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虚幻之境。
神话思维在古代小说中可资借鉴者甚多。同是清代又一作家李汝珍的长篇小说《镜花缘》较之《红楼梦》其神话思维更为广远而且离奇,其讽刺与调侃可谓淋漓尽致。李汝珍嘲讽哪些手伸得特别长的人,“久而久之,徒然把臂弄得多长”。在《镜花缘》中对人之奇形怪也极具讽刺趣味,在他虚构的“豕喙国”里人的嘴巴与猪无异,因前生喜爱扯谎,才长出那副不敢恭维的尊容。此外如《西游记》孙悟空七十二变,一个筋斗可打十万八千里,如此上天入地,想象丰富,不失为优良的神话思维传统。赵本夫另辟蹊径,他深深懂得“必须找到属于自己小说的规范和美学,找到自己的形式,而不能再重复别人走过的老路子……你必须把所有的大师都踩在脚下,闯出自己的一条新路”⑩。《天漏邑》在当代文学的价值与意义,便在于他在意想不到的神话思维中以如此宏大的背景,塑造了有别于任何一部长篇的独具个性姿采与命运归宿的抗日英雄艺术形象。脸上带有大块胎记的宋源,在抗日战争中组织游击战士出生入死、无所畏惧,英雄胆魄,光昭日月,但他也免不了带有不少人性弱点,他曾在护送一位高级将领导人去延安的途中奸污过一个寡妇;他自十五岁起便与女闾七女关系如胶似漆;他处事果决难免鲁莽。另一抗日英雄千张子塑造得更为成功,他性情阴柔,一副娘娘腔,他思维冷静细密,打日寇指挥得比宋源还要卓越,他杀死日寇无数也成为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英雄,但他居然在被日寇抓捕之后,迫于敌人残忍的酷刑,出卖了最受尊敬的领导人檀黛云,遂成为有严重污点的抗日英雄。小说对人性复杂性的开掘与拓展到了一个新的水平,为当代长篇小说的发展与繁荣做出了具有启示性的突出贡献。
虚实相生是华夏美学一个具有普遍性的重要法则,作者赵本夫却有意模糊纪实与虚构的界限,借以彰显出隐喻与象征意义。一年多至死亡上百人,三千年来死亡达一万八千多人,谁也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天漏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村里数十个人物有名有姓,有鼻子有眼睛,个个性格鲜明,亲切温蔼,家长里短,诉说得津津有味,可感可触。然而它又如同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一样缥缈奇幻。如果说桃花源是善的象征,那么天漏村则是恶的象征。小说娓娓叙说:天漏邑是传说中的“舒鸠国”,小得只有几百户。民国时期的考古专家柳先生以及20世纪80年代北大教授祢五常为首的考古队都来过天漏村,最终由祢五常冒着极大风险,发掘出舒鸠国的城址。这城址原貌居然六十年显现一次,这显然又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虚拟的寓言,是具有隐喻与象征意义的。
从小说的情节结构做分析,系分明的双线结构。一条线索是一往情深地讲述奇人宋源、千张子、檀黛云领导与组建的抗日游击队与日寇展开的剑拔弩张、惊心动魄的殊死斗争,以及宋源最终查出千张子出卖了领导人檀黛云和千张子重回天漏村的命运归宿;另一条线索是抗战结束后国民政府派出的考古学家柳先生赴天漏村进行考察,而后于20世纪80年代北大祢五常教授带领考古队又来到天漏村进行艰苦卓绝的考古活动,由此发掘出了舒鸠国的遗址,并对藏在九龙洞中的记载天漏村有三千年历史的竹简进行了考古研究。
如果说第一条线索浓墨重彩地描述与演绎了以宋源、千张子、檀黛云为代表的抗日游击队如何艰辛发动群众集结一切力量与侵略者展开殊死的斗争,以大起大落、激动人心的壮烈场景诉说天漏村抗击日寇所彰显的崇高伟大的民族精神,其情调氛围的热烈、悲壮为主旋律;那么第二条线索则通过抗战结束后国宝级专家柳先生以及20世纪80年代祢五常教授带领的考古队先后对天漏村进行的矢志不渝的考察活动,赋予了小说厚重的文化底蕴。这是一种中华文明历史田野版的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考古学谱系书写,个中蕴涵的文化元素十分耐人寻味。
本文中不仅主要人物宋源、千张子具有个性色彩,即便是卑贱的妓女,在赵本夫笔下也具有人情味。请读如下一段描写:
七女三十岁刚出头,皮肤白皙,风韵十足,是天漏村头牌女闾。女闾其实就是妓女。但天漏村从来不叫妓女,只称女闾,就像村志叫“乍册”一样,是自古以来的叫法,村里人也不知源起何朝何代,只知女闾原是官娼。还是专家祢五常后来告诉大家,女闾最早是由春秋时齐国管仲创设的官娼名称。
重要的不是对于女闾(娼妓)的考辨,而在于作者将七女描写得可亲可爱、人情味十足,且称“天漏村向来嫖风淳朴”。乍听似乎有些惊世骇俗,但是一经沉吟其间,实也表现了作者在艺术手法上高妙的“陌生化”处理,平添小说别样的情韵风采,令人玩味。
赵本夫历经十年的艰辛缔造,隆重推出的《天漏邑》涵蕴丰厚,值得深入探讨。有学者说:“选择、综合、改造三种方法都是对固有神话而言的,如从小说家模仿神话思维的角度着眼,神话的流传才更具普遍的意义。”⑪我们欣喜地看到赵本夫别开生面地以神话思维,在纪实与虚构之间缝补得如此天衣无缝,不难预见中国当代文坛将会推出一部又一部精彩的神话思维的小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不正是文学发展的必然趋势吗?
① 傅小平:《如何创作一部体现东方哲学和文化的小说》,《文学报》2017年7月22日。
② 〔德〕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 (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73年版,第113页。
③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6页。
④⑤⑧⑩吴晓东:《从卡夫卡到昆德拉》,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4年版,第299页,第293页,第313页,第310页。
⑥ 〔捷克〕 昆德拉:《小说的艺术》,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年版,第6页。
⑦ 刘习良:《魔幻和现实的融合》,刘硕良主编:《诺贝尔文学奖作家论》 (中),漓江出版社2013年版,第 336页。
⑨ 〔意〕卡尔维诺:《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83页。
⑪ 刘勇强:《中国神话与小说》,大象出版社2009年版,第9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