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木
他只是为了娶晓云做媳妇,才出门打工的。
可晓云的父母却提出个无理要求:那就是男方要结亲,就得少不了拿 20万元彩礼。说是要给晓云的痴呆哥哥盖房子和买媳妇。
英哥全家连人、带房子、带树木、带锅碗炉灶,不管再带什么家当,统统不留,也值不到 20万块钱。
没办法了,英哥只好选定打工这条路。他一个人来到广州,人生地不熟,好不容易在一家洗涤公司找到了一份收布草的活儿。(布草,酒店专用术语。客房里的床单、被罩和枕套等床上用品的统称。)每月不管吃、不管住,老板只给他开了 2500元工资。一个月下来,除去房租和吃饭,再加上剃头洗澡等零用花销,手指缝里只能漏下 1500元。这样下去,一年积聚 18000块,10年才能凑足 20万元。到那时,婚未结,人先老!
一天上午,英哥驾着长安之星小面包,到广州大酒店,送去洗干净的布草,再收回被客人弄脏了的邋遢床单和枕套等物件。
他迎面撞见一辆有红十字标志的依维柯车子,仔细一看,车门后面还有义务献血的宣传标语。
他突然眼前一亮,这下子可找到賺钱的门路了。这里是义务献血,不计报酬,假如到医院血库去卖血,那可要按质论价的呵。一次单采的成分血 300㏄,起码卖到 450元大钞。这样,每月卖 4次血,净得 1800元。一年下来21600,再加上工资收入18000,合起来39600,5年时间,就可赚得近 200000大满贯了。五年后娶晓云还不能算太晚吧。
想到这里,人好兴奋,英哥加速行驶。转眼间过了白云大街,进了大酒店,上了电梯。
穿过 12楼客房的通道,迎面碰见服务员蒋姐,她比英哥大 6岁,今年 28,还有个 6岁的女儿,刚离婚还不到一年。
她笑着问他,英哥,今天遇上什么好事,这样高兴啊。英哥搔了一下头皮,腼腼腆腆,吞吞吐吐,很觉难为情,说一个穷打工的,哪来的什么好事呀。说笑之中,蒋姐也没在意。他的事她也知多多少少,心想是不是晓云的父母回心转意了呢,也未必可知。
下午,英哥来到一家血液科很出名的大医院,要求血库的医生查验他的血型。一个瘦高个的医生,嘴唇上有颗黑痣,抬起头,托了托黑边眼镜,看也不看,就问他,查血型干什么?他脖子一梗,说,卖血!年纪轻轻的,卖什么血?这你管得着吗?英哥沉不住气了,生怕瘦医生断了他的财路。死皮活赖,低三下四,才让瘦个子从他右手中指上采了血样,涂在一块条形玻璃片上,放到高倍显微镜下面,睁一眼、闭一眼,反复看着。他出语慢吞吞,也很惊讶,说,小伙子,真难得呀,你是RH阴性 AB血型,是紧缺稀有的血型。在汉族人口中,每一万人中才有一例。你这血型,正是我们血库里急需要的呢。英哥听了很激动,不想笑,只想哭,想不到,自己的血还奇货可居呢。
正当英哥忘形之际,想不到医生板起脸来,说,不行,不行的,你的血红蛋白定量过低,看症状是贫血无疑。据我初步推断,大概是由营养不良引起的。我们不能收你的血,回家好好调养去吧,等调养好了,再来验血样。英哥冷不防,被瘦骨痨打了一个闷棍子,急得满眼冒金蝇,一路打着踉跄,头重脚轻回到了住地。
他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蒙头呼呼大睡,人像快要死去一般。
不料,晚上有夜班,又误了钟点。上班时,被领班狠狠地剋了一顿。他站在珠江边,抹去眼泪,朝着家乡的西北方向望去。自说自话,晓云呐,你哪里知道?为了你,我可要吃尽苦头的了。更不知这座花一样的城市,是我该死的地方,还是我
该活的地方?
