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与救赎或者“十指连心”
——关于普玄长篇非虚构文学《疼痛吧指头》

2018-07-11 10:34
长江丛刊 2018年20期
关键词:指头残疾残疾人

屈指算来,认识湖北作家普玄,已经有好几个年头了。虽然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但其间却也还是很认真地读过一些这位作家颇有才情的文字。一个无法否认的事实是,在读到他的这一部《疼痛吧指头》(载《收获》杂志长篇专号2017年冬卷)之前,我对普玄的认识始终停留在一位优秀小说家的层面上。只有在手不释卷地一口气读完《疼痛吧指头》之后,我才认识到,普玄不仅是一位优秀的非虚构文学作家,而且还是一位能够赢得社会公众普遍尊重与同情的孤独症患者的父亲。

关于孤独症的基本状况,普玄在文本中曾经有过较为详细的说明。在此之前,虽然对孤独症这一病名也会偶有耳闻,但说实在话,对于此种病症的基本状况,我却完全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也因此,最起码从一种知识普及的角度来说,我也不能不感谢普玄的《疼痛吧指头》。正是通过这部非虚构文学作品的阅读,方才使我这个医学的门外汉对孤独症这样一个困扰人类已经很久很久的严重问题有了起码的了解。

常言道,吃五谷,生百病,在人类个体漫长的生命存在过程中,受到各种疾病的困扰,是正常不过的事情。依照一般常识,患了病,千方百计地将其治愈,自然也就是了。这一点,在包括医疗技术在内的现代科学技术日益突飞猛进的今天,似乎已然是不争的事实。但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谁知道,即使已经到了医疗技术如此发达的今天,却仍然有不少顽疾没有被克服治愈。普玄的儿子所不幸罹患的这个孤独症,就是其中之一。

首先一个问题,就是就诊与确诊特别困难。普玄的儿子就是这一方面一个典型的例证。“孩子一岁多的时候不会说话,我们还不在意,到两岁还不会说话,就奇怪了。”孩子不会说话,家长自然也就会四处求医问药,一直到孩子三岁的时候,他的病情才最终被确诊。对普玄来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的是,杨大夫在病历纸上写下的,竟然是“孤独症。终身疾患”这七个特别刺激的字眼:“这几个字让我从头顶一下子凉到脚跟。”“我像被电击了一样。”“世界一下子没有声音了,成了一个众人张嘴的无声世界。”

请注意,在这里,普玄明显使用了一种文学性极强的表现方式。正如同作品随后所描述的,其实在孩子病情被确诊的当时,身为父亲的普玄并不十分清楚所谓孤独症的严重性。依照常理,只有在孩子的病情被确诊后,普玄才可能四处查寻各种资料,并最终彻底了解孤独症的严重性。但在《疼痛吧指头》中,为了充分凸显孩子罹患孤独症给家长形成的巨大打击,普玄不惜使用文学性的“移花接木”方式,把后来才可能生成的震惊状况,挪移到了孩子初始被确诊罹患孤独症的时候。只有通过这种不无夸张的文学性手段,普玄才能够把孤独症带给自己的那种震惊特别充分地表达出来。

那么,孤独症到底会严重到什么程度呢?身为孤独症患者父亲的普玄,特别精准而形象地描述孩子咬指头的情形。“他一着急一发怒就开始咬指头。他内心有一股火。”不只是咬自己,更严重时,孤独症患者还会攻击别人。有一次,普玄去拦孩子咬手,没想到,自己的指头却被孩子给不管不顾地咬住了:“他松口的时候,我疼得蹲在地上,很久很久起不来。”“这是你爸爸,爸爸,旁边的人说他,爸爸能那么咬吗?”然而,关键的问题却在于,他根本就不知道爸爸是谁。在多方了解孤独症的相关知识之后,普玄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那就是:教儿子认识爸爸。

不认识亲生父母的孤独症孩子,被人形象地称之为“星星的孩子”,他们就像来自外星球。于普玄的家庭来说,在他的孩子即将三岁的时候,突然变身为“星星的孩子”,仿佛就在不经意之间他们便拥有了一位终身都无法治愈的孤独症患者。那么,如此一位“星星的孩子”的不期而至,又将会在怎样一种程度上影响到一个家庭的正常生活呢?首先是对于家长心理的一种特别考验:“每次我们都在否定医生的诊断中自欺欺人地恢复了生活的勇气。”然而,残酷的现实根本就容不得自欺欺人式的自我欺骗与自我安慰存在。

