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组章)

2018-07-11 16:48朱文骅
西部散文选刊 2018年6期
关键词:大漠丝路

朱文骅

沧海桑田

雅丹

漫无边际的荒原,向天边铺展,一座座坚实的石垒点缀其中。

石垒,如岁月铸就的一座座地堡,扎根在荒漠中。阳光中,石垒泛出海底珊瑚的赤红,映出大漠风沙的亮黄,雕塑般屹立。一片石垒,如万千艨艟舰队,静静停泊在瀚海中;另一片,则优雅灵动,似鲸鲨海豚悠游于深海。

越过沙漠,一座座石垒在落日余晖中拉长投影,在浩荡的大海般的沙漠铺展。犹如海底鱼群投下的光斑,整齐而灵动。微风过处,古老悠长的乐曲响起,绘出上古时代的图景。

亿年前的沧海,像是接到了来自地心的使命,缓缓退下。

沉寂亿载不见天日的岩石,缓慢而坚定地一步步升出海面。

每一块岩石,都有一个属于它的深海传奇。

它,也许曾是好几个鱼群的避风港;也许曾为第一条鲨鱼送上躲避沧龙的巢穴,也许曾孕育着一只潜伏在神话中的三叠纪海怪。

也许,少了其中某一块岩石,生物就不会爬上浅滩;也许,其中一片石林,正是人类远祖在海中的发源地。

但当这些史诗的缔造者们浮出海面,它们就只是一堆堆红黄的岩柱。无论是沉重的岩石还是薄薄的黑戈壁,都洗尽铅华,在罗布泊的大地上筑起一座神秘的雅丹魔鬼城。

沙漠的风吹过,一如海底的清浪。时间和空间早已沧海桑田,唯有有远古的音符回响在石垒的缝隙中。

丹霞

站在观景台上,也站在了一片大海的中央,一片色彩的大海中央。

遠眺,滚滚波涛正汹涌而来,从天的尽头最远的那块岩石开始。色彩流动在山石上,赤红和淡黄淹没了目力所及的山脉,带着些许青绿和净白的浪花,一直扑到观景台前。

环顾,四周彩色海洋在颤动,山岭上,各种颜色层出不穷地铺展,光秃秃的石山,瞬间花团锦簇。这一座峰颠,像火山的喷口,亮黄的绸带如从顶端冒出,流过陡峭的山脊,混着几道不知从何而来的暗金色,在山麓聚成一座灿金的小山包。那一片平平的山野,海底珊瑚般色彩纷呈,玛瑙般的红和海心的深蓝游离在它的一翼,远远的另一翼却染上了苍翠。

这就是张掖丹霞,色如流丹,灿若明霞,一副流淌山地的天然油彩画。

凝视,丹霞壮丽的景象在变幻,色彩海洋延展到天边。夕阳已经挨着最远处的那座孤峰,阳光不再炎热,却为整座丹霞撒下一片温润的灿烂,在万千山岩反射一片璀璨。

我静静等待夕阳触碰山的顶端的那一刻,终于,它落入山中。

像一粒咖啡豆掉进清水,还没看到什么,就已感觉到一种力量同心圆迅速散布开去。这种恍恍惚惚的力量,竟比它的光线快得多,一下就罩住了丹霞。光线的爆炸开始了,山峰折射出的光漫天撒去,丹霞的每一处都在腾飞。亮黄的绸带被阳光缠绕,长长的阴影蛟龙般飞扬;山原的深蓝注入金光,冷冷的外表瞬间柔和,光滑地闪耀洁净的光泽。