他一边清洗布草,一边还在胡思乱想。卖血不成,我还有什么可卖的呢?他想我要是个女人就好了,女人可以做鸡卖身。想到舅舅临死前立下遗嘱,为了表哥上大学,给医学院做人体解剖,卖掉了眼角膜、肝脏和肾脏等器官。可那是在他的死后卖的呀。我现在还是个大活人,怎么好卖呢?但为了晓云,能不能把自己的肾卖掉一只呢。就这样,在洗衣机的轰鸣中,英哥头昏昏,熬到了半夜时分。
刚到 12点,他就交了班,飞快走到出租房。谁知一进屋,只见玉柱一个人在自斟自饮。玉柱是他同乡,那是一次他在桑拿房收布草时,偶然遇到的。为了省花钱,也为了省跑路,英哥也就住进了玉柱的单式套。合租每月 1500元,玉柱赚的多,出1000,英哥薪酬低,只交 500元。老乡出门在外,相互能有个照应,英哥也心存感激。
玉柱脸色蜡黄蜡黄的,眼睛显得又小又靡顿。可是他精神却很亢奋,躺在床上,激睁两眼睡不着。爬起来就用啤酒催眠,也招呼与英哥过来同享。两个穷打工的,除了三块钱一瓶啤酒而外,还能有什么值钱的乐子呢。
英哥问他,玉柱,你在桑拿浴里擦背,不累吗?玉柱呷了一口啤酒,诡秘地说,累是累,就是兴奋得睡不着觉。到现在,我的腿裆还有大蚂蚁在爬呢。
你是不是那个了?英哥疑疑惑惑地问。我怎么了?实话告诉你吧,英哥,我也与女人一样卖肉的,我在做鸭子卖身。怎么,你也在卖。咳,你这小子,真是个吃红薯长大的,就是不透气。你打那个工,到驴年马月才能赚 20万,才能将你那位相好的娶到手啊。不如跟我干吧!英哥,一个晚上也能赚上个大几百,碰到好主儿,只要让她玩得开心,甩给你上千元也保不准。假如能遇上个港澳台的富婆子,要是能玩得火爆,不把你烧成一只盆大的元宝才怪呢。
英哥脸红了,低下头,不说话。他说,我还是个童男子,怎好意思做那事。玉柱说,童男子更值钱,现在,有男人好个对少女破处,也有女人喜欢童男子给她初夜。小子,你的运气来了。昨天,我还听老板说,有个香港的女人来,专找童男子。我干脆把你介绍给老板,老板再推荐给她,既得一夜情,又发一夜财,岂不两全其美?
第二天晚上,正好不上夜班,英哥就跟玉柱一起来到了桑拿浴。那可是一家大名鼎鼎的“在水一方”啊。
英哥一走近桑拿浴大门前,就见“在水一方”的几个霓虹大字在不停抖闪,刀郎一曲“冲动的惩罚”,也钻进了他的耳膜。
玉柱带着英哥去见老板,他腰弯下来,脸堆笑,小着声,慢慢给老板介绍,说,老板,你要找的童男子,他叫朱英哥,与我同乡,我给您带来了。
老板姓石,长得高大英俊,却有点秃顶。石老板见英哥一身帅气,唇红齿白,先有几分乐意。就让英哥在吧台前转了一圈,然后摸了摸英哥的手,又捏了捏他的肩,更是赞不绝口,说,你呀你,活脱脱就像中原美男子,唐僧的扮演者徐少华,不愁哪个富婆看不上你。今晚你就准备上马。我现在就联系她,让她今晚就专做你的钟。陈玉柱,你赶快带他去做准备,一定要快,不然就来不及了。
玉柱带英哥沐浴以后,让他只穿一条大裤衩进了包房。
他要他躺在按摩床上,并在他的身上洒了几滴名叫毒药的香水。这种香水充满异香,具有迷醉的功效。他还对他面授机宜,说你躺下别乱动,你静静等。她要你咋干你就咋干,要你动手你就动手,要你动嘴你就动嘴,要你动什么玩艺,你就动什么玩艺。哪怕她掐你、撕你和咬你,你也要忍住,绝不能喊出一点声来!听好了没有?
