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敬重的冰心先生
前不久我到山东烟台。亲友们约我去东炮台公园参观。在细雨中我来到了用巨大的石条砌成的防御工事——东炮台。在这摆放大炮和各种武器的地方,竟然有一处“冰心纪念展厅”。这让我觉得很新奇。走进一看果然看到这位熟悉的老人的照片。我心里觉得为之一热。原来1903年至1911年中国女作家冰心在这里生活了8年,她的父亲谢宝璋时任烟台海军学堂校长,她随父亲从福建迁到这里居住。我读过她的作品看到她写的海洋的景色非常美,我原以为是写福建的海,现在才知道她写的是烟台的月亮湾。冰心说:“烟台是我灵魂的故乡。”她与烟台结下深厚的友谊,烟台乡亲们深深地怀念她。在她生活过的地方开辟展馆以表达对她的怀念之情。这里展有冰心小时候和父母的照片,有她青年时代的照片,有与先生吴文藻的照片及全家的合影。我在展厅站立良久,看到这些让我想起与老人在一起的情景。
记得20世纪80年代的一个夏天我有幸与这位文坛泰斗相识。我把自己出版的诗集送给老人,老人很高兴。表示一定好好拜读。她热情地向我问候内蒙古孩子们生活情况,打听草原孩子们上学问题怎样解决。向我了解内蒙古儿童文学创作情况。表示如有机会一定替她向孩子们问好。我完全答应下来。我当时正在搞儿童文学创作。但总觉得不顺手。写东西缺乏童贞,没有孩子气。孩子说了大人话。我向冰心先生请教。她说要向孩子学习。孩子最可爱。他们是祖国的花朵,也是祖国未来的栋梁。要把孩子看成是“最神圣的人”。我在老师的鼓励下尽可能学孩子,写孩子。我出版了儿童叙事诗集《军马歌》和《珍珠河》。其中《军马歌》还获得北京军区和内蒙古自治区的创作奖。我想我们应该向名家学习,名家的一席话足可以使我们受益终身。
在后来的一次访问中我发现先生已经坐上轮椅。她乐呵呵地接待我。她看我一直盯着轮椅知道我想说什么。好像不想让我说出同情安慰的话来。先生说,生活总会有些沟沟坎坎,这不算什么。人生的道路很长,要准备接受所有的考验。放心吧,天塌不下来,天真的塌下来,你把它当成被子盖上就行了。说罢她从容地笑了。笑得那样自信。这时一只波斯猫跳进她的怀里。老人与波斯猫目光相对,那慈祥那善良,真让人感到发自内心的幸福。我感到这是一个多么乐观坚定心胸宽广的老人。这位坐在轮椅的老人在我心中是一座巍峨的高山。她有一颗强大的内心值得我们永远地学习。
冰心先生的一生是伟大的。她是我国著名的詩人、翻译家、散文家、儿童文学作家。一生著述丰厚。著有《斯人独憔悴》《两个家庭》《秋风秋雨愁煞人》《超人》《第一次宴会》《离家的一年》《海上》《骰子》《一个军官的笔记》《一篇小说的结局》《鱼儿》《盼》《别后》《最后的安息》《一个不重要的兵丁》《三儿》《冬儿姑娘》《剧后》《月光》《空屋》《西风》《姑姑》《相片》《我们太太的客厅》《疯人笔记》《一个忧郁的青年》《去国》《还乡》《空巢》《万般皆上品——一个副教授的独白》《干涉》《在火车上》《陶奇的暑假日记》《小橘灯》《樱花赞》《拾穗小札》《晚晴集》《三寄小读者》等等。她的作品太多无法全部列出。
1999年冰心先生在北京逝世。享年99岁。她的一生有75年是写作时间。在90岁之后她还坚持写作发表作品,她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祖国的文学事业,得到党和人民的高度赞扬。在她病重期间胡锦涛、朱镕基、李瑞环亲自去医院看望。在她的家乡福建省长乐县(现长乐区)建立冰心文学馆,学习研讨冰心的创作成就,永远纪念这位文坛泰斗。
有幸相约马识途