夕阳慢慢下沉,丹霞的每一块岩石都抓紧最后的时间放出光芒。灿烂的大海波浪翻涌,色彩时而冲上浪尖,时而坠落谷底。丹霞,奔放在最后一抹阳光中。

祁连?祁连

祁连的雪峰映出一片金光,融化的冰水挟着万顷绿意从山顶滚滚而下。雪水奔涌而去,绿涛则淹没了祁连山的每一座山峰,填满了每一处山谷。

海一般的青草树木,像是得到了蓝天的召唤,在雪域群山间葱茏绽放。

顺着盘山公路翻山越岭,大巴车驶入了祁连山中,如小舟穿梭在茫茫沧海,盘山公路就是它巡航的线路。

窗外,除了翠绿还是翠绿;晴空,除了碧蓝还是碧蓝。大巴穿过一抹抹纯净的绿色,直冲湛蓝的苍穹。两边的青草像一张巨毯,还带着清晨的露珠,在车两边飞速后退;山腰上层层叠叠的绿树,紧紧抓握山岩和土壤,护盾般贴附山边。看得见群星般散布草原的羊群,看得见黑白的牦牛漫步山坡。行至隘口,碧空和白雪如瀚海和波浪,长空雄鹰和悠悠白云不时掠过,给那离天最近的地方留下一片静美。

恍惚看见,山巅的积雪在阳光中流动,流过时间的长河。

那是地球刚形成时的一个清晨,大地被火红的熔岩覆盖,蒸发的水汽铺天盖地像一条厚厚的毯子。熔岩翻滚,万米高的山脉在一小时内升起又落下,裂谷和断层喷涌出灼热的岩浆。那是冰川世纪的一个午夜,北方的寒流和冰河吞噬了整座山脉,末日般的冰冻封印着祁连群山。

冰与火中,祁连山的一岩一石,一草一木挨次冒出地面,绵羊羚羊和骏马牦牛爬上了山坡。风吹过祁连,一山皆绿,就这样葱郁了千百年。

两旁的风景缓缓凝实,无法计量的时光没有淡去。祁连山中还能见到积雪般银白的骏马,还能听见牦牛低沉的鸣叫和鹰隼高空的呼啸。路边一列毡房帐篷,敖包经幡随风飘舞,吟唱从远古一脉传承的辉煌。

祁连雪域,祁连绿海,祁连山脉挺立在青藏的大地上。

雪山

穿梭在绿意葱茏的祁连山中,转一个弯,眼前突然跃出一片雪白,如碧空中的云朵浮游在远处高山的顶点。

那是雪山的顶峰,雪线之上,离天最近的地方。

向山顶眺望,一片晶莹的纯白轻柔覆盖在绿毯般的山坡,隐约可见黑色的鹰影划过夏日碧蓝的长空,带起山顶上一阵雪域的风。终年不化的积雪铺展,恍恍惚惚映出了天的倒影,反射出淡淡的银光。

车还在飞驰,盘曲的山路转来转去,雪峰时而隐在山后,时而跃入眼帘,起起伏伏,像大海的波涛潮升潮落,潮水顶端漾出洁白的浪花。一片云掠过山顶,晴空渐渐成为海洋般广阔的灰色背景,峰顶的光芒却更闪耀。这缕光芒如一颗白炽的火星,刺破了云层。

光芒爆裂,我看见古海深处,一点火山的微光在闪烁。那是三叠纪的汪洋,大陆正在深渊中孕育,零散的火花和岩浆喷出,又转瞬消融在海水中。三叶虫和菊石从火山口漂过,如雄鹰于雪山之巅遨游,掀起浪花和尘埃。

岁月缓缓流逝,一座座山峰从海底崛起,大陆在生长,板块在悄然碰撞,祁连山脉蹚过时间的长河,带着冰川的积雪矗立高原。当年海底的熔岩,成为山峰的岩石;蓝鲸和沧龙的游动,化作雪域狂风的呼啸;曾经喷薄而出的火山灰,就是今天雪山最高处雪莲般的峰顶。

回首,雪山峰顶的璀璨,映射亘古不变的日光。

高原碧水

月牙泉

翻过鸣沙山,一抹葱茏,赫然铺展在万里黄沙中,如一片青色月晕跳出渺渺夜空。

驼铃声声,将我缓缓送向那片绿洲,骆驼的脚掌无声地踏在沙地上,千年古柳摇动细叶,在风中微微作响,奏起神秘的乐曲。

近了,近了。一抹更亮的银色跃入眼帘。

这一抹银色,是无边大漠中喷出的一道泉,如大漠中突然闪现的一个精灵,披着绿意织成的灵动羽翼轻盈曼舞。

碧蓝纯净的泉面似乎是凝华的宝石,倒映出天的蓝;绿洲草木,为精灵附上一对翠色羽翼,直指晴空;四周的万里黄沙,是这璀璨的精灵长长的披风,在风中轻摆,闪烁着金灿的光芒;日月星辰映在泉中,是精灵佩戴的珠宝,悠悠地对整个世界发着清幽的光华。