英哥点点头,直挺挺地躺下来,两手齐大腿摆开,觉得胸口一阵受堵,憋闷得喘不过气来。刚服下一粒乳白色的胶囊,片刻过后,小肚子下面窜起一阵阵狂焰,烧得他燥热难当。
他将两眼闭起来,双手掐住大腿根,屏住气,现出一副上刑场赴死的样子。
门的旋钮刚被打开,一声“哇噻”腾空而起!两个油腻腻的字眼,像寒风一般刮进他的耳鼓。他眼半睁半闭,不敢面对天外来客。那胖女人进来就大声嚷嚷,她说的是鸟语,英哥一个字也听不懂。
女人迫不及待趴在他身上,拧起扫帚似的吊梢眉,睁大铜铃般的水牛眼,喷着蜘蛛液那样的唾沫星,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既像笑又像哭,又说了一通鸟语,就像骑马一样骑在英哥的身上了。英哥还没有反应过来,母夜叉低下头,就在他唇上狠狠地啄了一下,口红唚到他的嘴里,有股异味让他反胃了。
一股臭味直冲脑门,他“哇啦”一声,将玉柱招待他的啤酒,全都吐出来了。他赶忙推开那女人,冲进卫生间,放开水龙头,让冷水猛激一下脑门。但等略微清醒一点,便穿着裤衩跑到大街上,一路泪雨滂沱。想想自己落到这般境地,心中好不伤悲。他很想朝一辆出租车撞去,死了,也就一了百了。可他一想到家里还有没成人的妹妹,弯背驼峰的父亲,还有自己的心上人葛晓云,只好将那寻死的念头,又硬头给收回去。
当晚,英哥回到出租房,一直等到天亮,也没有等到玉柱回来。他的心情好懊丧,自己的钱没赚到手,又惹怒了一位老乡。他对着空空的房间说,玉柱啊玉柱,你气归气,恼归恼,但也不能不告而辞呀。人各有志,不可勉强。你干你的金银活,我做我的臭苦力,咱们谁也不抢谁的饭碗,谁也不碍着谁的事。你干吗这么绝情呢。
英哥一夜没睡妥。第二天一大早,六点刚过,爬起来,洗漱完毕。水也不喝一口,就跳进长安之星小面包的驾驶室,匆匆驶向广州大酒店。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很快见到那个 28岁的女人。
他进电梯上了 12楼,来到蒋姐保洁的楼层。他一探头,值班室的门已开着,蒋姐侧着头,正对着镜子梳她那又黑又长的披肩发,塑料梳的齿缝紧紧咬着头发不放。英哥站在蒋姐背后,跟她说话时,她不时地摆动着长发,就像春风吹拂着柳丝。他真想去摸一下,捋一把,可他目前还没这个胆子呢。
蒋姐甩了一下发梢,让它披散在肩上。她盯住他的脸说,英哥,你的脸色为何这么难看?你没什么事吧。她為他操心起来。英哥嘴唇动了一下又停,半天才说,我,没,没,没什么事。那你这么早来,干什么呢?她锁住眉头,也将嘴唇闭上。他说,我不想别的,只想干活。难道你今天夜里干的活还少嘛。他以为她知道
了他的事,脸又红到耳根。他说,蒋姐,我……她说,不要你呀我的,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出来嘛。他又说,我只想……她说,想什么?他接着说,我只想和你说说话。她笑坏了,小英哥,你看你这人,也真是的,我们不正在说话吗?
英哥眼含着泪,告诉了蒋姐昨晚发生的事情。谁知蒋姐听完后,不仅没责怪他,反而笑得直不起腰来,一边揉着心窝一边说,英哥,好个童男子呀,你知道小鸭子是怎么浮水的吗?没学爬就学走了,是不是快了点。她笑得英哥有些害臊,也有些尴尬。他磕下脑袋,脚尖蹭着地板说,蒋姐,人家心里不好受,只想跟你倒苦水,可你却来取笑俺。蒋姐正色道,你也苦,我也苦,再向伤口撒把盐,这日子还能往下过吗?听她这么一解说,英哥睁大了眼睛,笑口也开了,连忙点头称是。
蒋姐掏心掏肺,对他说,英哥呵,人不是所有钱都能挣的呀。你说你做鸭,我不能做鸡吗?我凭着这脸蛋,这身材,不要说做鸡,就连包二奶也会有人要我!英哥,像我们这些文化低、没技术的人,靠的就是一双手,靠的就是能吃苦耐力。你说是吗?英哥被她说得无言可对。他问她,姐,昨天换下的布草在哪儿,她说,在洗手间里。他将布草打好包,扛到楼下去,走进电梯那刻儿,他向她挥挥手,大声说一句,姐,我听你的!