有一年中央电视台在春节晚会上开展对春联活动。上联是“碧野田间牛得草”,让广大观众对下联。这幅上联是由三个著名人士组成的。碧野是著名散文家。田间是著名诗人。牛得草是豫剧表演艺术家,他在《七品芝麻官》里扮演唐知县。电视台要求下联也要由三个人名组成。这样就产生了许许多多的下联。最后公布的标准答案是“金山林里马识途”。金山是一位电影界人士。林里是著名记者。马识途是一位著名作家,他的作品非常丰厚,影响深远。他是我国巴蜀现代文学承前启后的重要作家。有机会结识这位前辈是很荣幸的事情。我自己也写了一副联:
无缘会见牛得草,有幸相约马识途。那是1987年5月中华诗词学会在北京成立。我作为学会发起人出席了成立大会,并当选为常务理事。马识途先生当选为副会长。因为大家在一起开会,共同探讨中华诗词发展大计,彼此相互了解相互认识。所有参会人员住在北京的辽宁饭店。我约马老晚饭后到我的房间小坐,马老欣然答应。晚上马老如约来访,我们一起谈诗词谈创作,彼此介绍了自己的情况,了解也就越来越深。
马识途原名叫马千禾。1915年生于重庆。因为一个成语“老马识途”而改成马识途的。他写书法作品时落款是“识途老马”,印章是“马识途”,我们见面时他已72岁了。但他看上去也就50岁左右的样子。他很健谈,对年轻人给予很多鼓励。马老是西南联大文学系毕业,很早就参加了革命,做过党的地下工作,参加过“一二·九”运动。任过鄂西特委书记,川康特委书记。新中国成立后任过四川省委宣传部部长、省文联主席、作协主席等职务。
马老勤奋写作笔耕不辍,写出了大量的文学作品。有长篇小说《清江壮歌》《夜谭十记》《沧桑十年》、纪实文学《在地下》等等。他不仅为解放大西南做出过贡献,也为大西南的文艺事业做出巨大贡献。
在马老起身要离开我房间的时候我请他题字留念。马老很高兴挥笔写下郑板桥的一首诗:
新竹高于旧竹枝,
全凭老干为扶植。
明年再有新生者,
十丈龙孙绕凤池。
结尾处写“一九八七年五月书板桥诗以赠火华同志”。署名是识途老马。写完这幅字之后马老余兴未尽,他要为我再写一幅。这次写的字是“三思而行”。后面落款里写着“古稀之年始悟斯言,而行犹未能也。书以与火华同志共勉”。他对我说,有些道理是用一辈子去感悟的,我70来岁才悟到,还不能付之行动。马老语重心长。同样一句话,七十岁的人说出来和四十来岁人说出来会有许多不同。马老说这句话我感到是沉甸甸的。他真是我的良师益友。
我在写这篇文章时上网搜了一下马老的近况。他的近况令人十分欣慰,他身体状况很好。在新中国成立60周年之际还写诗表示祝贺。他成功地举办了个人书法展,出版了《马识途书法》一书。出版了12卷本的《马识途文集》。目前他正在整理编写续集。这真让人鼓舞。2013年马老还被授予“巴蜀文艺终身成就奖”。现在马老已逾百岁高龄,马识途百岁书法展在北京举行引起轰动好评如潮。这位识途老马还在带领着我们前进。我们祝愿马老健康长寿,快乐幸福。
我所认识的诗人臧克家
提起臧克家的名字,在文学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是我最崇拜的诗人之一。他的诗《老马》把劳动人民的苦难写得那样深刻,那样沉重,读后让人喘不过气来。他的诗《有的人》把人生的价值写得淋漓尽致,句句说到人们的心上。我读过不少臧克家先生的诗歌,也读他写诗过程的回忆文章和写诗的体会文章如《学诗断想》等等。
臧克家先生在1933年就出版了个人诗集《烙印》,后来又发表了许多诗歌作品,如《罪恶的黑手》《从军行》《运河》《泥工的歌》《臧克家诗选》等等。他的诗歌被称之为中国现实主义诗歌的开山之作。臧克家在我的心中就是一座诗的丰碑。
臧克家是我国唯一给毛主席改过诗词的人。他收到过毛主席给他写的几封信,这是克家先生的光荣也是中国作家的光荣。
