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连落日一起浪费

2018-07-10 09:58哑树
花火B 2018年2期
关键词:老孟

哑树

作者有话说:写这篇稿子的时候很丧,所以写的时候动机不纯,但写着写着还是不忍心,所以出现了一个阳光,即使身现泥沼也热爱生活,不惧伤痛的男生。希望看这篇稿子的你们也是这样,无畏又热烈地活着。

如随时会触礁,会遇到漫无目的的帆船,夜航时遇到了闪着亮光的灯塔。

001

“喂。”一道颇为冷漠的声音在孟单单的耳畔响起。孟单单闻言双腿并直,伸出手做作地捋了一下耳边的头发,轻声问:“有什么事吗?”

景延生穿着学院的院服,整洁而没有一丝褶皱的衬衫,瘫着脸说:“你单词书拿反了。”

与此同时,公交车广播里响起一道标准化的声音:“新约站到了,下车的乘客请注意……”孟单单匆忙把单词本塞进书包里,随着刹车声摇摇晃晃地跟着景延生下了车,

谁料景延生如此无情,仗着长了一双长腿和对这一块的熟悉度,拐进巷子口长了一棵荔枝树的窄巷子里就消失不见了。孟单单作为一个路痴,看着四周纵横交错的巷子,差点两眼发黑没晕过去。最终,她只能掏出手机拨出那个熟悉的号码。

孟单单在心里默念不到三声,果然,那头接通了,她有些委屈地道:“陈松言,我又迷路了。”

电话那头传来陈松言颇有耐心的声音,带着微微的低沉:“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我在新约这边,这里有一棵荔枝树,对面还有一个漫威战士。”孟单单看着周围的建筑物,迷糊地说道。

陈松言闻言,低声笑了笑,匆匆拿了件衣服套上。隔着一个电话,孟单单都能感受到那头溢出来的青春气息:“学姐,你在原地等着,我半个小时之内到。”

大概这个世上,除了孟单单的亲友,只有陈松言能听懂她这种无厘头的话了。陈松言试图拉孟单单入漫威电影的坑,结果她记了好几遍也记不住,于是他只得把蚁人、蜘蛛侠、雷神这些超级英雄统称为“漫威战士”。

新约这边的建筑风格古朴,朱瓦四潲,绿树成荫,声声蝉鸣把初夏揉碎在长风里。孟单单坐在荔枝树边的花坛上,正撑着脑袋等待的时候,一道高大的身影笼罩住了她,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双白色耐克球鞋。孟单单惊喜地抬头一看,是陈松言。

陈松言和景延生是两个完全不相同的类型。陈松言阳光青春,像一棵有着无限活力的植株,吸收阳光、雨露的同时也散发着光和热。

他穿着烟灰色的连帽衫,有风吹过,衣服的下摆向上扬起一个弧度。少年漆黑的眸子里含着笑意:“走吧。”

两人并肩走去公交车站,陈松言还细心地站在孟单单的左侧,大半个身子替她挡住了阳光。

“你这次怎么会迷路,跑到这边来了?”

“还不是景延生……丢脸死了。”孟单单嘴角下垂,无力吐槽。

孟单单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命犯景延生,在对男神长达两个多月的追求里,对方依旧不为所动。她叹了一口气,嘟着嘴说:“幸好有你。”

是啊,幸好有陈松言,在她自以为制造了一系列浪漫的预谋邂逅后,却状况百出,还好有人给她收拾烂摊子。

002

和陈松言相遇是从一个偶然开始。

两个多月前,孟单单用一个星期的菠萝包买通了景延生所在班级的朋友,顺利地得到了他的家庭住址。孟单单骑着一辆破自行车气喘吁吁地来到景延生家附近,看到一栋古香古色的房子依山而立,绿树掩映。墙角的蔷薇花修建齐整,疏疏落落地成了一个花床。

孟单单远远瞧见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更别说去扣响铜环了。倏忽,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条加纳利犬,低吼着冲她扑过来。