三天以后,英哥接到了玉柱的电话。他告诉他,说他已经到家了,叫他不要牵挂。英哥问他为何不告而辞?他说那晚他被老板炒了鱿鱼,再加上自己身体也出了毛病。他不想拖累他,只想回家寻医吃药和静养。他说他留下的电磁炉和电饭煲,还有拖鞋和衣架什么的,就当是你自己买的,尽管用,不妨事的。
玉柱还告诉他,说晓云也到广州打工去了。这让英哥的心为之一震,他要找她,一定要找到她。
在紧张赚钱的日子里,英哥急着去寻找晓云。
偌大一个广州城,你叫他到哪里去找?上哪里去寻?拨通晓云老家的电话,问他的爸和妈,谁也不知道她的手机号码。她是故意不见他,还是婚事变了卦。他又陷入了迷茫,四肢无力了,六神没主了。每逢这困顿时刻,他第一个能想到的人,第一个能安慰他的人,还是 12楼的知心姐姐蒋惠芬。
现在取布草,英哥都选在蒋姐值班的时候去。他将美女月历上的 30天,或 31天,做好标记。她上班的那一天,他就在日期上面打个红勾,轮休的时间就打个黑叉。当然,还要分白班、夜班和中班。白班就在日期上圈个太阳图形,夜班就在上面画个弯月亮,中班呢,就涂个小饭盒儿。里面装的就是蒋姐自己做的盒饭。她让他尝过一口,他觉得那盒饭是再好吃不过的了。
可是他呢,一旦见到她就发愁,嘴唇只顾蠕蠕一动,也说不出来话来。蒋姐一边看着他,一边开导说,童男子,又有什么心事了?他愣怔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她也来广州打工了。她故意逗他,谁呀,你那么紧张。他说是晓云呢。她是来找你的吗?没有的事。那她来干吗呢?她也是出来打工的。你们没联系上?是的。蒋姐说,英哥,你别着急,我想她一定会来找你的。蒋姐,人心隔肚皮。英哥,男女的事,我还不比你懂吗。不知什么原因,蒋姐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笑起来
说,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也拽不住。快去干活吧,别老垂头丧气的,活出个男人的样子来。蒋姐说着推了他一下,还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英哥像得了什么欢喜团,张大嘴巴,再也合不拢了。他背起装布草的大袋子,登!登!登!不走电梯,反而从 12层的楼梯冲下去了。
英哥用尽心思寻找三个月,他怎也没找到晓云这个人儿。
快到中秋节的一个晚上,又轮到蒋姐值夜班。英哥像往常一样去收布草。
他开着那辆小面包,一路快跑,到了酒店门前,进入人行道。抬头看见海关钟楼上,时针已经指向 9点了。
上了酒店台阶,正要停车下去,他透过挡风玻璃,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女子,正与一个男人从旋转门里出来。
只见她贴着男人一只胳臂,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只听那男人说,咱们走吧。女子客客气气,说好的,郑总!看来那女的就是葛晓云,听说话也是她的口音。英哥简直不能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那男人看起来 40岁的光景,戴墨镜,打领带,头发一边倒,没分叉,灯亮下面更是油光闪亮。英哥心想,没错,就是她这个贱女人!男女有说有笑,来到一辆黑色豪车前面停下来。那男人替女人打开了车门,嘴里咕噜一句,请吧,女士!随着一声沉闷的关门声,车子随即从荔湾区下九路,拐弯上了扬巷路,在街灯的映照下,车身有反光,也有点刺眼,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英哥的心好像被老鹰的利爪抓伤了,还在不停地滴血。
他赶忙跑到大厅,去问吧台上值班的服务员。反正他都熟悉的,说话也很随便。徐姐,我问你,刚才下来的那两个人,是开哪个房间的?女的是不是叫葛晓云?徐姐不高兴了,连问话都没头没脑的,那两个人,究竟是哪两个人?就是刚才出去的那两个人。刚才出去的也不只是两个人呐!那我就求求你,请你替我查一查,有没有男人与一个名叫葛晓云的女人开房的吧。这还差不多,当班的徐姐边说边打开电脑,用鼠标点击一下,看了一眼,说,有的,没错,1209房间有个叫葛晓云的女人。但人家还没退房啊。葛——晓——云,来自四川青城。你问这个干嘛?他说,不干嘛。徐姐说,让我摸摸你的头,看看烫不烫!他也不理她,回转身,跑过去,狠狠戳了一下电梯按钮上的字码 12,心急火燎,一头就撞进去了。
他跑到值班室门前,忙不迭,“咚、咚、咚”地敲起来。
