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鹏飞
摘 要:翻译的不同定义体现出当前学界对翻译本质的界定呈现多样性,但是关于翻译本质一直未有定论。从佛教唯识学的核心思想下关照翻译的形成因素、翻译过程以及翻译结果,可以发现翻译的三个基本特点,即差异性、依识性及为他性,从而得出翻译的本质乃是一种比量活动。
关键词:翻译本质;唯识学;比量
中图分类号:H315.9 文獻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7)08-0096-03
关于翻译的本质,翻译界一直争论不休。那么翻译本质究竟是什么?要解决这个问题就需要新的研究视角,而唯识学不失为一个选择。
一、翻译的不同定义
关于翻译的定义,中国古代就有相关释义,如《说文解字》:“传译四夷之言者。”[1]《义疏》:“译即易,谓换易言语使相解也。”《翻译名义集》:“译之言易也,谓以所有易其所无,故以此方之经而显彼土之法。”[2]到了近现代,国内学者在西方翻译理论的影响下,对翻译的本质及其定义的研究异常热烈。比如李树辉从信息学的角度给翻译下的定义:翻译即“旨在传递信息的解码与重新编码活动”[3],认为从语言学、符号学、交际学、社会文化学、文艺学、美学、系统论等学科对翻译下的定义都不能完全揭示其本质,因而不能作为翻译学的定义。王德春认为:“翻译就是转换承载信息的语言,把一种语言承载的文化信息用另一种语言表达出来。”认为只要抓住了这一点就可以判断翻译理论中“哪些是真理,哪些是谬论”,并由此断言“把翻译纳入到各种意识形态和权利斗争中,把翻译作为构建意识形态和权利关系的手段的理论都是错误的”[4]。有的学者认为翻译本质不唯一,根据不同的历史语境,其本质呈现二维性乃至多维性。许钧就认为翻译的五个本质特征是:社会性、文化性、符号转换性、创造性、历史性,由此给出了翻译的定义:“翻译是以符号转换为手段,意义再生为任务的一项跨文化的交际活动。”[5]蓝红军也认为翻译本质具有多维属性,并分析了传统及现行翻译定义的维度,主要为形态维和功能维,形态维关注语言转换层面,功能维关注文化信息传播层面,进而从发生维的角度分析了翻译的本质,给出了翻译的第三维定义:“为跨语信息传播与跨文化交流过程中遭遇异语符号理解与表达障碍的人们提供的语言符号转换与阐释服务。”[6]那么翻译的本质究竟是一维还是多维?翻译的本质究竟是什么?这些问题值得探究。接下来,笔者将首先介绍唯识学的核心思想,然后分析翻译形成的原因,从而得出该理论视角下翻译的本质及定义。
二、唯识学思想简介
唯识学源自于弥勒所著《瑜伽师地论》,此后无著、世亲又分别著《阿毗达磨论集》及《唯识三十颂》,《瑜伽师地论》及《唯识三十颂》皆由唐玄奘法师印度学成后所译,后玄奘著《成唯识论》,此后其弟子窥基著有《成唯识论述记》,由此唯识学思想趋于成熟。唯识学认为,人类的认知结构可以分为八个部分,即眼、耳、鼻、舌、身、意、末那、阿赖耶八种识,它们都是精神活动的主体。《成唯识论》卷五中说:“集起名心,思量名意,了别名识,是三别意。”了别乃是领纳分别之义,相当于感知觉;思量相当于思维推理等高级认知活动,而集起,则代表着造业和受报的过程,表明心乃是所有认知活动的主体。前五识,即眼、耳、鼻、舌、身,相当于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等五种感觉功能,担负着接收外界信息、形成初步印象等任务,是后面高级认知活动的基础。第六识名为意识,是人心理活动的综合中心,人的思考、判断、记忆、决定以及喜怒哀乐的情绪等都是第六识的功能。一般来说,前五识面对外境之时,第六意识也几乎同时升起。末那识具有思量、恒审的作用,并升起自我意识。