1976年我在北京学习。同住一个房间的农民诗人刘章跟我说他跟臧老非常熟悉,可以带我们去见见老先生。这让我特别高兴。还有大港油田的同志也和我们同往。我们几个人从东四出发步行走到赵汤子胡同。夏日的阳光把我们晒得大汗淋漓。在一个独门独院的平房里,我们见到了这位饱经沧桑的诗人。臧克家中等身材,有些消瘦,但是目光炯炯有神。他很高兴地和我们握手,握得很有力。刘章向他介绍了我的诗歌创作情况,臧老说他知道我。在“文革”后期中国出现的为数不多的青年诗人中,他对我的诗有印象。
坐在臧老的客厅里, 我被他满墙的字画所吸引。这里有郭沫若的字、于立群的字、有茅盾的字、有文学史家唐韬的字。几乎是天下名家汇聚于此。在客厅旁边房间里悬挂着毛主席手书《诗言志》。置身其中才感到臧老家里厚重的文化氛围。这些字画也让我们了解到了臧克家先生的文化圈半径之大。也从那一刻起受到臧老的启发,明确了我这一生应该与什么样的人结交,应该以诗人自己的方式记录与良师挚友的故事。这将是我乃至整个家庭的文化积淀,可以让子子孙孙从中受益。向我们的前贤学做人,学做事,学文化,學传统。
这次来访我们谈了许多诗歌方面的情况。老人很健谈。我们所提的问题,他都一一解答。这次访谈我受益匪浅,终生难忘。告别时臧老让我转达他对时任呼和浩特市委书记的布赫同志及夫人珠兰同志问好。他们曾在一个疗养胜地认识,他赞扬布赫同志谦和朴素,赞扬珠兰同志美貌大方。回到内蒙古臧老的托付我都一一予以落实。
1978年我到北京再次拜访臧老,他特别高兴地接待了我,如老友重逢,问这问那。我提出想要得到一份墨宝,老人爽快地答应,并且马上就写,一挥而就:自沐朝晖意蓊茏,/休凭白发便呼翁。/狂柔欲碎玻璃镜,/还我青春火样红。/绝句一首抄奉火华同志正之——臧克家(印章)/七八年五一节
这是一首他自己创作的诗,字迹流畅,俊美。他很谦虚地说,我这是作家的字,不是书法家的字。在咱们诗歌圈子里还可以,拿到外边就不行喽!说完爽朗地笑了起来。
我记得当时我还让老人家给我题写书名《幽默寓言诗》。我把书稿连臧老的题字都寄给了山西一家出版社。当时答复准备出版,后来不仅没有出书,还把我的书稿连同臧老的题字都给搞丢了。我后来根据草稿和回忆把这本书完成了。臧老的题字丢了让我很痛心。
1987年中华诗词学会成立。作为学会的发起人之一,我当选为首届常务理事。成立大会特别隆重,习仲勋同志到会讲话,赵朴初、楚图南、钱昌照、杨静仁出席大会。在开幕式上我与臧老再次见面。我把他领到布赫主席面前,两位老朋友的手紧紧相握。就在这个时候留下了我和臧老的这张合影。这成了我的永久珍藏。
《小英雄雨来》的作者管桦
也许今天的人们有些淡忘,但在我的心目中管桦是位了不起的作家。在小学课本里我们认识了雨来,雨来是我们心中的小英雄, 写雨来的人当然也是英雄了。 还有那首《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也是管桦作词, 这使我对他更是敬佩不已。
在1982年的早春我带着自己新出版的诗集去拜访管桦先生。他住在北京府右街一个平房院子里。那里的房屋很密集,一个院落套一个院落,就像走进迷宫一样。一路走一路问,最后来到管桦家的门前。
他家的窗前种着几株竹子,在周边一片灰腾腾的环境中,这几株竹子显得格外醒目。高挑的竹子随风摇曳苍翠欲滴, 露出勃勃生机。我猜想这就是“管桦竹”创作的源泉吧。那些文人雅士家里悬挂的“管桦竹”的源头一定就在这里。
轻叩大门,迎接我的正是我心目中的大作家管桦。他一脸和气,中等身材,身体有些消瘦。看到我的诗集他很高兴,一边翻着书页一边赞赏着某些诗句。
在我们的交谈中我才知道,管桦不姓管, 他姓鲍。原名叫鲍化普。他的父亲是抗日名将鲍子箐。管桦从小就受到父亲的影响, 还是孩子的他就与小朋友一起站岗放哨,送鸡毛信。我们在雨来身上就能感受到少年管桦的影子。
1942年管桦从华北联合大学文学系毕业,到冀东军区尖兵剧社工作,开启了文学创作生涯。 他写了小说《辛俊地》《将军河》,还有一些歌词作品《快乐的节日》《我们的田野》也在人们心中留下很深的印象。新中国成立后他调到北京作家协会,成为驻会作家。