站在泉边,一阵微风拂过,精灵的羽翼开始抖动,开始腾飞。

树叶轻摇,驼铃轻响,时间慢慢回溯。

漫长的岁月中,有多少旅人,历经了干旱酷暑,在一弯新月般的清泉前喜极而泣;有多少支商队,在无边无际的戈壁瀚海中跋涉,才看到这一片晶莹,高兴得手舞足蹈。

千百年来,这月牙般的泉水,这灵动的精灵,悠游在大漠中。它荡涤了旅客的思乡,洗去了行商的疲惫。每一声驼铃,每一阵轻风,都是精灵的旋律。

青海湖

一面明镜从天穹坠落,翻舞在碧空,映出七彩晚霞和流动的彩云。白鹭划过镜面,洁白的双翼挑起一丝波澜,将这面宝镜送向大地。

站在青海湖边,远眺。暮色为远处群山铺上明朗的宝蓝花边,随风飞卷的云朵凝成鲲鹏,深深浅浅的蓝灰遨游在湖后的天空。四周的景色向青海湖包裹而来,又缓缓将它推送。

近了,只见夜色中的一片瀚海风平浪静,一轮明月脱出重云,倒映湖心。

如一滴浸入水的酒,月色在水中扩散,随波荡开。起风了,月色在低低的浪花上挥洒银亮的色彩;鱼群跃出水面,远远的湖面上似乎有光斑跃动,又似有远古沧龙的幽灵闪烁。湖的对岸早已模糊在夜色中,远山却被月光朗照,折射出温润的光泽。

仰望,云开雾散,月亮的光一如既往地明亮。几颗亘古不变的星挂在夜空,和明月一起俯瞰大地,俯瞰青海湖。

恍然间,一曲月光星光倾泻而下,汇入湖中,转化作流动的音符。青海湖的涛声响起,古海的残迹抖动着,咸咸的海水冲击岸边,如茫茫大洋上潮水击打如山般庞大的岛礁;大鱼破浪而行,浪花四溢,像古海上捕鱼的翼龙倾斜的双翅。青海,在月光和涛声中绽放。

涛声渐息,月色漸渐舒缓,笼罩着青海湖。湖面平静了,显出漫天繁星璀璨的倒影。青海湖的夜色,游荡在弥弥月光和点点星光中。

茶卡盐湖

白皑皑的世界展现在面前,广阔的蓝天浮在雪白的盐湖上,倒映出一片纯净。这里是茶卡盐湖,天空之镜。

湖岸边,我向水天一线的蔚蓝眺望。风轻柔地吹送云朵,软绵绵的云懒洋洋地在天上打着滚,从晴空的这一头慢慢翻到那一头。远远的群山聚成一堆,爬满了广阔的大地,隐隐约约看见雪峰静静闪耀金光。

再向前一步,我踏入了茶卡盐湖浅浅的湖水。

踏入湖中的一瞬,感觉自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湖面平静,一脚踏下激起的水花扩散成阵阵涟漪,漫开,拂过倒映出朵朵白云的水面,吹皱了云的倒影。走动几步,每一步踏过,细细盐沙纷纷卷起,雾般萦绕在脚旁,颇似刚刚踏碎的白云中飞散的雨雾。碧蓝的天穹,分毫不差地扑入如镜的湖面,无垠的蔚蓝拥抱着整片大地,也拥抱着我。

