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黎继新
独自在家的母亲养了许多家禽家畜。
在这群鸡、鸭、鹅、猫等动物面前,母亲俨然就是一个大家长,发号施令,唠叨训斥。母亲的脚步声一响,它们便蜂拥而至,围着母亲闹腾。这个时候母亲就训斥它们—她训斥鸭子笨,被鸡抢了食;训斥狗太顽劣,总是偷食;训斥猫过于狡诈,连碗柜门都能扒开。
母亲吃什么,就喂它们什么。她常斥责它们:“我都吃,你们还不吃,你们要吃龙肉啊?”
母亲家原来有两只猫,它们时常依偎在一起。后来,一只猫给另一只猫生下了一双儿女,母猫负责精心照顾儿女,公猫就负责吃醋,它不准小猫吃奶,两只小猫饿得奄奄一息。
见公猫如此不懂事,母亲震怒了,提起棍子打了它。母亲没料到,它会因此离家出走。偶尔,它会回来看看母猫,跟母猫玩一会儿,这个时候,母亲便百般讨好它,轻轻唤它,给它食物,但它没有理睬,直至后来死去。
母亲说:“办法想尽,它要是晓得用钱,我还想给它点儿钱。”给钱是她爱一个人最隆重的表达方式。我非常吃惊,心里泛着酸味儿,母亲可从来没有想过给我钱。
我想我呼它们一声“禽兽”,也不为过。
偶尔回乡的时候,我总被要去山里干活的母亲嘱咐在家要照顾好这些禽兽。我在答应母亲之时,心里总有种如泰山般沉重的责任感与焦虑感。毕竟这些禽兽在母亲心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如果其中一只失踪,估计母亲三天三夜都会睡不着,以那只公猫为例。
这些禽兽不听我的遣唤,我觉得我与它们根本就无法沟通。如果我让它们在家乖乖地待着,绝不会有一只遵从。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6只半大的鸭子就不见了。我心急如焚,像一只无头苍蝇。
母亲在电话里淡定指示:“可能在下面的水渠里。”我心急火燎地跑去一看,果然在。它们正用扁扁的大嘴,顺着水流或逆着水流的方向,左搜右搜,搜得水花四溅,哗哗作响,也不知道在搜索什么,那么乐此不疲。
母亲的房子有一丈多高的台基,基脚下是一道水渠,一头通向稻田,一头通向水井。井水从这条水渠或急或缓地流向稻田。
母亲说:“鸭子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条水渠,经常去。”
我问:“去干什么?”
母亲说:“耍水,像你小时候一样。”
去找鸭子时,在水渠的这头,一只焦躁的小鸡引起了我的注意。它“叽哎叽哎”地急切叫着,十分聒噪。它奋力地想从近乎垂直的陡坡爬上去,陡坡上的青苔湿滑,它爬上又滑下。听它急躁的叫声,想来是十分恐慌的。
看它向上爬的方向,我料定它是母亲家的鸡,可能是从台基上不小心掉下来的。
于是,我在与它周旋几个回合后,用蛮力强行把它捉住,送上台基。果然,就看见它朝着母亲的房子,头也不回地一路飞奔而去。
母亲听我说起这只小鸡,告诉我,它不是掉下去的,它是跟着鸭子一起出走的。它总是喜欢跟鸭子们混在一起,又总是中途掉队。
我问:“它为什么总跟鸭子混在一起?”
母亲说:“它可能认为自己是一只鸭子。”
母亲家的禽兽是比较神奇的,它们有的聪明有的笨,但都有情感、有情绪、有个性。也有“神经病”的,比如这只小鸡。
狗还好,有情感,没有“神经病”。母亲养过好几条狗,每次我们离开,狗都会送我们很远很远。
猫就有点儿过分,总是扒开母亲的碗柜偷东西吃。母亲在碗柜门上绑了一根绳子,把门拴死,防猫。母亲嘲笑它:“你再聪明,也不会解绳。”
有一年,猫瘦了许多。母亲叹道:“自从它的老伴死了之后,它就瘦了。”听母亲讲,公猫死去后,母猫常独自坐在房子旁边的石头上,一坐就是半天。
这情有可原。那只公猫还没离世时,它们总是一起离我远远的,满脸傲娇。如今,我蹲在这只猫的 面前,它一点儿也不警惕,时而滚到我的脚边蹭几下,再打几个滚,百无聊赖地发呆或打呼噜。它的爪子许久没用了,母亲的碗柜也很久没有绑过绳子。如今,连洋鸭都能欺负它。
洋鸭就这么一只,却不好相处,常常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弄得鸡飞狗跳,谁也近不得它的身边。母亲指责它,作为一只洋鸭,不懂“为人处世”。
如果说洋鸭是窝里横,鹅则是梦想家。
那些鹅最让母亲头疼。它们总是成群结队地出去,目的地完全没有规律,四面八方,似乎都没有能让它们一心一意的旅途,仿佛每一个方向都有它们无穷的梦想。母亲每次找它们,都找得焦头烂额。
我说:“把它们关起来好了。”母亲说:“关起来,它们不高兴。还是鸭子好,笨点儿,就只在水渠里,顶多跑到别人田里干点儿坏事。”不乱跑叫笨,不知道母亲这是什么逻辑。
母亲对她的每一只鸭、鸡、鹅和猫的性格与喜怒哀乐都了若指掌。
母亲每次出远门,最放心不下的是她的“禽兽”们。大概是因为母亲家的这些“禽兽”们被上天赋予了情感和性格,与母亲心意相通。
我时常埋怨母亲对它们的关切多过对她的儿女。但想想,它们虽无血脉相连,但与母亲朝夕相伴。
远亲不如近邻呀!我好自为之,识趣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