管桦在“文革”期间受到许多不公正的待遇。于是他开始试着用画画的方式来面对生活。管桦的绘画基础很好, 一画起来很得心应手。管桦画竹别具一格,独具风采。“未出土时便有节,达凌云处仍虚心” 既是竹子的天然状态,也体现了管桦自己做人的品质。一时间“管桦竹”成为京城文人争相索要的艺术品,谁家里有一幅“管桦竹”便使得家里熠熠生辉。我环顾一下这不大的房间周围到处都是先生做的画。满床堆着“管桦竹”。先生看出我的心思,他说“你挑一幅吧,挑一张你喜欢的”。我特别高兴拿了一张。这就是后来成为我家的传家宝的“管桦竹”。
在他加盖印章时特别向我强调“丰润人”三个字。这是他的家乡他永远也不能忘怀的地方。据说管桦到了晚年,干脆在老家盖了几间房彻底搬到乡下去住。在农村采风,在农村作画,画了之后再送给农民看。他把自己的生活变成了农民生活,真是接地气。若干年之后,后人为了出画册到农村搜集管桦的画作时有的已经被农民糊了窗户,收集画作的人们觉得心痛不已。但根据我对管桦的了解,他本人也许根本不觉得痛心。艺术本来是从农民那里来的,再回到他们手中,这是很自然的事儿。
在我起身告别时管桦坚持送我出门,原因只有一个,他说如果不送我出门的话,我是肯定找不到出去的路的。我只好听先生的话,先生前面走,我在后面跟。有先生领路果然要比自己苦苦寻找来得顺利。站在府右街的大院门前,我们依依不舍地告别。这是我第一次与管桦先生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管桦。谢谢先生的引领,谢谢先生的“管桦竹”。
诗人书法家柳倩
柳倩先生是我在中华诗词学会成立大会上认识的一位朋友。和他交谈中发现他真是个“老古董”。他是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成员。这是共产党领导的以鲁迅先生为旗帜的一个文学组织,简称为“左联”。目的是与国民党争取宣传阵地,吸引广大民众的支持。而领导这项活动的幕后人物是中共中央总书记瞿秋白。这些事情是我在上大学时听文学史课时知道的。“左联”已经成为现代文学史上的一个符号,而在生活中很少能遇到当事人。而柳倩先生竟然活生生地坐在我身边。我真觉得他就是半部文学史。说起当年的事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说得生动细致。
柳倩原名柳智明,1911年出生于四川荣县。早年就读于成都大学。他发起成立中国诗歌会,创办《新诗歌》杂志。加入“左联”之后与郭沫若、田汉、周扬、夏衍等人一起从事进步文艺活动。抗日战争爆发后经郭沫若介绍参加南方局领导下的文化工作委员会,后任浙东行署文教负责人。新中国成立后曾任上海诗歌工作者协会副主席。1953年调北京戏剧编导委员会工作,他主持编写京剧汇编,改编整理多出戏曲。他积极倡导成立中国书法协会、中国书画院、中国诗书画研究会等组织并在其中任职。他是中国书协常务理事、北京市书法协会副主席,他是中国作协会员、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国艺术研究院院长。后来又得知他在2001年荣获中国书协“中国书法艺术特别贡献奖”。
我当时请柳倩先生为我写幅字,他毫不推辞,挥笔就写。他说你是从内蒙古来的我给你写一首我的诗《哀青冢》吧。也请你多提意见。老先生很谦虚。他的诗,他的字都是上乘之作。发在这里请大家一饱眼福。
马上凄凉马下同,
琵琶萧瑟怨西风。
黑河水冷哀青冢,
桑梓情深托碧松。
蜀女惶惶歸路杳,
香溪夜夜梦魂通。
眼前又到家山客,
倚冢遥怜夕照红。
旧作哀青冢书赠火华同志
