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金龙
1980年我考上了师范,9月到呼和浩特上学,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出远门。那天,母亲一早就起来,忙着给我包饺子。其他家人也早早起来,各自为我出门做着准备的事情。阳婆刚上来,亲戚们也便陆续到来。真是金榜题名,全家欢腾!
上午9点,我在父母的陪送下到我们村边的火车站,将要坐火车到呼和浩特。我依依惜别了父母和哥姐上了车。因为我家离呼和浩特仅50公里,11点便到了,从此开始了我大学的学习生活。
我记得那年的中秋节要早于国庆节。中秋后大约一星期就到国庆。因为那时候中秋是不放假的,国庆同学们都回家。我母亲本以为我国庆节怎么也应该回来的,可让她没想到的是我被学校确定为国庆节期间学生护校员留了下来。那时候没电话更没手机,不到百里却如天涯,于是我心慌慌的不知所措。
我们班主任早已看出我的恍惚,她告诉我:“别急,国庆过完了下个星期五就让你回去,想妈了哇?”“嗯。”我高兴极了,因为那时只有星期六才休息放假,星期五就让你回家那就多了一天的假,太高兴了。我顿时大脑里立刻浮现出我家的大院和母亲的笑容。原来在我内心对家乡的依恋和对母亲的依赖是那样的深重,那样的根深蒂固!
转眼周五到了——
深秋的大青山苍远高峻,秋收的土默川霜满残禾。火车在满是黄叶的杨树林带间穿行,离开家的时光恍惚犹似隔久如年,追寻的目光一直向前……一直向前……
火车停靠在大青山脚下的一个小站陶思浩车站,那车站承载了我年青时甜美辛酸的梦想——我蹦下车,向夕烟升起的故乡奔去。
远远地就看到了我家的老榆树,秋风吹黄了她的叶子。大门口门墩石上坐着老父亲,他看到我顿时满脸笑容,高興地说:“这还担心呢,回来了!”开了门,母亲正在灶前做饭,抬起头看到我,愣了一瞬便笑弯了嘴角,“这孩子,妈看看瘦没?”我的泪忍不住涌出来,母亲笑着用衣襟拭着我俩的泪……
这一晚我在不停地和母亲说着学校的事情,直到酣甜地睡去。
我们家住在村里的后街,东头有两家邻居是蒙古族,两家院子前后的空地上安了一盘碾子。那碾子据父亲回忆早在他小的时候就有,古朴而苍桑,也是我们后街的邻居们碾零星食用的随手工具。我和母亲拿了笤帚,笸箩和箩子,端上糕米,来碾子旁碾糕米。
碾糕米是俩人分工合作的活儿,母亲把糕米均匀地摊在碾盘上形成一个圆圈,我推碾子。糕米在碾子和碾盘的磨压下变成粉面。母亲把粉面用笤帚扫在箩子里,用双手撑起箩子在笸箩上方约半尺高的地方,呈椭圆形筛那粉面,细末便筛下去,粗糙的便又倒回磨盘上重新碾磨。反复如是一个小时的时间,糕米便变成了糕面。
回到家,母亲把水加到锅里烧开了。舀多半瓢开水加上冷水成半温水,把糕面拌成指头大小的颗粒,蒸笼里平摊好圆形的纱布,先把拌好的糕面均匀地撒上一层,放到锅上蒸。等透上气来便不停地把剩余的糕面撒在蒸笼里,就蒸就撒,就撒就蒸,不一会儿,糕面就蒸熟了。于是停火罢蒸,把蒸熟的糕面倒在案板上,忍着烫沾点水用劲揉糕面,直到揉得精到了为止。这时便开始捻糕,把糕面揪成鸡蛋大小的团子,然后用双手掌对掌把糕团揉压成圆饼,糕便成形了。锅里把水倒干净,火烧尽水珠,把胡麻油倒锅里烧,油开了就可以炸糕了。炸糕是个呛眼的活儿,这个活几乎都是父亲干,因为别人呛得睁不开眼。炸糕虽然呛,但必须盯着,不能让糕炸过了火,琥珀色是最好的。母亲看着火候但也瞅着那糕,深怕炸糊了。炸完了糕,这顿饭基本上算熟了。
接下来用豆腐、土豆、菠菜调做一锅汤,这顿饭就成了。一切是那么费时,一切是那么累人,一切是那么认真,一切是那么执着……
母亲那年53岁,头发渐稀而且花白,做饭时白发不时地散落在眼脸上,她就用手背拢上去,汗珠从鬓角间渗出来,慢慢地滴在衣领上……离开母亲的日子虽然才一个月,但我就是那时突然意识到母亲老了,她的要强有点力不能及。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了对母亲的爱怜,而且就从那时起,心里暗暗告诫自己,我必须挺身而出,用自己的力量让母亲过安逸的日子,舒心的日子,快乐的日子,再不受累再不受气的日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后来依然给我做过多次油炸糕。当我年届知天命的时候,母亲离开了我。而且她已离开我五年了。回想过去和母亲在一起的日子,我到底给了她什么,模糊的眼眶里泛着我悔愧的泪水,夜夜梦里依稀仰视母亲的情景竟成了我终身的期盼。
我会做炸糕这饭是后来母亲老了颤微微的难以操作时自己学会的。那时总想着隔三差五地给她做油炸糕让她品尝。没想到她没有麻烦我们一天便匆匆而去了,从此再也无法吃到那么香甜的饭菜了。母亲留下了让我日日夜夜揪心的思念。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