徜徉在明净的盐湖中,放眼四望。蓝天和湖水像一双无所不容的巨手,把整个世界拢在中间,飘飞的云朵和远处若隐若现的铁轨是恰到好处的手镯。

茶卡盐湖,万里晴空,轻轻柔柔地揽住一方静美,拢住了我的心。

醉,在茶卡盐湖的纯净与美好中。

丝路追忆

玉门关

一座砖土方城,铁铸般矗立在戈壁大漠上。

岁月打磨了角楼的锋芒,坚如磬石的城门也不复往日的森严,城墙上没有全副武装的戍边将士,只有金红的旌旗延续着千年的辉煌。

这是玉门关,曾经的丝路重镇,天下雄关。

千年中,有多少商队,多少铁骑,多少各国特产,从这座小小的城池中经过,有多少远道而来的客人,多少璀璨夺目的思想,流淌在城中。

在这里,每一粒沙,都可能是驼队带来的尘埃;每一捧土,都可能是精美陶瓷的余烬,就连天边的一抹阳光,也曾照耀过罗马的琉璃酒杯。

望向碧蓝的天空,松散的白云和淡淡的阳光铺成了一张巨网,网住了玉门关,网住了无垠沙漠,网住了整个西北,还在缓缓弥散。

遥望天穹的纹路,我看见一队队商旅来去穿梭。从西欧到中亚,从印度到洛阳,从东南到西域,庞大的贸易网络如一条源源不断的江河,分流,汇总,激荡,冲刷,交融,丝绸之路航行在历史的长河中。

历史的长河波涛涌动,云聚云散,眼前又是另一幅图景。路,还是那条路,路上奔腾的已然不是骆驼和骏马,而是货车和列车;玉门关不再繁荣,繁荣藏在贸易网站的数据中。崭新的丝路,网住了一个新的世界。

玉门,那或是商贾云集,或是金戈铁马的岁月已然消散在风沙中,那长途跋涉的凿空之旅也成为青史,只有一座小小的关隘铭记着起点。

千载繁华,万里丝路,被时光冲刷,凝成玉门关的光辉。

黎明

沙丘笼罩在暗夜的雾中,飘渺的风沙环绕大漠,像一层轻盈的薄纱覆盖在黑暗的辽阔沙原上。一弯新月冷冷地挂在半空,无声的银辉和流水般的光芒为薄纱映上一层闪光。

北斗渐渐淡去,沙漠之下潜伏着颤动的黎明。

沙漠深处,一条银色的小径绵延过一座座淡白沙丘,游龙般穿梭在瀚海大漠。路的尽头在远方,在无数座山,无数条河,无数座大大小小城镇之后,在天涯海角的大西洋东岸。

这条小径,就是丝绸之路,一条连结三大洲的纽带。

无尽黑暗中,一列列驼队在跋涉,驼铃响起,丝绸之路的黄沙随风飘飞。斗转星移,大漠中一座座重镇起起落落,昨日还繁荣昌盛的楼兰被历史尘封,敦煌的辉煌也和唐朝一起消散在西北的寒风中。斗转星移,西域都护府的城垣在遥远的喀什建起,漫天繁星指明了西去东来的道路;斗转星移,渔阳鼙鼓喧嚣在尘埃和烽火中,河西走廊被南下的千军万马撕裂,明月被阴云遮蔽。

千年的风沙和烽烟弥漫在万里黄沙中,时间长河滚滚而来淹没了一座座固若金汤的城池,激荡的浪花凝成一片片新的七彩云锦。云飘过,大漠仍然沉睡在黑暗中,日复一日地被无形的岁月冲刷。

直到真正的曙光开始生长,直到黎明开始冲破地平线。

一轮红日跃出大漠的尽头,浮上万里无云的晴空,金色的光照耀着丝绸之路。一辆辆卡车在阳光下飞驰,平坦的天路绵延山岭;一架架飞机划过青空,机翼倒映出闪烁的光斑。无数看不见的电磁信号,在天空中飞翔,一匹匹无形的骆驼穿越在比沙漠大百倍的海洋上。

丝绸之路的曙光缓缓亮起,带来新的时代,黎明之后,一片灿烂辉煌。

丝路旧影

站在沙丘顶端,黄沙扑面而来,如一条金黄鳞甲的飞龙缠绕着茫茫大漠。暗云浮动在天穹,疾风呼啸,鸣沙山和整个河西走廊都在震颤。

疯狂的沙尘暴撕裂了大漠,玉门关上,旌旗还在飘扬,但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风沙。一名守城将士走上城楼,举目远眺,遥远的西面已经久久没有商队前来,一切笼罩在阴霾中。

