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白氏家谱

2018-07-07 02:13白军芳
红豆 2018年7期
关键词:公会家谱祖先

在我童年的时候,家里的客厅的墙上,有一张白居易的画像。我对这位面目严肃的古人,一直都不亲近。因为他目光如炬、表情冷峻、威严训诫的意味扑面而来,一点都不和蔼可亲。爸爸告诉我:“这是我们的先人,唐代的白居易。”我并不认为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后来,选择了中国古代文学作为学术研究方向,我哥哥告诉我:“你是白居易的第52代,要多研究研究我們的祖先。”我一下子想起我童年的墙上的画像,很没有好感,所以也不重视他。

我博士毕业,儿子也渐渐长大,聪明好学,考到新加坡去读中学。我在暑假去新加坡陪读,哥哥告诉我,新加坡也有白氏宗亲,叮嘱我去看看。

经历过阴影的我,对“白氏宗亲”这样的话并不重视。但是,血脉涌动,总觉得一个人在新加坡的孤单,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决定带儿子一起去看看。

接我电话的人,很高兴地告诉我,周六下午,我开车去接您。您不用打车过来,我自己去接您。

我的心里有点小小的受宠:儿子曾经告诉我,在新加坡,有车,意味着富翁。因为新加坡有限的空间,政府对于车辆的数量控制很严,仅养车一项,一年大概人民币30万。我在新加坡访问的几个朋友,都是叫我自己打车去的。

周六下午,风和日丽,少有的好天气,白氏公会的车到了。我和儿子高高兴兴离开宾馆,去那里参观。

先是吃饭。在一家中式餐馆,白氏公会副会长白源德及夫人,还有一位年轻人,都已经等在那里了。白副会长向我解释说,会长先生本来要亲自来接待的,但是,临时有事,今天早上飞山西太原了。并表示遗憾。

我的内心渐渐有丝丝缕缕的温暖。

菜,上来了。吃饭是最有亲密气息的人际活动,盘盏碰撞,香气氤氲,互相的礼让、夹菜、问候,不知不觉把气氛由生疏拉近成融洽和和气。

儿子对肉骨茶和炸猪蹄都喜欢。伯伯和叔叔就不断给他夹菜,一盘猪蹄,他一个人足足吃了一半,如在家里一样,不生涩。

吃完饭,天空突然下起太阳雨,细细密密的雨织成天地间的大幕。我们从饭店出来,就停在门口。我说,咱们走过去吧,反正白氏公会也不远,一箭之地。白大哥说,不用,你兄弟去开车了。

兄弟?我的内心被触动了。在遥远的新加坡,不是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出去游玩、购物、教育孩子、坐地铁吗?

有什么东西,给我的感觉不一样了。

车来了。只有几步路,白大哥就不愿意我们淋雨。

进入到九仙宫(这是一个道教的庙宇式建筑,里面供奉九天仙女),白大哥跟我介绍白氏公会:旁边的那一座楼是三年前新建的,这个道观,有80年历史了,也是公会的一部分。

我们一起进入白氏公会。首先进入会客厅。这间30平方米的地方摆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白氏宗族的交流的奖牌、奖杯、来往的礼品、互相赠送的家谱和书籍,高高低低围着屋子墙装了半屋。

白大哥把其中重要的指给我看:这个是来自韩国的,那个是来自美国的,还有马来西亚、菲律宾……这是一个小小的联合国。

显然,白大哥不是一位健谈的长者,他三言两语介绍完,就叫我自己随便看。我发现,在这里有好几柜子的家谱,有福建的、江西南昌的、台湾的,居然发现有我们河南的。

我的内心,在目光滑过一本又一本书书脊的名字时,慢慢滋长出一张大大的网。在美国的日子,我真的不知道,也有家谱上的人的名字和我写在一本书上。不知道,我的周围有和我如此血缘亲近的人。

接着我在白大哥的陪同下,参观了他们专门的展览室。我知道了:新加坡一系来自福建安溪榜头,为了躲避战乱,他们在清代,来到这里,到现在已经近400年。

我在展览室的一面墙前站住。这面墙镶嵌着新加坡白氏公会的最近几十年的会长及骨干成员的合影。最早的一张照片是1937年,后来隔上几年就合影。到今年,这样的照片有20多张。我看那些照片,从黑白色质地上的中山服,到炎热天气造成的白衬衣,再到现在严肃端正的西服领带,这些人变幻的是面孔,不变的是严肃的神色和灼灼闪亮的目光。

这些照片是最真实的史料啊,它们标志着白氏一族一代又一代的薪火传递、敦宗睦族、守望互助。

然后,白大哥带我来到展览柜前,上面依次摆放着白氏的七位宗祖:白公胜、白圭、白起、白建、白居易、白敏中、白宇经。他一一讲授他们的丰功伟绩。

在这里,我听着久违的汉语,看着熟悉的黄皮肤黑头发,参观膜拜着白氏的宗族祖先们,突然就像回到一个遥远的家庭里,这里,有我的哥哥、弟弟、亲戚故人。

在走廊的一端,我发现了一幅画像。他有宽宽的额头,严肃的表情,训诫似的目光,一望就叫人心生畏惧之意。是的,他是那幅贴在我家客厅墙上的画像。一样的黑白片,一样的唐式服装,一样的犀利的、透视人心的眼睛。

