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玉梅
如此地安静,静得可以听到羽毛的轻咳。
南迁的候鸟脱掉了便装,天空隐藏了它们飞行的轨迹,只有蔚蓝和洁白无限苍茫,偶而有一两只麻雀,打探北方残缺的往事。
我一直觉得,每一片雪花儿都带着点点乡愁,它们是游子寄往故乡的家书,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但一定知道它们要到哪里去。
1
雪花儿轻轻落在小路上。
小路你好!
一块土地一分为二,又紧紧牵着手。小路从村庄通向远方。
如同母亲的脐带,从我们身体里剪断,但脉管里汩汩流淌着的,依旧是她殷红的血液,骨骼里刻着抹不掉的乡愁。
那年,纷飞的雪花儿笼罩着母亲的眼。小路的尽头,她如狂风中摇摆的一棵稗草,经不起一片雪花儿的沉重。
雪花儿染白的头发,如同风刮乱的芦花,直到我回头的一刹那,她变成一个雪人。
小路渐渐远了!
2
雪花儿轻轻落在苇塘上。
芦花儿你好!
鸟儿走了,雪花儿来了;
睡莲走了,雪花儿来了;
鱼儿走了,雪花儿来了!
繁华落寞,只有旷野的风,见证了人世间最美的道别和邂逅。
芦花屈膝着身姿,尽量缩小与雪花儿的距离。
那年,父亲也弯成芦花那样,在苇塘里割草,而我则折断一只芦苇,吹响一段曲子,曲名为《少年不识愁滋味》。
芦花的美端庄,雪花的美纯净,她们携手于旷野深處,谋划着来年的收成。
苇塘渐渐消失了!
3
雪花儿轻轻落在村庄旁。
村庄你好!
近乡情怯,雪花儿打着哆嗦,打探门锁,家人可好?
泛黄的锁心,锈迹斑斑,乡愁深锁其中,打不开,叩不响。
雪花儿抽泣着蹲在墙角下,墙上的泥土如超市卖的“核桃酥”,轻轻一蹭,便掉下泪来。
曾经打雪仗的发小可好?曾经端着饭碗,坐在柳树下听爷爷讲故事的邻居可好?
曾经的小桥、曾经的河水、曾经的鸡鸣狗叫……
村庄渐渐空了!
4
雪花儿轻轻落在茅草屋上。
炊烟你好!
一朵洁白,一缕炊烟;简单的日子,一个碗一双筷。
很多时候,我们仰望远方,看似站在理想的肩上;更多的季节里,我们是在回望。
茅草灰暗、干枯,没有光泽,屋脊早已缺钙,寒风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骨头在黑暗中断裂;
室内昏淡,唯有留守儿童睁大的眼,凝视心中的远方,在这个母爱被变卖的季节,他在无尽的等待中,梦见春暖花开;
土炕冰冷,留守老人,双手插在袖管里,像一尊佛,等待叩拜;一个空碗,望着树杈上的鸟巢,叹息安抚着叹息。
茅草屋渐渐老了!
5
雪花儿轻轻落在黑土地上。
母亲你好!
雪花儿终于找到了她的落脚点!
她在母亲的睫毛上,如珍珠般晶莹耀眼;
走了那么久的路,原来还没有走出你的心痛。
一片相思,才上眉梢,又落心头。
一朵雪花儿,托不起千里乡愁!
——大雪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