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绒陨
不再惊奇于落日,就像所有夜晚
都已经来过。被灯光粉饰成
暗红色的街道变得霉绿
有人刚刚走过,发出阵阵咳嗽
我听见持续的树叶碎裂的声响
一个庆祝。飞蛾与飞蛾
在灯前相遇的时刻,你称之为
“逐光的仪式”。灯骤然熄灭
黑暗使它们金黄色的消逝
变得迟缓。同样,我们在九月
谈起一件发生在七月的事情,或许更早
你觉得,在河边的雾气里
任何一次谈话都显得不真实
一切宛如梦魇。树木转眼间变得巨大
不会有人停下手中的事
注意到雨前的征兆
一次在梦中,我回忆起海上那些
雄奇的日子,以及在航行中
竞相吹擂故乡瑰丽景色的人
(然而,他们中没有一个
最终踏上了归途)
风暴至少动摇了他们对返航的幻想
后来,我们每每去果园里漫步
想起那些无人看管的苹果
一个个烂在地里。你为此叹息
“它们终究还是为成熟付出了代价”
我不说话,也不表示出一点悲伤
另一次在梦中,只有我,独自走完长路
去遇一个可能已不在世上的人
一个矿工模样的人在早上向我问好
“我曾在大地深处挖到过人们的心
金子一样”。但在地下,我想
它们并不发光,正如同
我们短暂寄存在这世上的
速朽的理想。啊,你金子般的心
如此沉静,冷漠……
躺在秋天的病床上
我穿过城市去探望你
医院繁茂的花园令我惊奇
这里的道路如此宽敞,窗户明亮
人们在草地上自在地走来走去
车辆悄悄地行驶,对某种特殊的
将要到来的事物保持缄默
而我们脚步轻轻,小心地跟在后面
就像树木被风拂动的暗影
我们屏住呼吸。除了脚步
我们不发出任何声响
2016.9.13
另外的楼群死去
吐出灰舌头
我的豪猪低低
从光里拖出面条
生活适合海盗出没
岸徒具陌生的形骸
从海鸥之中
抽出返影的悲鸣
与屋顶共鸣——
雨是王国最后的
祭礼,在白河里失焦
在葱郁间提纯而洁净
接近到达,我失掉
所有断裂的支流
失掉豚形舟,我穿过
羊群不被祝福的暗道
我在我的布上追溯纺织
蜡烛挥霍无望的冠冕
2012.7.1
晚来的雨有时失去夏扇的
悠风,灯容纳人的影子也
释放水蛇的追噬
微茫中难求守时的蘑菇车
青瓜糜烂在鼓楼的夜钟下
一个人的城市只有一侧
倾斜——但不是趋向深青
水洼也不连贯,我聚集我
苦叶子:一种破碎的联合
人群在雾灯中盲去也相识
也阔别在铁锈的喉渊
我的舌可抵达你的心?
拒载的心要挥发全部欷歔
倦怠的雨丝,你的暗花
没有尘土也不顺从大地
之深。我是亲密的,巡游在
峭壁的边缘,我漂浮但依附
在失明的街道感到饥饿
洁净而雪白,繁星隐蔽的
巢穴此时洞开,陆地扭曲的
容貌折断积郁的昏枝
松针刺瞎了黎明的小兽
吠醒轮船的哀鸣,烟波心
牵挂着荒野中长夜的续航灯
2012.7.27
我认识每一场雨,重要的
不起眼的。叫得出他们的名字
知晓他们如何行动,性格与寿限
——葬礼有一半在深夜,不事张扬
那时人们都已在忧郁中睡下
由于持久的倾听,我已渐渐习惯
他们的语速,就像熟悉马的步点
知道他们将在何时转向,脚步停歇
感受到他们的忧伤、喜乐
将布阵何地,形成大小不一的水洼
坠入哪座深渊。甚至于获悉,他们
必将跟随一阵风骤然落在谁的头上
诚如避让不及的命定之事
被创造,也被误解,被恶言痛咒
也被翘首张望。一生中纷至沓来的
破绽不分昼夜,足够编就一本勘误大全
最终将流入哪条阴沟,去往哪条河流
带走哪条染疾的街道上病怏怏的尘土
带走不快的人和慢得令人沮丧的爵士乐
空荡荡城市里的废弃霓虹,破碎的拥抱
(由于造成不便)他满怀歉意,在某个
无人处寂寥降落,像等着谁。令交通堵塞
雨伞不自觉拱起,手机淋坏,人们无法
通过透湿的电话簿取得联络。悄然旁落
——不知所踪。在大雨里曾丢失过什么
你就会梦见什么:深色酒馆,白山丘
一株刻坏的水仙。去大湖里游泳的人
永不归来。在遗忘每一场雨的同时
你丢失的每一件东西,雨都会熟记
2014.7.20
从鱼到鱼。我经历过闪电、白夜
与去年的焰火。海正低落于
瘦骨嶙峋的盆地……
我经历过盛大的空旷、渺小的危险
领略过某种令人窒息的挤压
几乎在一阵风里晕眩倒下
我承受过移栽的痛苦——
从一片土地到另一片土地
我见过彼時的乐园、此时的废墟
离开一间久居的屋子。我曾避开人烟
独自徘徊在夜晚的海边。阴郁的果实
将要承受腐烂。爱转眼是陌生的
我感到水流湍急。女人从房间走向房间
有人暗地里演奏音乐,有人盲目地
倾注热情于荒诞的庆祝
有人说“丰收”,则麦地金黄
有人说“摇摆”,星辰便剧烈地垂荡
我听见两股声响彼此消耗,终于达到寂静
2017.2.8
我从许多个远方来
我从情欲的真空里窥探自己
直至消失。在荒原上发声——
像有另一个人在我体内说话
严肃而不事声张。在碧绿色的
一阵紧致的风过后
蜷缩着的树木渐渐舒展
达到它力所能及的幅度
我曾被生活无意中伤
也总是被彼时的你无故忽略……
但我仍一次次试着经过
那温柔的举止如同一场悲伤梦幻
在旧日列队向海,向不明的
路人无声呼救——我曾是
沉默的小动物,被你丢弃雨中
在逐日的死亡里向光芒攀升
2016.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