柳倩
我和诗人贺敬之的故事
1972年我到人民文学出版社拜访我和旭宇合作的诗集《军垦新曲》的责任编辑张庚午和龙汉山。他们热情地接待了我。他们说这是“文化大革命”期间,出书特别慎重,这些书稿,要经权威人士审定,还要请北京大学中文系工农兵学员为此召开审书会,要请你们所在的北京军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为此召开审书会,然后才能出书。最后张庚午同志说出版之后你一定寄给贺敬之同志一册请他看看。我有些不解,我说我知道他是一位大诗人可他不认识我,为什么给他寄呢?张庚午说,我们收到你们的诗稿觉得很好,可是要在我们这里出书心里头没底。因为你们没有知名度,不是大家熟知的诗人。请诗人贺敬之、袁鹰和文学评论家李希凡看看稿子把把关,他们都同意出,我们才敢出。其中贺敬之最为坚决。他说这样的诗你们不出就是你们的错误,不要看他是不是诗人,而要看他的诗够不够诗人的标准。这样的好诗,一定要出。因为他比某些诗人写的诗要好得多。今天不是诗人以后可能是大诗人。
张庚午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我庆幸自己的作品得到专家的认定。袁鹰是一位诗人,李希凡是评《红楼梦》的专家,得到毛主席的表扬。贺敬之在我心中几乎是“诗神”,我每天背的几乎都是他写的诗句。《回延安》《桂林山水》《三门峡》《梳妆台》《放声歌唱》《十年颂歌》《雷锋之歌》《西去列车的窗口》。他早在1945年就与丁毅一起执笔写了新中国第一部歌剧《白毛女》。写了《南泥湾》《翻身道情》等等。这些作品成为历史的经典,永远铭记在人们的心中。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但他在我的生活中从来没有离开过我。
《军垦新曲》一书出版了。我接到北京发来的书。爱不释手。第一个想到的是给贺敬之寄书。因为这是我和旭宇合作的作品应该两个人给他寄去才显得庄重。可惜旭宇在老家唐山休病假,我只好说明情况以我个人的名义先寄上一本,不成敬意。信发出不久我收到《人民日报》的一封来信,打开一看正是贺敬之写的。这让我高兴万分。信是这样的。
火华同志:
来信并赠书收到,谢谢!
你和旭宇同志合写的诗歌作品,不久前我曾初步读过,使我学到不少东西,我想再仔细读一遍。
不知旭宇同志身患何病,请代问候。如来京,欢迎你找我。我天天在报社上班。因忙些,可事先打电话联系。
此致
敬礼
贺敬之
7月11日
后来我盼到了一次去北京出差的机会,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匆匆来到人民日报社。敲开传达室的窗口,我说我要找贺敬之同志,是他让我来找他的。里边的人回答,“他已经离开报社啦。”“他调到哪里去了呢?”“不知道!”对方的话冷若冰霜。随后把门用力地关上了。这让我感到茫然不解。看来再问也没有用了。只好往外走。这时后面过来一个老人,他递给我一个字条,他说:“你到这里找找也许会找到。”在我要向他说声谢谢的时候,他已经飘然而去。我甚至没有看清他的模样。按着纸条上的地址我敲开了煤渣胡同的一扇门。有位中年妇女开门问我“您找谁呀?”我说我从内蒙古来,是写诗的,拜见贺敬之同志。这位女同志看一下左右无人便把我拉进屋内,然后把门紧紧地闩上。“您是解放军的军官,千万别这样冒失呀。”说着她让我坐下,递过一杯水。我们彼此通报了姓名,这时我才知道她就是贺敬之夫人著名女诗人柯岩,她说她对我的作品很熟悉,也听贺敬之介绍过。为什么会成了目前的状况呢?她说:前些天中央文革小组来人让老贺他写一篇检讨性的文章发表出来。承认他当年写《白毛女》是错误的。老贺坚持说:我写的《白毛女》没有错,我没必要写检讨。于是老贺被调离报社到首钢劳动改造。我来北京一趟不容易,我当时想到首钢去看看贺敬之同志去,柯岩坚决不同意。老贺是被中央文革小组盯上的人你去看能有好吗?你是解放军,你要注意政治影响。我说我不怕,学生看看老师有什么不可以。她说,这对老贺也不好,你去看他,他还要做检讨,交代与你的关系。很麻烦啊。这次拜访就这样结束了。