风暴盘旋在关外,驼铃声被急促的马蹄声驱散,南北朝的阴云越来越暗,西域的丝路缓缓被风沙掩埋,沉寂在刀光剑影中。

再次西望,看不见的地平线之下,丝路的那一端,似乎有一座巨大的城市倒塌。那一天,是476年9月4日,丝路最西头的罗马帝国,轰然倒下,罗马城和风雨飘摇的欧亚大陆一样,成为一片废墟。

丝路尽头,曾经的罗马已成一盘巨大的散沙。再也没有身着丝绸的贵族在元老院漫步,再也没有东方远道而来的商队走过帕提亚边防关卡,再也没有瓷器和茶叶在近东几经辗转,出现在罗马庞大的疆域内。所见只有西进匈奴的残部和各个行省的叛军,在蚕食西羅马所剩不多的土地;只有举着战斧的各部族,将曾经自诩无敌于世的罗马军团,打得丢盔卸甲。

罗马东面的世界,没有人看到这些,早已破败不堪的丝路承载不起那么多的信息,丝绸铺就的天路坍塌在大漠中央。在这一端,北朝正相互攻伐,南朝也步入晚年,从北方来的铺天盖地的马刀和鼙鼓还肆虐在曾经大汉王朝的土地上。楼船和长矛刺破长江黄河的流水,塞外狼烟升腾,却久久不见援兵的大旗。

欧亚大陆渐进崩溃的边缘,历史越发压抑,丝路彻底断绝。大漠上,楼兰古城失去往日的荣光,敦煌还没有出生。大月氏,安息,甚至远隔红海,被称为大秦的罗马帝国,都消失在官方的记载中。黄沙中,森森白骨和淡淡白云相衬,荒寂无声。

许多年之后,唐帝国的大旗插上洛阳的城楼,唐太宗重新打通西域,成为了西域共尊的“天可汗”。丝路沉寂百年的荣光再现,敦煌成为仅次于洛阳长安的一线城市,驼铃再次响起在荒漠。只是,路的那一边,已经没有一个完整的罗马。

史书中,罗马的光辉渐渐淡去,欧洲更像一团迷雾消失在东方的视野中。丝路缩短了,远东再也没有迎来过举着罗马节杖的使节。路,还是这条通往天边的路,风沙散去,路的尽头已经没有曾经的“大秦”。大漠的风一路向西吹去,吹过角斗场的废墟,只在廊柱间呜呜回音,如鸣镝破空。

莫高窟

河西走廊的风沙,呼啸在北魏的荒漠,马蹄声随着尘埃刮向南方,夕阳却在那个傍晚为座座沙丘绕上一层伴着梵音的金光。

金光过后,莫高窟拔地而起,渐渐升高,伫立在戈壁大漠中。

筛子般的山岩,海量的洞窟,流过岁月,筛下无数瑰宝。从前秦乐尊开凿的第一窟,到隋唐上千石窟;从北周西魏彩饰壁画,到盛唐丝路藻井殿堂。每一座石窟,都是一个世界。

一座石窟端庄威严地矗立,城门般任时光来来去去。正中那一尊佛像披着十六国的金光俨然盘坐,飞天遨游在窟顶的藻井,飘带仿佛带着清晨的寒露清风。

又是一座石窟,像一间小屋镶在岩壁上。有些斑驳的青绿莲花壁画似乎在风沙中颤动,只容一人的小洞两边都是衰草,清冷的岩土地面静卧悄然,砖土勾勒出唐朝方方正正的宫殿纹饰,淡淡回荡钟磬余音。

退出,一座大殿映入眼帘。五层楼高的大佛,金碧辉煌地昂然直立在朱漆的大殿中,殿外碎岩和沙土都丝毫不能干扰这壮观的威仪。黑色的瞳仁,在佛像淡金色的眼眶中俯瞰着一切,栩栩如生的面容流露淡淡笑意和无边智慧。仰视,整个洞窟,整个敦煌,整个世界的恢宏力量在汇聚着,凝成大殿中的艺术传奇。