对于普玄来说,孩子罹患孤独症的更严重结果是直接导致了他们夫妻俩的离婚。“再往后,他妈妈又再婚,又生了一个会说话口齿伶俐的女儿;再往后,他爸爸我也再婚,也生了一个会说话口齿伶俐的女儿。这样,我儿子有了两个妹妹,两个家。”关键在于,如此一种夫妻离异的情形,在孤独症患者的家庭中,有着很大的普遍性。

这里,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是,为什么这些年来孤独症患者会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迅猛增长?对此,身为作家的普玄其实也提供不出理想的答案来。但尽管如此,他经过自己的一番苦思冥想后所得出的结论,却多多少少都会给这方面问题的思考与解决提供有益的启示。其一,是与现代化的迅速发展所导致的环境污染紧密相关。其实,也并不仅只是孤独症,孤独症之外的其他疾患也日益成为了困扰人类的严重问题。从这个角度来说,普玄之所以曾经一度专门选择山清水秀的鄂西北紫金小镇作为孩子的寄养地,与那里的自然环境的相对原生态存在着无法否认的内在关联。

其二,普玄也在自己身上寻找着内在的隐秘原因。这一方面,他把检讨方向明确指向了自己原来情感质量不高的婚姻。他的检讨与中医对孤独症的理解认识有关:五迟。普玄对此深以为然。他自己和前妻曾经的婚姻状况就是非常糟糕的。很多年之后,普玄方才明白:“我们在孩子出生这一天大的事上是多么轻率,犯了多大的错误。”就这样,从中医的相关理论出发,普玄最终发现,对于这位孤独症孩子的出生,自己其实负有莫大的不可推卸的责任。看起来无辜的普玄,彻底认识到了自身沉重罪孽的存在。道理说来其实也很简单,倘若普玄夫妻俩的婚姻有着很好的感情质量,那么,一个孤独症的孩子就不可能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反过来说,这样因为终身精神残疾的孩子不期然的出生,对普玄夫妻俩来说,其实带有非常突出的天惩意味。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要用一生的精力,用后天去补他。”一方面,从科学的角度来说,儿子终身不愈的孤独症的罹患,是否就一定与普玄自己所寻找到的自身婚姻质量的不高有关,是一个迄今都无法得到证实的命题。但在另一方面,普玄能够联系相关的中医理论,把孩子罹患孤独症的原因最终追踪到自身婚姻质量的不高上,并且不无坚定地表示,要用自己一生的精力去弥补无意间的过失,去实现一种难能可贵的自我精神救赎,其实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说到普玄的自我反省和精神救赎,一个无论如何都不容忽略的细节,就是在一次孤独症的孩子走失后,他自己在寻找时看似无意的一种拖延。对此,普玄写到:“但是事后他自责的,也正是自己这一点。你为什么那么慢?你要把孩子放弃了吗?”他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拷问自己:“人在深夜里反复问自己,会把自己问出问题来,问出愧疚来。”

说实话,面对着这样一位永远都不会有痊愈希望的孤独症孩子,普玄的内心深处或者说他的无意识世界里是否曾经闪现过放弃的念头,恐怕是无法否认的一种客观事实。能够在一部长篇非虚构文学作品中把自己内心里如此一种隐秘的念头写出来,其实需要普玄拥有非同一般的足够勇气。

但千万请注意,当一种病症在一个现代国度内迅速发展蔓延的时候,它就已经不再是一个单一的家庭问题,毫无疑问业已成为了严重的社会问题。对此,普玄很显然也有所思考:“我们这么大一个国家,有一家专门治疗孤独症的医院吗?”答案是非常令人失望的:“在这些花样繁多的医院里,我们找不到孤独症医院。”日益庞大的孤独症患者人群,和一所专门的治疗孤独症的医院都没有,二者之间构成的反差之大,足以令我们倍感震惊。明眼人或许早已注意到,在强调偌大的中国迄今仍然没有一家针对孤独症的专门医院的同时,关于世界上其他国家是否拥有类似的专门医院,普玄给出的态度完全可以说是一种充满暧昧意味的语焉不详。尽管说对于这方面的具体情况,我自己也所知甚少,但普玄的欲言又止本身,却似乎已经暗示给了我们某种正确的理解方向。最起码,面对着如此这般严重的社会问题,专门性医院的缺失,的确在很大程度上说明着国家或政府的不作为。就此而言,说普玄的这部《疼痛吧指头》中潜隐着一种尖锐犀利的社会现实批判倾向,就是无法被否定的客观事实存在。