“啊”的一声尖叫响起,孟单单猛地后退一步,选择一棵最近的榆树爬了上去。这一叫把刚好在附近散步的陈松言给吸引过来,映入眼帘的一幕是一个瘦弱的女生趴在树上,紧紧地抱着树干,巴掌大的脸上写满了惊恐。

陈松言穿着一件简单的白T,露出锁骨与下颌连成一个漂亮的弧度。额头上绑着一根黑色的发带,鼻尖沁着汗珠,明显刚散步完。要说他是个俊逸少年还真是,可就是皮肤太白了,白得能看到上面清晰的血管,像个病弱的少年。

他薄唇轻启,吹了声口哨,轻呵一声:“船长,回来!”

船长明显收敛了一点,却还是冲孟单单吠了一声才摇着尾巴回到陈松言身边。尽管如此,船长还是恶狠狠地瞪着她,于是便出现了如下对话——

“没事了,你可以下来了。”陈松言温声说道。

“我不。”孟单单的声音沙哑。

“放心,船长不会咬人的。”陳松言耐心地劝道。

“我就不。”孟单单死死地抱住树干,犹豫了一会儿,“除非……除非你让它走。”

陈松言闻言,俯身跟船长说话,船长吐着舌头叫了一声,依依不舍地趴下来,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的裤脚。直到陈松言低声训斥它,船长这才离开。

都说上树容易下来难,这句话运用到孟单单身上果不其然。她慢慢沿着树干往下滑,陈松言怕树皮伤到她,于是走上前来勾起嘴角说:“没事的,我可以接住你。”

“真的吗?那我往下一点的时候再跳。”孟单单哭丧着脸,“你可一定要接住我啊,不然我害怕。”

陈松言张开双臂点头应好,就在孟单单准备跳下来的时候,看见远处的船长倏地以百米赛跑的姿势往回跑,冲着孟单单不停地叫。

最后的结果是,孟单单受惊尖叫着从树上掉下来,原本预想的疼痛并没有来。相反,她还感觉有种柔软的触感。孟单单紧闭的双眼睁开一看,发现两人一狗呈怪异的姿势躺在地上。孟单单抱着这只棕黄色的狗,以一种叠罗汉的方式压在陈松言身上。

“对不起,”孟单单赶紧爬起来,一脸歉疚,“还有谢谢。”

003

孟单单留着齐耳短发,阳光跳跃在她白皙的脸庞上,像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从陈松言这个角度看,还可以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的绒毛,他喃喃自语道:“还是跟以前一样……”

“什么?”孟单单疑惑道。

陈松言起身拍掉衣服上的灰尘,笑了笑:“没什么,我叫陈松言,你呢?”

“我叫孟单单,孤单的单。”孟单单伸出手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之后,陈松言怕孟单单身上有什么磕伤的地方,还特地送她去附近的医院看。一路上,两人本是保持礼貌的距离,直到陈松言说出自己是绿川大学大二中文系的学生,孟单单有点激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应该叫我学姐,我是绿川大学大三医学系的学生,咱们绿川的学生就是善良又正直。”

两人就此认识,一开始在学校只是点头之交,直到有一天,孟单单被景延生断然拒绝悲愤不已,决定跑到东门食堂二楼大吃一顿发泄情绪。

孟单单不顾旁人的目光,一口气点了好几个菜,有红烧狮子头、青椒炒肉、鱼香肉丝……最后她还点了一份港式丝袜奶茶。

大叔笑眯眯地让她刷校园卡,可孟单单找遍全身差点没把衣服掏出个洞来却发现校园卡不见了。被拒绝的失落感加上对不能享有食物的落差感一下子涌上来,孟单单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大叔,我能不能不要了?”