又过了几年,“四人帮”被粉碎,贺敬之当了文化部部长。我庆幸好人有好报,但见面一事已不可能了。部长哪能随便见人。虽然几次去北京,但拜见贺敬之的念头已经打消了。有一次在民族宫看殷承宗演奏《黄河协奏曲》,坐在中间的老外,看到高兴处站起来大喊大叫。在我看老外时又看到对面有个熟悉的眼神,原来是柯岩同志,她顺着视线直接走过来与我握手,问我为什么不找她,我说贺敬之同志当了部长恐怕很难随便见人,周围很多警卫,我也走不到眼前,我就不再去找了。柯岩同志说我们不是部队当个连长就有警卫员,地方部长很好找,我家搬到三里河部长楼,她写了一个纸条给我“这个星期日上午你必须去!”
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我在部长的住所见到了这位久已想见的诗人。窗明几净,鲜花盛开,贺敬之同志热情地接待了我,开头我还有些拘谨,随着交谈,我们完完全全地成了诗友。我们谈诗歌创作,谈意境、谈激情,甚至谈社会、谈人生。他没有大诗人的架子也没有大部长的架子,他完全像老朋友一样推心置腹地与我交谈。后来他问我为什么叫“火华”,我说我要立志度过一个火红的年华,不做虚度光阴的人。他高兴地站起来说你已经实现了你的理想,你已经有一个火红的年华了。这一次我们谈了好长时间,开饭时间到了,他留我在家里吃饭,我因为有事情只好离开。后来我们又有一些交往,当年的事情只能成为笑谈。
1997年我请他赐以墨宝他提笔写了“激情如火,歌我中华”的条幅。既写了我的事业也把我的名字嵌了進去。这成了我永久的收藏。
将军诗人李瑛
诗人李瑛是我写诗时拜访的第一位诗人。当时正是“文革”期间,几乎所有作家都靠边站了。无人敢写作品了。全国文学刊物也全部停刊了。只有军队诗人李瑛在不停地写作。他所主办的《解放文艺》照常出版。这成了全国唯一的一本文学刊物。这引起了全国青年人格外关注。李瑛的诗写军队题材,清新淡雅、诗情浓郁。看不到文革“致敬电”那类标语口号对作品的影响。我当时把他写的《枣林村集》《红花满山》装在兜里随时学习。我和旭宇正值写诗的高峰期。我们把诗稿投到《解放军文艺》,很快发表出来,这对我们是极大的肯定和鼓舞。
有一次我回家休假经过北京时去拜访这位诗人。因为道路不熟,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了《解放军文艺》社。在我见到他时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了。真是不好意思。在很短时间内他还肯定了我们诗歌的长处。他对青年人寄予厚望。还谈了诗的创新。鼓励青年到火热生活中去获得灵感。初次见面又占用了这位首长的休息时间。我便起身告辞。但这一次给我的印象是深刻的。以后每有新诗问世都给他寄去,得到他的回信点评。他成了我学诗的良师益友。
李瑛是一位高产作家。他是劳动模范。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我们如何生活。他从1943年发表第一首诗开始就不停地写作。他用诗记录着生活。据说他一生出版过60多种诗集。真是让人吃惊。他的《我骄傲,我是一棵树》曾获全国诗集评选一等奖。《生命是一片叶子》获首届鲁迅文学奖。《我的中国》获全国优秀图书奖。他的《一月的哀思》被选入课本成为教材。他曾任《解放军文艺》总编辑。总政文化部长、中国文联副主席,又是一位将军诗人。笔和枪在他的手上运用,文和武在他的肩上汇合。
