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目中都有一个不以托马斯意志为转移的托马斯

魏忠

公元476年3月15日，日耳曼人的领袖鄂多亚克攻入罗马皇宫，看到西罗马帝国的最后一任皇帝罗慕路斯大帝正在养鸡，养了20年鸡的大帝见到鄂多亚克并不惊慌，请求将自己杀死，西罗马帝国的皇帝希望通过一场自己导演的失败来实现对毫无自省能力的罗马王国的拯救;但杀入皇宫的鄂多亚克希望其归顺，因为这位勇武的将军希望以一场胜利的归顺得到一个不被侄子轮回般造反的善终。

事实上，历史上的罗慕路斯大帝仅仅在位一年失败后不知所终，然而在戏剧学家迪伦马特眼中，这个故事比历史更符合人性的真相。迪伦马特认为，整体世界是不可把握的，但个人世界是可以驾驭的，所以每个人都应“做他所应做的事情”。更为重要的是，这部写作于1948年的戏剧完全遵循了古典主义戏剧三一率的原则（故事发生在一昼夜之间、始终在一个地点、情节始终是一个主人公主线条），从这个意义来说它更符合人们心目中需要的和意义构建上的“真相”，因而更容易传播。

每个人心目中都有一个罗慕路斯，只不过这个更贴近“人性真相”的故事逐渐远离历史真相。三年前，德国人托马斯来到天津大学药学院任教，他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收集整理了德国、瑞士等几个欧美国家的相关资料，做了学院一直想做却没人做的事情：用英文把基础化学和有机化学的实验指导书全部重写一遍，并且图文并茂。托马斯还专门为中国学生设计出适合手写的带有暗格的实验报告书，一本200页。下一步，这个德国人就要求所有学生的实验报告必须手写、用英文，而且是原始记录，即使写错了也不许覆盖、损毁！遇到错误必须用标准的更正格式进行标注。此外，还要将自己的实验报告整理成类似论文的report，写得不合格就一对一地讲，讲完回去重写。老师们不理解，学生们不理解，问为什么，托马斯说“because Im German”。半年過去了，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实验报告改了一稿又一稿，但还是有学生达不到托马斯的要求，因此学生们的分数一直没有提交，甚至托马斯回国后还在为这些没合格的学生操心，批改report。

客观地说，我对托马斯的做法是有不同意见的，在计算机时代是否还需要如此的细节训练以及这种训练是创新还是死板也未尝可知。一年前托马斯回国了，当时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然而他走了半年后，托马斯的故事反而成了药学院的一个亮点，参观的人与回忆的人见到托马斯的课程都自行补脑。于是德国人有了托马斯而变成了严谨的验证，受过托马斯折磨的学生有了深刻的反思，英文教学由于有了暗格的实验英文报告和中国学生书写公整的笔记而令见到的人心潮澎湃。这件事到底能不能做、应不应做、什么时候做还在讨论和争论，然而托马斯现象已经超越托马斯本人的做法正误，变成了一种教育心理现象，能感动人的是人们缺乏的和有价值的东西，每个人心目中都有一个托马斯，一个不以事实托马斯而转移的托马斯。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教育，每个人对故事都有感受，看了，遇了，就成了记忆，比真实发生还有意义的是故事。托马斯来了，留下很多事实;托马斯走了，留下很多故事。托马斯被大数据记录了，影响了很多想象;托马斯的数据模糊了，留下了教育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