忽地,她眼前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一道干干净净的声音响起,似清晨里淡淡的薄雾:“刷我的吧。”

是陈松言。

此刻,孟单单仰头看着这位小学弟,眼神里闪烁着惊喜,觉得陈松言整个人自带光环,人都高大了起来。两人一起吃饭,孟单单不停的道谢让陈松言的脸上出现了可疑的红晕。他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说:“哎,你也爱喝这种奶茶吗?好巧,我也是。”

“真的好巧,好少有男生喜欢喝甜的……”孟单单笑得眼睛弯起来。

之后的日子里,孟单单的校园卡一直处于丢失的状态,陈松言就请她了吃了半个多月的饭。大概是久逢知己饭友少,孟单单重新办了一张饭卡后,还是习惯性地同陈松言一起吃饭。

这天,他们吃完饭后,沿着校园的跑道散步。天际边似有人随意地洒了一把鲜红多汁的石榴,衬着不远处青绿色的塑胶跑道上到处是青春飞扬的身影,有一种奇异的柔和感。

孟单单走累了,干脆盘腿坐在草地上,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她无意识地咬了一下,嘴巴里传来淡淡的苦味。她忽然开口:“其实也没什么的,那次第一次遇到你,我是在追景延生,但是未果。”

孟单单喜欢和陈松言相处,最喜欢他的一点是永远给人一种轻松感,不会刻意去打听什么。她就是就此信任他,顺便倾诉了自己追男神的艰辛之路。

“学姐,你喜欢景延生哪点啊?”陈松言的头向后仰,手肘撑在地上,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孟单单双手托腮,眼睛亮得像两颗星辰:“哪点都喜欢呀,高岭之花谁不喜欢,特别是在智商方面。”

须臾,不远处的训练场上传来的一阵喝彩声将陈松言的眼神给吸引过去。一群年轻的大一新生穿着灰白相间的棒球服依次排开,身为投手的高个子男生挥棒而起,队友轻轻跃起,稳当地接住了球。

年轻的男孩们相视一笑,击了个响亮的掌。

陈松言幽深的眼里映着男孩们运动的光景,那眼神仿佛在发亮。孟单单顺势望过去,随意点评:“像那种四肢发达的,我就不喜欢。”

有一刹那,陈松言的目光暗淡下来,但很快又恢复过了。他彻底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手枕在脑后,语气无比认真:“喜欢一个人或者说其他的,没什么好惧怕的,坚持就好。贝比鲁斯原来就效力于红袜队,1918年被卖到扬基队,多次受阻,最终成为职业史上……”

“他是干吗的?”孟单单一脸疑惑。

陈松言停下来,看着眼前迷糊的學姐:“著名棒球运动员,他最终成为美国职棒史上的最强打者。”

孟单单眨了眨眼,打趣道:“你还挺了解棒球的。”陈松言用手掌遮住自己的眼睛,任凭舒适的晚风吹来,久久没有说话。

004

时间如西江春水浅浅流过,孟单单每次都哭丧着脸说景延生要是大海,那自己就是精卫,估计要填一万年才能填完。

孟单单就像个游戏闯关不放弃的小怪兽一般去拦截景延生。假装经过景延生身边的时候没带伞,男神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经过,结果她被淋了个落汤鸡,第二天感冒发烧。她还试过在咖啡馆偶遇景延生,结果那天他没有来,而她在等待的时间里灌了很多咖啡,最后肚子痛到不行。

这天,绵长而柔软的风拂过,大片大片绿意涌起层层波浪。孟单单和陈松言刚吃完饭就遇上了从实验室出来的景延生。他身上还穿着白大褂,气质清冷。孟单单还没来得及调整脸上的表情,就被他冷声打断。

“别在我身上打主意了,下学期医学生交流名额是你的就是你的,你本身就符合申请条件。”景延生沉吟了一会儿,“我不会替你去的,该来的逃不掉。”

孟单单讪笑了两声,开始为自己辩解:“可是我一遇到解剖就害怕,犯恶心。”