20世纪末,在我的老家要建火华文馆。他得知后写了一个条幅表示祝贺。他写的是“如火繁花满枝头——赠火华同志,李瑛一九九七年十一月”。
他写的这句诗用了谐音手法,里面暗含“火华”二字。诗意浓烈。让人想起“红杏枝头春意闹” 的场面。是说我的作品像春天来临万花怒放的繁茂景象。其实和大师们相比我这点作品是很惨愧的。只能把这句话当成目标追求就是了。唯有余年努力奋斗才能对得起前辈先生。
在莫斯科看高莽画展
2006年10月我有幸参加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组织的代表团访问俄罗斯, 出席俄中友协成立50周年纪念大会。代表团团长是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会长,中俄友协会长陈昊苏。副团长是中国科协副主席、中科院副院长刘恕,陈云同志的原秘书朱佳木。团员有毛主席的女儿李敏,著名作家、翻译家、画家高莽等。俄罗斯媒体称之为中国派出了最权威的代表团。
对于高莽我过去有所了解。这次更为深刻。在莫斯科举行的画展,是访问活动的一部分。10月24日下午, 高莽画展在莫斯科奥斯特洛夫斯基故居的会议室里举行。当我走进去时高莽的画作已经展示出来。我一看画中的人物几乎是个个都能认得出来,画的都是中国作家和苏联作家。对于几乎是一辈子都在文学领域里工作的我来说,觉得这些画很亲切,我顾不得与在场的人打招呼就醉心地欣赏起画来。
最有意思的是他画谁就有谁在画上题字,这十分难得。他画女作家丁玲,丁玲在画上题“依然故我”。他画巴金,巴金在上面题字“一个小老头,名字叫巴金”。他画诗人艾青,艾青在画上题“含着微笑看着海洋”。他画曹靖华,曹靖华题“粤江常年花似锦,神运天工织不成”。他画茅盾,茅盾题字“风雪岁月催人老,峻坂盐车未易攀,多谢高郎妙化笔,一泓水墨破衰颜”。他画老舍先生在太平湖一个场景,表现作家宁死不屈,不甘受辱的气节。这幅画自然不会有老舍先生的题字,因为先生此去不复返了。但上面有老舍儿子舒乙的题字“心灰念灭,遍体鳞伤,极度悲凉,夜静湖殇”。后面又写“舒乙,又到八月不觉悲上心头”。这是一幅画,又不只是一幅画,这是一段历史,这是一曲悲歌,在我看来厚重得像一座山。
他画高尔基, 作家在苍茫的大海上听海燕在歌唱。他画普希金让诗人登上了中国万里长城,这是诗人的理想,普希金没有来过中国,但高莽利用手中的画笔帮助他实现了这一愿望。他画马雅可夫斯基,突现了诗人犀利的目光。他画肖洛霍夫面对静静的顿河引发人生的思考。
高莽的画有很高的艺术价值,也有很高的收藏价值。他在捕捉人的神采上很有功力,在一次座谈会上,高莽坐在李敏老师的对面,很快几笔画出一个惟妙惟肖的李敏老师。他的速写能力真是令人惊叹。
在高莽画展上俄罗斯友好人士奇克文斯基说,能画俄罗斯作家的人一定是热爱俄罗斯的人, 高莽的画展为俄罗斯中国年增添了光彩。俄罗斯原驻中国大使罗高寿说,我在1997年代表叶利钦总统向高莽受勋,表彰他为中俄两国文化交流做出的贡献。我在中国工作21年,高莽是我的好朋友,在我家里还有他为我父亲老罗高寿画的画像。
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会长陈昊苏向高莽献花, 高度评价他为中俄友好所做的努力。他说,在这些画里高莽没有画自己,画中找不到他的形象,但他在大家的心中已经树立起可亲可敬的高莽形象。
画展上有许多人即兴发言。全国友协的陈磊副处长在会上做翻译。语言准确生动,自然流畅,使得会议气氛十分轻松。