丝丝沙尘在风中飞扬。正午清澈的阳光为飘飞的沙粒镀上灿烂,金带般环绕着莫高窟的悬壁,环绕着岁月中静立的珍品,环绕着千古流传的优美回忆。

日落

无边大漠,向天的尽头铺展,黄沙如一张巨毯,盖过了目力所及的世界。

天地在向四周无限延伸,没有尽头,仿佛整个无限的宇宙都已经被大漠黄沙覆盖,没有一点声响。

只有一辆车,颠簸中驶过沙漠,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留下或深或浅的辙印。

我在车厢里,看着窗外单调的黄沙和沙山后渐渐西沉的太阳,迷迷糊糊地在摇来晃去。

醒来时,看见沙漠中的日落。

透过墨镜,望向流光溢彩的沙丘,一条无形的金色绸带铺过沙丘顶端。像是远古大海的波涛,像是蛟龙巨蟒从曾经的深海复活,沉寂万载曾是海底碎岩的沙丘重获生机,擎天巨柱般矗立远方。

金色绸带慢慢流动,如海底火山岩浆喷发飞出的金红熔岩,笼罩了沙丘。沙丘上,一轮红日渐渐下降,向远古的归宿沉去。

忽然,风沙更大,视野中,唯有这点红日与无垠大漠共存。海底消失了,岩浆凝结了,最后的落日,也逐渐消散在天边。车行驶在茫茫一片空白中,像一条小鱼游荡在漩涡附近。

转瞬间,一切都平静了,风停沙落,落日还在地平线下沉落。广袤的大漠水面般平,沙丘礁石般零落点缀其间。这一方土地,如万年之前,随时会风起云涌,又随时能风平浪静。只有一轮红日,以亘古不变的节奏,游过岁月的长河。

沧海桑田,红日东升西落。回首遥望,万里黄沙中已不见落日,但我知道这轮太阳曾照耀着古海,洒下万点金黄。即便哪天这里再度变为汪洋一片,那万点金黄,还会如约而至。

车行大漠

两边的旷野肆无忌惮地铺展,土黄色的平地夹杂在低矮的枯草中,远处的群山不见一丝绿意。

西北的风吹过,激起零星的沙尘,转瞬间又化作一片迷蒙的雾淡开在干燥的空气中。火热的日光直射大地,衰草青黄的叶子又往下耷拉了一点,地面的黄土间看得见向上冒的丝丝白气,如大地被蒸发的灵魂。

车里的空调全速运转,虽然感觉不到外面的炎热,但光是这耀眼的阳光就照得我不太舒服,像无形的针刺得眼睛发疼。我把手伸向窗帘,准备拉上它。

拉上窗帘前,看了一眼头顶的天空。避开刺眼的阳光,一片湛蓝呈现在我面前。它覆盖了整片沙漠,像球幕影院的顶,稳稳地扣住了一方天地。几片白云缓缓流动,像金鱼在河中遨游,这水蓝色的天穹就是它徜徉的水域。

渐渐地,蓝色的天透出一种温润的光泽,白云灵活地游荡,犹如浮动的天河和海洋。沙漠的气温在下降,远处庞大的云层飘近,在黄沙上投下巨大的阴影。沙粒都在沉默,阳光悄然隐在层云之后,却在远远的山岭上洒下了明亮的反光。

亮光掠过,刹那,一个明净的世界焕然出现大漠中央。天,是蔚蓝和洁白,云和空间错综复杂地互相镶嵌,为世界搭起了半个穹顶;地,是一片褐黄,衰草已然消失在云朵的投影中。向前望去,地平线上一片空旷;向后看去,也只有一条孤零零的天地边界。四周的世界延展着,每一处,都似乎是天地的中心,因为大漠苍穹没有边际。

漫漫大漠漫漫天,弥漫了整个世界。我躺在天地的怀抱中,如同婴儿,纯净而孤单。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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