阿赖耶识相当于一个大仓库,具有存储的功能,包含一切种子。末那识把第八识当做主体,把前六识所认知的信息当成客体,并将“我”所经历的一切以种子的形式存储在阿赖耶之中。换言之,种子乃是人类认知活动的内在推动力。种子有两类,一类称为“名言种子”,“名言”即指名字与言说。据《摄大乘论》卷四载,言说以“名”为体,“名”又分为言说名与思维名两种;此二种“名”皆以音声为本,即以音声召唤诸法之名者,称为言说名,而后心缘上述音声加以分别者,称为思维名。若随此二名言所熏成之种子,即称为名言种子。另一种称为“业种子”,“业”指有情众生所作身、口、意三业,简而言之就是指人类日常生活中所有的行为,无论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都称为“业”。业种子可帮助名言种子,使其生起相应的善、恶、无记(非善非恶)之果。此外,关于人类认知产生的原因以及认知能力的层次,唯识学也有相关论述。人类的认知如何产生?唯识认为认知乃是由人们的感觉器官(根)与外部世界(境)相接触时所产生的。人们的感觉器官在认知主体(意识)和认知客体(外境)之间搭起了桥梁。那么认知能力又有几个层次?有三个。一者遍计所执性,二者依他起性,三者圆成实性。什么是遍计所执性呢?《成唯识论》卷八中说:“周遍计度,故名遍计,品类众多,说为彼彼。谓能遍计,虚妄分别。即由彼彼虚妄分别遍计种种所遍计物,谓所妄执蕴、界、处等,若法若我,自性差别。”换言之,一般人的认知因为执着于所有事物的外在形象,执着于言语描述,不断思量产生虚妄,从而造成一切事物的主客二元对立,并执着为真实。什么是依他起性?顾名思义,乃是依靠其他条件之义。《成唯识论》卷八载:“众缘所生心、心所,皆依他起,依他众缘而得起故。”《成唯识论》卷八载:“二空所显圆满成就诸法真实性,名圆成实。显此遍常,体非虚谬。”换言之,圆成实性指的是在去除虚妄以及了知依他起性便进一步了解到事物的根本规律。唯识学经常用似蛇之绳来比喻以上三种认知层次,遍计所执之人在黑夜中看到绳子,执于外形,认之为蛇;依他起性之人则能明了此是似蛇之绳;而圆成实性则能明了绳只是外相,其本质为麻。再者,唯识学还触及人类认知活动的特点,即“量论”的思想,指获取知识的方法及由此方法所得的结果。其中“量”主要指“尺度”,有“量度”和“量果”等。测量的对象为“所量”,人类的心识称为“能量”,所得的知识、经验、智慧统称为“量果”。量有两种,为现量和比量。现量指由感官和对象(即所量)接触所产生的直接知识。心识与认知对象处于同一时空,无需第六意识、概念以及语言的作用,就能产生认识。《瑜伽师地论》规定了现量的三个特性:(1)非不现见,是针对推理而言的直觉性;(2)非已思应思,是针对不与过去、未来相联系,而是现在一瞬间的直觉;(3)非错乱境界,就是离开想、数、形、显、业、心等错乱[7]。换言之,现量是脱离任何意念成分的感觉认识,是纯粹的感性认识。比量是指通过意识的比知、推测以及名言等作用,对所认识的对象得出的认识。“这里的比,即比附、类比之义。日常认识活动中,有时心识与所认识的对象在时空上或工作状态上并不相同,但由于有先前获取的经验或知识作为基础,通过由此及彼的原理,进行逻辑推理,从而对所认识的对象,也能间接地产生正确的认识和了解”[8]。通过意识以及名言的作用,对所认识的对象产生相应的认知结果称为“比量”。比量又可分为“为自比量”和“为他比量”。“为自”即是为自己,通过意识的比知、推测等作用,所达到的对所量所产生的认知即为“为自比量”;“为他”即是为了别人,通过比知、推测以及名言等作用使得他人对所量产生相应的认识即为“为他比量”。
三、唯识学视角下翻译的本质
前面提到,当前翻译学界对翻译本质的认识不一而足。从唯识角度来看,翻译本质是一抑或是多,并无大碍。那么从该视角分析翻译的本质,会得出什么结论呢?