高莽是我敬重的学者和作家,他是苏俄文学翻译大家,常用笔名乌兰汗。其实高莽也是笔名,他本来姓宋名毓南,1926年生于哈尔滨,毕业于基督教青年會,长期从事苏俄文学研究、翻译、编辑工作,同时也从事文学和美术创作,是中国作家协会和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也是中国翻译工作者协会会员。退休前是《世界文学》杂志主编,中国社科院荣誉学部委员。著有《久违了,莫斯科!》《妈妈的手》《画译中的纪念》等二十几部作品。他为普希金、莱蒙托夫、阿赫马托娃、叶塞宁、帕斯捷尔·纳克、马雅可夫斯基等作家翻译了大量的作品。他第一个根据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改编成剧本《保尔·柯察金》,并将它搬上中国舞台。在绘画方面他为中外文学家、艺术家、画过肖像画,为许多纪念馆所收藏。在庆祝俄罗斯中国年之际,他出版了《我画俄罗斯》《白银时代》《历史之翼》《乌兰汗译诗集》《乌兰汗译文集》等多部著作。
对于我来说高莽是大家前辈,他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身体硬朗,并且待人非常谦和。在首都机场贵宾厅他让刘恕老师把我介绍给他。我说“您的作品我读过”,他反过来说:“你的作品影响大,《美丽的草原我的家》是家喻户晓的歌曲,你回来后一定给我写一幅字。”
在俄罗斯间,我们经常见面,我对他了解越多,也就对他更加敬重。回国之后,我第一个收到高莽老师让他女儿宋晓岚给我发来在俄罗斯的照片,还有高莽老师的著作《白银时代》和《历史之翼》。他是俄罗斯作家协会名誉会员、俄罗斯科学院远东研究所名誉博士、俄罗斯美术研究院荣誉院士,1997年俄罗斯总统叶利钦授予他友谊勋章。读着他的作品感受他的为人,用我的笔来写他我深感不足,他是大海,我只写了海中的一朵浪花,他是高山,我只写了山上的一棵小草……
这次出国访问回来,我很快写出了散记《俄罗斯纪行》。并在报纸上连载。此文与其他出国访问的文章一起结集出版。书名叫《精彩世界》。我把书寄给了高莽老师。得到了他的高度评价。我们有了密切的书信往来。高莽老师还根据他的记忆给我画了一张画像,我也给他寄去了书法作品,这成了我们之间永久的记忆。
诗人画家马萧萧
在1987年的中华诗词学会成立大会上我和老诗人马萧萧再次相见。马老特别热情。他对我的创作特别关注。我告诉他因为工作需要我的创作重点转到写歌词上来了。他说这是件好事情。俗话说有什么条件打什么仗,只要能发挥艺术才能干什么都好。千万不要在一个艺术门类把自己套住。他说你想想我们这些写诗的人谁的诗被唱出去,那不是天大的好事吗?可惜的是唱不出去。你的选择是正确的,我支持。最近你的歌儿唱得很火,我真为你高兴。你要在草原上继续写下去,创造更辉煌的业绩。
马萧萧本人就是多方面发展的人,他是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党组书记。他是一位大学者对中国民间文化有研究。但同时又是一位诗人。是书法家和画家,他是中国书协会员又是美协会员。他的书法善行草。字迹潇洒流畅,堪称一绝。在祖国的名山大川许多地方都留有他的墨迹。他的绘画擅长写意,画马画鹰画花草他都有独到之处。他还是中国楹联学会的会长,对楹联的创作和研究在全国首屈一指。当然影响最大的还是他的诗。以诗人马萧萧闻名于世。
这次见面,我请他给画一幅画。他欣然答应。他一夜赶出来。第二天早晨拿给我。他说你走得太急,要是白天画会更好一些。在绘画上有“夜不观色”之说。夜间看得色彩合适了到了白天看就有些不对劲了。这次给你画的是草原雄鹰。愿你这只草原雄鹰飞得更高更远,做出更大的贡献。谱写壮美的人生,我们等着你的好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