“那之前坊间流传三年二班女生在解剖课上看见实验动物联想到了网上流行的表情包,一时没忍住笑岔气发出杀猪般的笑声的人是谁?”景延生嗤笑了一声,平静地讲述这件趣事。

孟单单又讪笑了两声,偏过头问身旁的陈松言:“对啊,是谁?你听到过这件事吗?”陈松言低着头不去接孟单单的眼神,孟单单从他剧烈的肩膀抖动中看出他又笑场了,只得低声咬着牙说了句“叛徒”。

“孟单单,你仗着自己有先天的条件,所以将救死扶伤这件事当成儿戏是吧?我看不起这样的人。”景延生将文件夹夹在胳膊底下,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他说完之后冷冷地看了孟单单一眼,直接从她身边经过,眼神没有半点眷恋。孟单单的脸有一刹那变得很苍白,却一直保持着微笑。在景延生离开之后,她的眼睛里溢满了悲伤,再也支撑不住地缓缓蹲下身,将下巴搁到双膝间,缩成小小的一团。

陈松言站在她身旁,听到孟单单小声地呜咽,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做不到。”

“你能不能帮我挡一下,大白天……的,在这儿哭真的很丢脸。”孟单单抬起头,一双大眼泛着盈盈水光。

少年敞开棒球衫的拉链,脱下来轻轻扔在她的头上。宽大的衣服带着阳光松软的气息罩在头上,孟单单像是有了躲避的一方天地,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陈松言叹了一口气,慢慢俯下身将孟单单拥在怀里,宽大的手掌动作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没事了,有我在。”

孟单单被他半拥在怀里,闻着陈松言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皂荚味,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

等孟单单平复了心情后,陈松言和她并肩坐在湖畔边的石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孟单单头上还罩着那件蓝白棒球衫,宽大的衣服堪堪遮住她白皙的脸庞,加上她还未完全恢复过来,眼睛红红的。

陈松言大手一拍她的脑袋:“像俄罗斯套娃。”

“你才套娃呢,竟敢对学姐如此放肆。”孟单单瞪他。

陈松言看她心情轻松了点,正色道:“你很喜欢景延生?”孟单单偏过头去看他,见陈松言一脸认真的表情,漆黑的眸子里好似还带着一点期待,惹得她的心莫名一慌。她摇摇头,认真地回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开始自己并不想拿医学交流这个名额,就动了心思去找景延生,后来觉得这么一个优秀且自带光芒的男生换谁都会被吸引吧。”

陈松言嘴角的弧度渐渐放平,他的头微微向后仰,像是从喉咙里发出的音节:“原来是这样。”

“那你为什么想放弃学医?”

“就是本能地抵触。”

陈松言见孟单单一副闭口不再想谈下去的样子也只得作罢。最后两人一起坐在椅子上,阖上眼休憩,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005

孟单单以前跟父亲说过不想学医的事,可老孟总是猛地一拍桌子,挥手让她出去,表明自己不想再听到这件事。

可是这次孟单单跟老孟提了这件事后,老孟久久没说话,最后只沉重地叹息一声:“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孟单单刚走出医学系的办公楼没多久,电话就不停地震动起来。孟单单划开接听,电话那头传来陈松言干净的嗓音:“学姐,快过来A区实验室302,我可是拿到了参与景延生实验的门票。”

“我不太想去。”孟单单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架不住住陈松言的唠叨和劝说,只得硬着头皮前往实验室。

实验室是清一色的冷色调,各种医药试剂、清冷的白炽灯,唯一的亮色是窗台的那盆佛手,向下延伸着青翠的绿叶,还沾着凉沁沁的水。

陈松言看到孟单单的时候,眼底闪过一抹光。为了进实验室,孟单单把有些留长的头发扎起来,松松垮垮地挽在后面,一身白大褂更是加分。景延生并未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淡淡地对陈松言说:“这次是药理实验,你可是自愿的,一会儿要是有不良反应一定要及时说。”