蒋姐打开门,见是英哥,一脸惊讶,忙问他,出什么事了?他上气不接下气,我问你,刚刚下去的男女是不是住在 9号房间?蒋姐睁大眼睛,你问这干什么?他说,我有事。她说,你有什么事?他说,我的好姐姐,你就别问了行不行?告诉我,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英哥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蒋姐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她反问道,我哪知道他们是啥时来的呢!英哥哭丧着脸,蒋姐,你把那个房间打开。蒋姐正色道,没有特殊原因,不能随便打开客人的房间。他一字一顿,我,想,我,想……她逼问,你想干什么?我想,我想检查一下床单。为什么?看它脏不脏,也就是洗得干不干净!哟,你还挺负责任的呢。蒋姐笑一声,很乐意的样子,便将那房间的门打开了。
英哥一进去,就将房间的门“砰”地关上,还从里边上了保险栓。
他用老鹰一样的眼睛,在床单和枕套上搜寻着。察看床单上是否留下了污渍。红的渍,白的渍,还有黄的渍。寻找枕巾上有没有落下长长的发丝。黑的发,黄的发,还有红的发。察看完房间的所有布草,都显得洁净而齐整,他一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来,只是觉得脸烧得特别厉害。摸摸床单是平整的,没有皱褶;捏捏枕套是崭新的,一尘不染。他没有发现他不愿看到的污渍和痕迹,这些都是经过他亲手洗涤过的布草,正在散发着汰渍洗衣粉的自然清香。
他忍不住一下子扑到床上,将头深深埋在布草里,拼命地嗅着,吸着那轻盈而沁入肺腑的气息……同时也在享受自己辛苦的洗涤成果。
英哥担惊受怕走出来,蒋姐见他那慌乱的样子,她却在怀疑与男人開房间的女人,是不是葛晓云了。因为他俩走的时候,刚好她在走廊上遇到的。那女子的上唇,有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平时,英哥对她谈起过晓云的相貌,什么明亮的眼睛呐,乌黑的头发呐,高挑的身材呐,还有那唇上米粒大小的黑痣呐,他就特别喜欢那颗美人痣。等等等等,听得她耳膜快要起老茧子了。这时她心中也就能猜出有七八分了。
英哥从那晚以后,也就完全死了心,再也不去寻找葛晓云。他认定她,一定是傍上了大款,还做了别人的情人。说不定还被包养了呢。
可是,这 12楼真是多事之秋。令人想象不到的一场灾难,却发生在蒋姐身上了。
蒋姐的女儿欢欢得了再障(再生障碍性贫血),急需 RH阴性 AB血型干细胞配型。英哥正是这种稀罕的熊猫血,为了欢欢,也为了蒋姐,他决定捐出造血干细胞,打过动员剂,两次采集,可喜的是,配对成功。另外,更有一家洗涤公司献爱心,老板一次就捐助了 30万元人民币。再加上电台报纸的媒体宣传,感动了广大的爱心人士,捐钱捐物,终于挽救了欢欢的生命。蒋姐感激之余,仍有遗憾。感激的是,洗涤公司老板慷慨捐助,遗憾的是至今也没有机会谋面。
有一天,蒋姐上中班,英哥也该来收布草了。
可英哥没上来,却上来了不相干的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太年轻,男的像老板。蒋姐一眼就看出是那天晚上来过的那一对男女。女的是葛晓云无疑。奇怪的是这房间一直没退,却又没人来住。
刷卡开门,两人肩并肩,进了 1209房间。大约三分钟,两人脸上挂着笑,又一同走出来了。
蒋姐心中暗暗骂道,这两个狗男女,动作也太快了点吧。
二人出得房来,说说笑笑,脸上毫无愧疚之色。
那个老板模样的男人,竟然还厚着脸皮问道,请问服务员,朱英哥来过没有?
蒋姐颇感意外,不知他问朱英哥是何用意,马上竖起眉毛,冷冷地对着他说,我不知道。
蒋姐正在拒绝回答老板问话时,朱英哥却从走廊那头跑过来了。
那女的一见是英哥,就马上转过身,跑着迎了上去。
她又惊又喜,笑着说,英哥,你的活,干得不错啊!
英哥手一甩,正眼也不看她一眼,用浓浓的鼻音说出来,哼!我干的错与不错,与你有什么相干?
那位老板大手一拍,高声朗笑。
他认真打量了英哥一眼,脸色严峻,语气庄重,不是不相干,而是关系重大。葛晓云是我们公司的质检科长,也是我爱人生前特意选聘的人才。这个 1209号房间,也是公司专门租给她,抽查布草洗涤质量的。
葛晓云的脸微微红了一下,但表情很端庄,她给蒋姐与英哥介绍说 :“这位老板,就是我们白云洗涤公司的郑总,他就是捐助……”
不等晓云把话说完,郑总就往下一拂西服的袖子,立即截住了下属的话头,不让她再继续往下说。
蒋姐终于见到这位慷慨解囊的老板了,她激动得将要跪谢,却被郑总伸手扶起来了。
葛晓云挎着朱英哥的胳膊,他也只好乐意接受了。
郑总深情瞥了蒋姐一眼,她似乎不为所动。她只是向他弯下腰,轻轻说了一声,谢谢,谢谢郑总!
英哥想上前拉蒋姐的手,她也没有拒绝,但却对英哥欲言又止。她的脸色,可变得比先前鲜活多了。
两男两女,分成了两拨子。一会儿是这两个一拨子,一会儿又是那两个一拨子。也不知谁与谁是真的一拨子,谁与谁不是真的一拨子。
无论是哪一拨子,都可算是上天给他们的好姻缘。
责任编辑 张庆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