一时间,我被一股巨大的、激动的情感所吞噬。那些爸爸教诲的言辞、神色,那些清明节在画像前点燃的香火,那些白居易生辰的跪拜,那些生疏的、熟悉的、叠加出现的面容,那些代代相传的诗句,那些一句一句秉持家训的惩戒……拧成一股复杂而强烈的力量,将重重由复杂人际关系世俗化、坚硬化的生活铸就的警惕和戒备瞬间冲垮,暖暖的热流涌上心头。亲人啊,这些人,和我有如此亲近的关系啊。我们的祖先的尸骨在同一个墓穴,我们的故乡在同一个历史深处,我们每一年的祭祀,不是孤单的,而在遥远的新加坡,都有同宗的人在举行共同的活动……

一张画像勾起我无数的情思。我们又回到会客厅。我告诉白大哥,在《白居易家谱》上,应该有我的名字。

大家热情地从柜子里取出那本厚厚的《白居易家谱》,查找目录、序列,在林林总总、大大小小的名讳中,终于发现“白军芳”三个字。

“哇——”大家一起惊呼。互相之间忍不住拥抱起来。是的,是的,在新加坡白氏公会的一本书中,早早就记载着“白军芳”三个字,在静静地、耐心地等待,白军芳有一天走近它翻开它寻找它相遇它。

祖谱,真是一部神奇的书啊!

我看这神奇之书,清晰记录白氏族人从炎帝时期开始,世居陕西、山西,后来部分白氏迁到河南洛阳、南阳,江西南昌等地;到元朝,又有一系由江西南昌遷入福建泉州、同安;明代永乐二十二年(1424年),又有一支从同安迁到安溪榜头,带头人是白逸宇;清康熙年间,又有一支迁徙到新加坡。

这部书详细记载着:一个家族的始祖是谁,始祖有几房妻子,谁是嫡妻,谁是庶妻,他们各有几个儿子,名叫什么,他们的妻子是谁,家族的各支各房是怎样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谁和谁是什么血缘关系,近的血缘关系是不是能互帮互助,亲近和睦。古人云:“子孙不知姓氏所来,以昧昭穆之序者,禽兽不如也。”意思是,姓氏是一种血缘关系的标志,人兽之别,就在于他们对于有血缘关系的本族人,有一种生生相息的寻根意识,使这个家族有强大的互助意识和凝聚力,一个人不管漂泊多远,总是忘不了自己的家乡,因为那里埋葬着他们的共同先人。先祖的严于律己、持家立业的品行是让人有荣誉感的,也是让人有尊严感的,因而后辈在崇拜祖先的同时,建构自己的荣誉观、价值观,以免失误而辱没祖先。

我发现,从唐朝太原到河南洛阳、南阳,福建安溪,再到新加坡,是我们白氏的祖先们为了寻找新的生命乐土,走了一条从北方到南方的发展路线,而这条线正是中华民族不断壮大开拓进取的途径啊。也就是说,我们白氏祖先践行了华夏文明的“向南行进”的历史方向啊。我骄傲啊!从最开始的刀耕火种、躬耕劳作,到现在的商业筹谋、金融操控,貌似平淡无奇,波澜不惊,实际上却步履艰难、不折不挠、坚持奋斗。从一家一门的纤细柔弱,到整个家族布满全世界的兴旺发达,是历史的奇迹,也是生命的奇迹,更是白氏家族深厚勤谨、不懈追求、不屈服困境威胁的奇迹。一个人的力量,绵软脆弱,好像随时会被病痛剥夺,被苦难吞噬,但它汇集到一个家庭、一个家族、一部宗谱里,它又是绵延不绝,刀斩斧砍不断,瘟疫运动革命遏制不住的力量。它既是物质的,同时,也是精神的。它是一族血脉的迁徙、寻求、壮大、发展,也是华夏国度的奋斗、探索、坚持和执着。一种强悍的搜求探索精神充盈着这个家族、这个国度,环境不合适,重新开拓,发展方向有变,坚持学习和适应,不管什么文化,都可以吸纳、汇入、渗透、改造并接受,可是,一旦关起门,共同的对祖先坟地的回望,白氏宗族人总是能够在“自己人”的血缘关系中,找到精神上的亲密和缔结,道德认同上的支持和帮助,甚至经济上的接济、发展机遇的优先给予。这时,宗谱又是一种信任和依赖,是人际关系的积淀和深层沟通。这样的亲密感、依赖性,在当今商品社会中,又显得多么朴素而珍贵,简单而美好。这是祖先的力量,也是传承的厚度和深度。于是,任何的白氏人群,在社会的搏杀中,貌似是单体个人的,但在回到白氏族群中,又是群体的、强悍的、心气相通的。用一个族群的滋养,来开拓出个人命运的发展,滋长迅猛,力量浑厚,一个有锐气、有力度的族群就建构出来。

翻开家谱,我看着一个又一个名字,似乎看到了滚滚的发展的洪流,奔跑着、旋转着、奋斗着,波涛汹涌,一往无前,开拓出一片新的未来……

责任编辑 谢 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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