“喂,你怎么拿一个医学知识都不懂的人当实验对象,要是出了问题怎么办?”孟单单脸上挂着担心。

陈松言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反倒是自己看到针尖的时候胃里一阵恶心,别过脸不去看。一针药剂下去,不出片刻陈松言就说自己头晕,手上发痒。

孟单单本是在一旁观看的,这下直接冲过去按住陈松言的身子让他平卧,并且快速脱掉身上的白大褂披在他的身上用来保暖。孟单单的眼神冷静无比,手心里的汗却泄露了她的紧张:“马上给他注射肾上腺激素。”

她边找药剂边指责他,声音在不停地颤抖:“注射之前要给病人做最基本的皮试不知道吗?为什么还不为所动,你到底有没有医德之心!”

窗外电线杆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唱着不知名的曲子,而室内的空气一片静默。

“別装了,起来吧,”景延生虚踢了一下躺在地上的人,声音冷淡,“这是一场假的模拟实验,以及你关心则乱,连这点破绽都看不出来。”

“松言,这儿就交给你了。”景延生朝门外走去的同时顺势脱下白大褂。

阳光从半扇窗户照进来,落在陈松言幽深的眼里。他伸出纤长的手挡在脸上,嘴角是止不住的笑意:“学姐,原来你是关心我的啊。”他用低沉的嗓音拖长了这个尾音,落在孟单单的耳朵里一阵发痒。

“骗我很好玩吗?”孟单单一脚踢过去,毫不留情。

陈松言顺势捂住脚痛呼耍宝,他一边喊疼一边用长睫毛窥探孟单单的表情,直到看她不再生气才停下来。

他起身的同时顺便捞起白大褂随意地搭在手臂上,一语道破:“既然你很喜欢医生这个职业,为什么要放弃呢?”

“害怕失败,也怕自己辜负了太多期望,到最后因此错失了很多。”孟单单扯了扯嘴角。陈松言这才知道,孟单单的父亲是绿川大学医院系颇有声望的教授,学校仅有的三个交流名额,孟单单的导师就帮她申请了一个。可她不敢尝试,害怕等自己真正站到手术台旁的时候,成为一名医生之后的生活。

“手术的成功率也只是预估出一个大概的数值,任何事情都不是以成功为目的。世界上有运动员为了成功付出了很多血和泪,到了真正比赛的时候,可能会因为一些突发或者意外而放弃比赛。虽然没有荣耀加冕,可在这种努力训练中得到的是旁人体会不到的。”陈松言按住她的肩膀,认真地说道。

陈松言打了个响指:“高中课本里,王安石同学怎么说的?‘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

孟单单忽然有一种泪流的冲动,这么些年,她感觉自己一直被推着往前走,如随时会触礁,会遇到漫无目的的帆船,夜航时遇到了闪着亮光的灯塔。

“你的这些人生箴言都是体育方面得来的啊,你不去体育系真是屈才了。”孟单单笑着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陈松言摸了摸下巴,脸上隐隐是憧憬之色:“谁知道呢?可能上辈子是职业运动员,下辈子估计也是。”

006

孟单单向辅导员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打算好好捋一捋自己的心情和做一个慎重的决定。可她在吃到好吃的甜品时第一时间想要分享的人是陈松言,只要不看书闲下来的时候脑子里想的也是他,那个自在如风的少年。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想起来自己也有些自私。当初打着追求景延生的名号去接近,目的不纯。想着他是老孟的得意门生,孟单单便本能地想把这个交流名额推给他。

接触下来才发现自己并不如想象中的喜欢他,也少了一种心动的感觉。之前是觉得和光环加身的人在一起是觉得活得没那么累,现在看来完全是自己错了。

有了这个想法后,孟单单心怀忐忑地拨通陈松言的电话,却只有冰冷的女声提醒她电话没接通。孟单单莫名觉得心慌,却并未放在心上,而且自己心里也有一股别扭劲儿。自己请假的这段时间,为什么陈松言都不来找自己。

本着这种想法,孟单单憋了一个星期,直到那天离宿舍熄灯还有两小时,她接到了陈松言的电话。孟单单一脸兴奋,接电话的时候却假装不情不愿地哼唧了两声:“找我干吗?”

