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年前建团之初,我不会想到在96岁时还能再一次站在指挥台上,庆祝她的生日。我作为中国交响乐的活化石,我很欣慰地看到乐团的今天,也翘首以盼未来的发展。”这是两年前韩中杰在中央乐团-中国交响乐团六十周年庆典音乐会上的致辞。他在那场演出中的挥棒,也成绝响。
本来,韩中杰是长笛演奏家。1951年,新中国政府第一次外派艺术团——中国青年文工团赴柏林参加第三届世界青年联欢节,他在长笛比赛中获奖。回国后,团长周巍峙的一个请求改变了韩中杰一生的轨迹:留在北京,组建一支交响乐队。
“当年我们怀着在首都建立一支真正的中国人自己的乐队的梦想,从祖国各地来到了北京,我们把自己毕生的精力、激情献给了音乐。”韩中杰曾这样回顾来京组建乐团的经历。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国还没有一支正规的交响乐队,想在交响乐基础薄弱的北京建团,实属白手起家。但韩中杰毅然放弃上海的优厚生活,带着妻子和年幼的儿子,奔赴首都。
从“中央歌舞团乐队”到“中央乐团”,再到“中国国家交响乐团”,他不仅参与了这支乐团的组建工作,还是常任指挥。2010年韩中杰90岁生日,卞祖善、陈燮阳、陈佐湟、叶聪、胡咏言、谭利华、俞峰、李心草、王琳琳9位指挥家史无前例地齐聚北京,共同指挥国交为韩中杰祝寿。韩中杰也登台执棒《春节序曲》,成为佳话。
韩中杰的名字,不仅被记载在中国交响乐发展的史册上,还被许多年轻音乐人深深镌刻在心里。
除演出工作外,韩中杰还兼任中央音乐学院指挥系教授达三十年之久,培养出不少优秀青年指挥。指挥家邵恩能走上指挥道路,就有赖于韩中杰的慧眼识英。1978年,在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读书的邵恩想转系学习指挥,却因“长得不好看、不适合登台”,被指挥系拒收。而韩中杰看中邵恩有双灵敏的耳朵,对乐队出的每一丝声音都有敏锐的反应,于是说了一句:“收下吧!如果你们肯收下他,我自己来教。”
“如果当时韩老师不说这句话,指挥系就不会要我了。”邵恩每每说起这段经历都十分感念。就这样,邵恩成了韩中杰的“亲学生”,“当时中央乐团在和平里,音乐学院在北京城的西南边,一上课韩老师就跑个大对角过来。当时他名气非常大,德高望重,每次却都自己坐着公交车来。”
除了发掘年青一代指挥家,韩中杰也在培养中国作曲家上倾注了大量心血。除了指挥西方经典作品,他还常常指挥演奏中国本土交响乐作品,马思聪、杜鸣心、吴祖强、盛礼洪、王西麟、谭盾、瞿小松……这些现在已声名赫赫的作曲家,年轻时的不少新作品都由韩中杰指挥首演,并录制了唱片。
“我上学的时候,凡是中央乐团首演年轻作曲家的曲目,韩老担任指挥的场次是我看到的最多的。”指挥家李心草回忆说,韩中杰在六七十岁后依旧愿意执棒演奏新作品。其实,对这样年纪的老人来说,这是一件非常耗体力、伤脑力的事情,“尤其是现代作品,非常复杂,韩老这么大岁数了,还愿意为这些作品花时间。”对一些尚不成熟的新作品,韩中杰也愿意花大气力去排、去演。
“一定要多发现好的中国作品,发现好的就要去演出。经典作品,也是演了无数次才慢慢被挖掘出来的。”李心草清楚记得韩中杰的这句话。
“指挥是音乐表演艺术中唯一一个不发声的专业。指挥的成功,要依赖于别的音乐家发挥自己的才能。”邵恩转系学习指挥的第一天,韩中杰言辞郑重地对他说了这样一番话。“要低调”,是韩中杰给邵恩上的第一课,数十年来,韩中杰自己也是这样做的。
韩中杰的指挥风格以细腻严谨著称,动作幅度并不大,很少激情四射地起起伏伏,一如他安静平和的性格。站在舞台中央的韩中杰,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腕儿”。“指挥是一个容易出名的专业,但你要非常清醒地意识到,我们是要调动别人的积极性,是为了让别人能够更好演奏的‘服务人员。”邵恩转述着韩中杰的话,“我们不能高人一等。”
韩中杰“抗拒采访”是众媒体同行对他的普遍印象。就连儿女们跟他说要登报,他都连连摆手。“说我干什么!”韩中杰的女儿韩文彦记得父亲曾这样说:“我自己做事就好了,为什么要宣传?我做的是事业,事业做出来了大家都看得到。”
韩中杰对乐团是出了名的严谨负责,定下来了排练时间,一分钟都不会少,发现错误当场就说。乐团成员知道第二天是韩中杰排练,头一天晚上都会认真练琴。有一次,他帮一个乐团排练《沙家浜》,排着排着突然叫停,指着弦乐声部说:“第五谱台,有一个小提琴的音不对。”队员们一愣,一对谱才发现,第四谱台和第五谱台的乐谱上竟然差了一个音,这么多年队员自己都没发现的问题,竟一下被韩中杰点了出来。
“干事情不能糊弄人,要干就干好。”这是韩中杰站在指挥台上的准则。站上指挥台,也是他一生最大的幸福。就在去年,李心草还跟韩中杰聊起他90岁的那场演出。“当时我跟他说,咱们还要再办100岁音乐会!”李心草记得,当时韩中杰还笑呵呵地说:“好!”话犹在耳,人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