普玄之所以要把这部长篇非虚构文学作品命名为“疼痛吧指头”,一个根本的原因,就是他那个孤独症患者的儿子因为无法与他人、与世界沟通而总是会把自己的指头咬得鲜血淋漓以至于伤痕累累。但除此之外,作家标题中的“指头”其实也还同时指向了普玄自己,指向了普玄那位同样身体残疾的大哥,或者干脆说,指向了普玄母亲常五姐的所有子女。我们寻常所谓的“十指连心”,具体指称的,实际上也正是父母和子女之间无法剥离的血缘关系。我们注意到,从结构的角度来看,这部《疼痛吧指头》共由三大部分组成,第一和第三部分都在集中描写着普玄的孤独症孩子,只有第二部分,作家的笔墨从孤独症孩子的身上荡了开去,将关注视野转向了对于普玄整个家庭状况的描写。以我愚见,有了这样看似有所游离的一部分内容的存在,在更充分地凸显“十指连心”亲情内涵的同时,也使作家普玄得以在一个更为开阔的历史视阈中,在一种存在论的层面上,展开了对于残疾人生存状况的理解与思考。

却原来,对于奶奶常五姐来说,残疾其实是一种“熟悉的生活”。首先,她自己主动选择的丈夫,就是一位残疾人:“这个残疾人是她的老师。是她主动追求这个残疾人的。”然后,“她和这个残疾人在一起共同生活了五十八年,生育了六个孩子,四男二女。他们的六个孩子中,有五个考上了大学,名震全县。他们的六个孩子中,有一个在全世界最著名的哈佛大学当教授,有一个在省城当教授,还有一个是作家。”关键问题在于,常五姐的六个孩子中,竟然也有一位是残疾,两代人中相继出了两个残疾人不说,到了第三代这里,竟然又出现了一位孤独症患者,一位精神残疾人。从命运的角度来说,这就无论如何都不能不承认多少带有了一种宿命的意味。

需要特别注意的一点是,或许是与思想意蕴更恰切的传达有关,作家在第一和第三部分所使用的第一人称限制性叙述方式,在第二部分被置换成了更多带有冷峻审视意味的第三人称非限制性叙述方式。借用这种理性色彩更其浓烈的叙述方式,通过前两代中两位残疾人的故事,普玄在写出时代与社会冷酷一面的同时,却也强有力地呈示出了民间社会对不公正命运一种不屈的抗争。按照文本中的叙述,奶奶常五姐在年轻时曾经是一朵远近闻名的校花。但就是这样一位模样超群的校花,在择偶时竟然不管不顾地选择了爷爷这样一位残疾人。对于奶奶这种出人预料之外的选择,“很多人不理解。全乡人议论纷纷。但是他们不明白,奶奶是在这个残疾人身上赌自己的命运,赌自己的梦想。”奶奶之所以选择身为残疾人的爷爷,与爷爷是当地的一位文化人紧密相关。然而,由于遭逢了“文革”那样一个极不正常的畸形政治年代的缘故,奶奶在残疾爷爷身上的赌命运眼看着就落空了。奶奶再强势,也不可能敌得过当时那种畸形的政治年代,就这样,她在残疾爷爷身上所寄托的希望到最后只能够无奈地付诸东流。

然而,奶奶终归是那个自始至终都不屈不挠地拒绝在命运面前低头的坚韧女性。在她身上,我们其实可以发现一种类似于西西弗斯无论如何都要坚持推石上山的精神。眼看着残疾爷爷无望,她便把希望转而寄托到了自己的孩子们身上:“奶奶就在孩子们身上赌命运……赌第三根第四根指头。”这第三根指头,不是别人,正是普玄自己。但在具体展开对普玄这第三根指头的讨论之前,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忽视的一点是,在奶奶实施她这一套人生方案的过程中,却使得身有残疾的大哥在不期然间变成了最大的牺牲品。在这个过程中,她是否考虑过对自己大儿子的不公平,因为文本没有做明确交代,我们对此便一无所知。又或者,在她看来,既然大儿子已然身患残疾,已经不配有更好的命运,那么,让他依凭自己的一身蛮力为弟弟妹妹们做贡献,也就自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也未可知。问题在于,周围的人群却并不这么理解。于是,在周围人群未必恶意的挑拨之下,残疾老大终于奋起反抗了。具体来说,他所采用的反抗手段,就是闹分家,要和自己的家庭分开单独另过。虽然说由于自己独立生活能力的严重欠缺,残疾老大最终还是不得不臣服于强势母亲的意志,但他作为一个悲剧性色彩非常明显的残疾人形象却还是能够给读者留下难忘的印象。