陈松言的声音有些喑哑,他低低地笑出声:“下来,你之前不是找我吗?”

“谁找你啊?你看错了。”孟单单开玩笑道。

隔着电话声,她听到电话那头响起拼命抑制住的咳嗽声,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对,是我看错了,是我找你。”

孟单单下楼走得匆忙,穿着一身兔子睡衣,趿拉着拖鞋就跑下了楼。校园内的灯本是暗着的,随着孟单单跑步发出的声音,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像是潮水退却,眼前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

陈松言穿着黑色的T恤,微微弯着腰,戴着一副口罩,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就站在不远处等着她。孟单单喘不过来,气息有些不匀:“你干吗?扮演漫威战士啊。”

“对的,”陈松言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微弱,“单单,想好继续成为医生,勇敢地朝前看了吗?”

“我……”孟单单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看见陈松言高瘦的身形晃了晃,直直地朝着自己倒下……

“陈松言,你怎么了?”孟单单急忙扶住陈松言,眼泪先一步掉下来。她扶着陈松言走到旁边的长椅坐下。孟单单从他口袋里摸出手机查看最近联系人。看到是景延生,虽然她心底闪过一丝疑惑,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拨打了过去。

不到十分钟,景延生急忙赶来,并叫了救护车,两人陪同前去医院。陈松言的爸妈也随之赶来,在急救室外焦急地等待。

三个小时后,医生出来后摘下口罩:“谁让病人胡闹的,上个星期刚做完手术这会儿就偷跑出去,幸好这次抢救过来了。”

大家都长舒了一口气,只有孟单单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整个人不停地发抖。

景延生将这一切告诉孟单单的时候,她才想起来,自己与陈松言这个大男孩是遇到过的。上帝从来都不是绝对公平的,有人抱怨不公,有人却活得像棵植物,柔软而充满生气,陈松言就是后者。

陈松言从小在棒球方面就表现出了绝对的天赋,他的父亲也尽心尽力地培养他,让他得到了更良好的教育。陈松言从小到大斩获了无数大小奖牌,一路身披荣光。他不仅刻苦努力,还很谦虚,也不自傲。他爸爸和景延生妈妈虽是是半路夫妻,一家四口却相处得很融洽。

意外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在一次重大的全运会比赛上,陈松言上场的时候手突然使不上力,还感觉到疼痛。为了不拖累整个队伍,他只得退赛让替补队友上场。他本是粉丝里同学心目中最令人骄傲的投手,这一次的失利却让许多人不理解。

陈松言下场的时候,不断有矿泉水瓶砸向他,大骂他是“loser”。陈松言被砸痛了头,不被朋友理解,却也只是一言不发默默地承受这一切。

之后陈松言被检查出患有骨癌,发展到后期肌肉会出现萎缩,也就是陈松言基本要准备告别自己的职业棒球生涯了。家人本身准备好了一大段安慰他的话,可陈松言的反应很平静,在后面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很积极地配合治疗。并且他上大学也改选了中文系,再也没有接触过棒球。

唯一一次,陈松言示过一次弱:“哥,这些针扎在我身上很疼。”

007

天空渐明,湛蓝的天空吐出一丝鱼肚白。陈松言缓缓睁开眼,看着守在病床前的人,眨了眨眼:“爸、妈,我没事,这里有哥守着我就好了。”

陈松言的爸妈回去拿换洗的衣服,而景延生最后把空间留给了孟单单。

孟单单看着躺在床上的人,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两颊消瘦,整个人病恹恹的,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了下来。躺在病床上的人扯出一个笑容:“哭什么,我等着你成为好医生将我治好呢。单单,你是不是记起我了?”