翻译为什么被需要,翻译形成的原因是什么?很明显,翻译之所以被需要,正是因为诸语言乃至社会、文化、政治等方面存在差异,没有差异就不需要翻译。那么这些差异从何而生?《成唯识论》卷一中说:“由假说我法,有种种相转,彼依识所变,此能变为三,谓异熟与思量,及了别境识。”就是说差异形成的根本原因乃是因为每个人的意识并不相同,即便在认识相同的对象时,也会因认知能力的不同而得出不同甚至相左的结论。也就是说,差异是天然的。
翻译的过程又是怎样的呢?因为差异的存在,所以译者进入了人们的视野之中。前面提到,现量指的是当下人们的感觉器官接触外境时所产生的直接知识,没有分别,时空同一,只为个体所知晓,不需要第六意识、概念以及语言的作用,因此现量中没有翻译行为。再来看比量,比量是指通过意识的比知、推测以及名言等作用,以经验为基础,针对所认识的对象而得出相应的认识。为自比量是个体行为,通过意识、概念及名言等作用,依靠经验将认知对象的特点内化为自己的认知,是一种心识活动;为他比量则是为了将自己所认知的内容,再次通过意识、概念及名言等作用,描述给他人,也就是将之前的心识活动外显为语言或者文字。不难发现,比量之中有翻译行为。肖平认为:“为自比量不与翻译发生直接关系。”[7]笔者认为不然,虽然为自比量是个体行为,也是一种心识活动,但当个体将认知对象内化为自己认知的同时,名言(语言及思维)已经发生作用,可以认为此时译者与读者是同一人,此时的翻译行为是将非语言因素通过名言之作用转化为自己的认知。这是译者内隐的翻译行为,当译者将认知传达给他人的时候,则是外显的翻译行为。此间译者首先将“源材料”内化为自己的认知,然后通过名言等作用将自己的认知传达给他人,这个过程即是从为自比量到为他比量。值得注意的是,整个过程的形成都离不开意识的作用。
翻译的结果是什么呢?翻译由其不同的功能以及目的,译者会选择不同的策略,其间还会受到诸如意识形态、赞助人以及学识等因素的影响,但从本质来看,无外乎是为了使有理解障碍的人们能够理解其所要表达的意义,无论文本是关乎语言、社会、文化乃至政治还是其他。由前述可知,翻译的结果乃是一种比量,译者不仅需要为自己比,也需要为他者比,这样翻译行为才有意义,才能有其实际功用。
至此,我们可以得出唯识学视角下翻译的定义:翻译即译者通过不同名言将其对源材料的认知内化并传达给他人的一种比量活动。译者有着“依识性”的本质,不同名言有着“差异性”的本质,而“比量”有着“为他性”的本质。此处,笔者将“译者”一词加入翻译的定义之中,这看起来似乎再正常不过,但传统及现代的诸多关于翻译本质及定义的探讨中都忽略了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都把翻译当作机械的语言或者文本转换。首先,“名言”一词乃是唯识学中种子理论中的术语,兼有语言能力以及思维能力两种含义,因此不同于传统的、单一的语言表达能力。其次,定义中使用了“源材料”一词,而不再使用传统及现行翻译定义中的“文化信息”、“源語”、“语码”等词语。因为后者其实都是抽象的或者具体的材料,使用“源材料”一词可以将翻译对象拓展到一切可以进行翻译的素材。最后,定义中使用了“比量”一词,此处表明翻译是一种为己也为他的认知活动,且翻译的核心在于“比”,也就是“比附”和“类比”,因为完全的对等是不存在的,“差异性”从翻译诞生的同时就与其如影随行,是不可避免的。
根据以上论述,我们得出如下结论:(1)翻译是一种比量活动。(2)无差别,不翻译。“差异性”于翻译诞生初始就与其形影不离,是翻译产生的根本原因。(3)翻译过程即译者通过意识以及名言的作用将所量先内化成自比量,再转化成他比量的一种认知、表达过程:所量—为自比量—为他比量,此过程离不开前五识以及第六意识、末那识及阿赖耶识的作用,因此翻译具有“依识性”。(4)从翻译的结果来看,无论其结果、目的抑或功能如何,作为一种比量,它都具有为他的特点,因此翻译具有“为他性”。
参考文献:
〔1〕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19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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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许钧.翻译论[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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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宗性.改造生命的原理:八识规矩颂通诠[M].成都:巴蜀书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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