接下来要说到的,就是身为第三根指头的普玄自己了。内心里明明知道父母在自己身上寄托了多大的希望,但这位天资特别聪颖的三儿子,却偏偏就在上高中期间犯下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因写情书而休学一年。老三出了事,奶奶内心里那种极端的失望情绪,自然可想而知。万般无奈之下,奶奶常五姐,竟然携带着最小的女儿离家出走了。事实上,正是奶奶如此一种无声且无形的惩罚,让三儿子普玄彻底明白了身为指头——身为孩子的失败,到底会让父母感到有多么痛苦。正因为充分地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在接受了奶奶回归后所特别安排的那一次现场课之后,普玄方才痛下决心,不仅考上了大学,而且还成为了一名成功人士,成为了一名声名日响的正处于上升势头的作家。

那么,在一部旨在描写表现孤独症患者生存状态的非虚构文学作品中,普玄荡开一笔转换叙事人称去写自己一家人的生存经历,其实际的意图究竟何在呢?对此,我们可以给出两方面的答案。其一,传授表达某种独特的根源于奶奶的人生哲学。请注意这样的细节。“凭什么是你养他一辈子?凭什么不是他养你一辈子?”奶奶看似违背常识的激愤话语,充满着哲学的禅悟意味,令人三思。其二,传达一种同样源自于奶奶的在绝望的境地中反抗绝望的强力意志:“她要告诉她的儿子,告诉那个孤独症孩子的爸爸,怎么和她一样,一生和残疾人相处。她还要告诉她的儿子,怎样去过令人绝望的生活,怎样在绝望里面,寻找生机。”很大程度上,普玄之所以要在这部非虚构文学作品中专门拿出一部分来回溯自己家族艰难的生存史,其根本意图恐怕正在于此。更进一步说,在其中,我们分明也能够感觉到有鲁迅先生反抗绝望精神的某种遗存。

在以上讨论的前提下,我们再来看作品的第三部分也即最后一部分,就可以发现,这一部分既是写实的,但却更具有一种象征性的寓言品格。如果从情节延续性的角度来看,这一部分的承接点,很明显是第一部分的结尾处。相比较而言,三个部分中只有这一部分故事情节最为简单,通篇所书写的,不过是普玄在大年三十也即农历年除夕的时候,单人独马地一个人驾车载着孤独症儿子沿高速公路去奶奶家过年的途中经历。这里首先有必要指出的,是这位孤独症孩子的尴尬处境:他却彻底失去了家。两个家实际上都容不下他这样一位异质者的存在。孤独症孩子的处境,多少带有一点被遗弃的味道。于是,令书写者普玄自己也难堪羞愧不已的场景也就出现了:“一个四十多的男人在大年三十的夜里,却要送他十八岁的儿子到他七八十岁的父母那里过年,这就是我目前的生活状态。”细细想来,普玄如此一种生活状态中荒诞意味的突出存在,是一件显而易见的事情。

一般情况下,在高速公路上行车不会遭遇什么艰难,但普玄根本就没有预料到,这一天他却会遭遇到一种极端天气:“我感觉到了恐惧。我不知道继续往前开还是停下来。往前开我有些害怕,停下来更害怕。我只有减缓车速。”关键的问题是,就在普玄行车遭遇困难的时候,他那位孤独症孩子也因为恐惧而发作起来,甚至一度要去袭击控制至关重要的方向盘。就这样,在这个除夕的夜里,在高速公路上,普玄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绝望。然而,行车的绝望,终归是暂时的。那位孤独症孩子的存在,才令普玄感到万分绝望。“绝望是干燥的,绝望是绷紧的。”就在普玄差不多都快要陷入绝境的时候,不无神奇的警察出现了。正是在警察的帮助下,普玄再一次带着孤独症孩子带着依稀可辨的希望,重新上路了。从孤独症的角度来说,也正是在这次除夕行车的过程中,普玄从自己的指头那里得到了很好的人生启悟:“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东西,在我们最没有办法的时候替我们承担。它是世界的末端,也是世界的开始。它既是疼痛的源点,也是消除疼痛的源点。”就这样,伴随着如此一种人生启悟的生成,普玄关于孤独症的书写,也就自然接近尾声了。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位不期而至的孤独症孩子,既是普玄疼痛的源起,却也更是普玄得以实现精神自我救赎的重要路径。在一部旨在书写表现孤独症问题的长篇非虚构文学作品中,作家的思想最终能够抵达如此一种高度,普玄的《疼痛吧指头》无论如何都应该赢得我们的高度评价。

王春林,1966年出生,山西文水人。山西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小说学会副会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第八、九届茅盾文学奖评委,第五、六届鲁迅文学奖评委,中国小说排行榜评委,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山西省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出版有个人批评文集《话语、历史与意识形态》《思想在人生边上》等10多部。曾先后获得过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优秀成果奖,山西新世纪文学奖,赵树理文学奖,山西省人文社科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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