“是。”孟单单声音哽咽。

命运是多么凑巧。孟单单想放弃学医的原因是早年老孟还未从医院退下来的时候一直是声名在望的大夫,家庭关系也融洽。可随着老孟肩上担的职责越来越重,他也越发忙了。

一开始妈妈是坚持等老孟回家后才开饭的,可老孟因为要连夜做手术,累得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在医院过夜,加上妈妈是个急脾气的人,也不管老孟下班后是否身心疲累,就是沖上去摔东西吵架。这种情况持续了两个多月,老孟觉得疲软,就申请了医院的职工宿舍。

孟单单很清楚地记得,那天她在医院等老孟下班,老孟刚从急救室走出来,一脸的疲惫。尽管他尽了最大努力,却还是没能挽回病人的生命。这时妈妈冲到医院,把离婚协议书摔到老孟面前,老孟一气之下签了名字。

孟单单抱着米奇玩偶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哭得撕心裂肺。往后的日子里,她固执地想:如果老孟那次手术没有失败的话,会不会就会心平气和地和妈妈解释了。

三个月后,老孟休假带孟单单去看全运会的比赛放松心情。恰好那次陈松言就在里面。

他被场下的人谩骂的时候,老孟让孟单单去安慰陈松言。那时的陈松言躲在后台,戴着口罩,一人在无声地流眼泪。

眼前忽地出现一截白藕似的手臂,拉着陈松言的衣衫:“你别哭了,老孟告诉我的,罗曼·罗兰说过: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这个世界后,依然热爱他。我把这句话也送给你。”

陈松言垂眼看着眼前梳着花苞头,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的孟单单,在那一刹那明白了什么叫一眼万年。

008

陈松言的病是早在少年时期就及时发现,加上诊断出早期的良性骨癌,年少时经过一次手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晴时有雨,谁也料不到他的病会在成年后复发,医生这次给出的建议是术后静养,加滋补。

于是路过308病房的人基本上可以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

“陈松言,我给你煲了乌鸡红枣汤,我还去了核的,来一碗?”

“这个是我老家寄过来的红绡梨,皮色黄梨带红,酸酸甜甜的补充水分,我给你削一个?”

陈松言穿着蓝白条纹的衣服躺在病床上,狭长的眸子里溢出几分水色:“单单,我已经很饱了,还有你决定好成为一名医生了吗?”

“放肆,居然又呼我的大名了。”孟单单作势生气,随后笑道,“我已经决定好了,人生就是不要害怕失败,也不要去畏惧伤痛,毕竟连你都这么酷地活着。”

陈松言的嘴唇向上勾起,拿出随身听分享一只白色的耳机给她:“你凑过来点,听一会儿歌。”孟单单将凳子挪到床前,将耳机塞到耳朵里。因为耳机线有点短,两人靠得近,近得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声。

耳机里传来一道声线独特的女声,她温柔地唱着——

“我想和你虚度时光/比如把茶杯留在桌子上离开/浪费它们好看的阴影/我还想连落日一起浪费/我还要浪费风起的时候,坐在走廊发呆/直到你眼中的乌云/全部被吹到窗外/想和你互相浪费/一起虚度短的沉默长的无意义/一起消磨精致而苍老的宇宙……”

陈松言身上散发着冷冬薄雪的味道,让人不自觉地心跳加快。孟单单干脆趴在他身上,鼓起勇气说道:“你知不知道,我很喜欢你,我好像是追景延生的时候故意希望碰壁,那样就有人给我收拾烂摊子了。上次喝蓝山咖啡喝到肚子痛,是你煮了暖胃的汤给我;还有下大雨那次,也是你连夜送我去的医院……”

陈松言伸出宽大的手掌,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清冽:“好巧,我也是。”

遇到你这件事,本身就让我觉得很美好了,好到让我想要和你一起品尝麻辣小龙虾的味道,共赏闹市里的烟火,渡过岁岁今朝,看遍千山万水。

编辑/叉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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