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男的,就是一个普通的男的,有一天,他把手随便地伸向他的衣服口袋,触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这东西是长条形的,男人的手握起了它,感到它在他手心里动弹,男人吓得把手松开了。“这是一个活的。”男人想,“也许是壁虎?虫子?是一件什么可怕的东西?”男人把衣服脱了下来,把口袋朝下,把那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他抑制着自己的哆嗦,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那是个什么东西。
那东西立刻从桌子上立起来了,男人凑近了看,发现竟然是一个小人儿。
那是一个穿裙子的小人儿,像是芭比娃娃,但是比芭比娃娃还要小一半。它穿着粉红色的短裙子,露出长长的大腿,它的脚上还穿着高跟鞋。它的马尾辫扎成一束,男人凑近了看她的脸,她长得很漂亮,嘟着她的嘴巴,对他做出亲吻的姿势。男人有点不太相信这是真的,然而他听到她用细小的声音对他说话。他仔细地想要听清楚她说的什么,可惜啊,她说话的声音太小,他无法辨认她的词意。
嗯,你一定发现我已经不知不觉地把称呼从“它”变成了“她”了。是的,自从男人看到她的脸、她的表情的那刻起,我就已经把她看成了一个“人”。她是一个人,一个女人,尽管她的个子不高,而且由于听不清她说什么,我们也无法辨别她的智商如何,但她是一个女人这是毫无疑问的。
想必男人也明确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同时周围也没有其他人的时候,感到心里有一点小小的激动,他不禁拿起了她,把她放在了自己的手心里。是的,这是个女人,你看她是多么的漂亮!多么的精致!她拎着粉红色的小挎包,甚至耳垂上有两个比他见过的最小的东西还小的闪光,那一定是什么金属做成的耳坠。他还邪恶地掀开她的衣服看了看,她身上有真实的器官,形状还很美好。她像其他女人一样矜持,对他颇有推拒。这是一个在其他情况下他好像无法靠近、无法了解的女人,因为她漂亮和时尚的程度都像是电影明星,只是因为她小了一点,并且正好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他的口袋里,所以现在是他的了!
“你好。”男人用他掌握的语言对手心里的她说,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得懂。然后男人把她放在自己耳朵边上,想听清楚她说的话。
“你好!你——好——”她大声地、尽力地对他呼喊。她用上了她的全部力气。
“你是哪里来的?”
“我——我——啊,天哪!”女人抱紧了他的手指,“放我下来。这里太高了。”
男人想出了一个办法,他把这个矮个子的女人放在枕头上,然后躺着同她说话。这时他们可以轻轻松松、彼此都用最舒服的姿势交流了。
男人迫不及待地问她:“你从哪里来?”
她说:“我来自你的过去。”
“我过去从未见过你。”
“你见过的。你梦见过我。在梦中你爱过我。你在梦中爱我的时候,我也极爱你。你已经有很多年不曾梦到我了,在这很多年中,我一直在想念你。”
“那你现在是我的了吗?”
“当然。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从此跟你在一起。我和你一样,有一天也会死的,在死之前,我都不会离开你。”
男人思忖了一下。“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不一定是一个很好的誓言,何况他要这女人能有什么用呢?另外,他还要小心翼翼地了解一下,她的存在是否会妨碍到他的正常生活。他虽然不是一个很想结婚的男人,但是他要交往女友,尽管这个口袋姑娘看起来没有什么力气阻挡他做任何事,但他一点都不想怀有对她的愧疚。尽管她个子很小,但她也是一个人对吧?她虽然长得很漂亮,看上去很温顺,她说出来的话也都让他高兴,但她毕竟同他不匹配,他当然不能同她在一起——除非,她退回到某个他可能根本就记不住了的春梦里,作为一个子虚乌有的梦中情人,天亮了以后自动消失,在这种情况下,他不介意她一辈子都跟随着他。
“是吗?我们在一起?我们怎么可以在一起呢?恐怕不行吧?”男人说。
“我们当然应当在一起。”她说,“因为我来自你的过去。你虽然忘记了你有多爱我,我却一直没有忘记。我可以不来找你的,我可以假装没有这回事,但是我从来都知道你是我唯一爱的人,十年前知道,今天更加知道。假如把我们的身高差以整个宇宙的长度为尺度测量,可以忽略不计,正如把我们生命的时间同宇宙的时间相比,也可以忽略不计。可是我爱你是像宇宙一样永恒的爱,所以我会忽略一切差别,我用全部生命的时间爱你也只不过一瞬,所以我决定这一生无论如何要待在你身边。”
男人一直觉得自己哪里都不够好,但是自从口袋里多了一个这样没完没了吹捧赞美自己的女人之后,他对自己的看法有所改变了。他每天到公司上班,说话的声音情不自禁地带有威严,因为他知道口袋里的女人会听到。他的同事们不知道他有这样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也总是非常乖觉地抹去自己存在的一切痕迹。比如说他的同事Tina就不知道。Tina不可能知道。Tina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女孩,她在公司里的工作是前台,她来自跟男人同样的地方,在没有人的时候,她会跟男人说起他们那个地方的方言,而这种方言,公司里其他的人都听不懂,这使得他们之间,似乎有一种二人世界的默契。
这一天下班之后,男人对Tina说,我们两个也来一场约会吧。这是因为,Tina之前回老家的时候,给男人顺道捎了一件风衣,这是男人的妈妈打算寄给他的,因为Tina来了,所以就不用寄了。为了感谢Tina给他捎东西,男人决定请Tina吃饭。Tina自然是开心的,她斜靠在前台上,撩起一卷金色的长发,用睥睨的眼神看着他,用软软的音调说:“好啊,我们去哪儿吃饭?”男人情不自禁地壁咚了她,说:“你挑地方吧,宝贝。”
他们决定去一家叫作NOBU的日本料理餐厅吃饭。席间,他们谈起那件风衣。“你的妈妈很有眼光的嘞。我妈妈就不可能挑一件这样的风衣给我弟弟穿。你看,虽然是基础款,但是看上好的基础款也需要眼光。你看这个肩膀的设计,一点都不啰唆。老年人给年轻人买东西,很少有一下子就买上合适,问都不要问的。我妈妈没有那个胆量,一般来说要是不问我弟弟的话,买下来就要被他扔掉的。”Tina同他说。
“我的妈妈,”男人说,“不是一个一般的老太太。我妈妈在她那个年代,是个文化人呢,她上过大学,你晓得吧?那年代上大学的能有几个?”
“我就说,看她的气质也不像是一个一般的老太太。你那么聪明一定是你妈妈的遗传。你长得也像她,不像你的爸爸。不过人家说呢,一般厉害的儿子像妈妈的话……”
“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
“我晓得你要说什么。你说的是一般这种情况嫁过去就有厉害的婆婆,不好惹的。不过你不必想这么多。”
“哎你说的什么话,我说的不是这句话。”
“对不起我误会了。嗯那个,你以前没提过你还有个弟弟啊?”
“就是有个弟弟。我弟弟今年上大学,他还不错,考上了乌漆嘛黑大学的商学院。乌漆嘛黑大学可不是一般的大学,我们市一年也考不上几个的,何况是商学院。商学院现在最热门了。你也是什么商学院毕业的吧?”
“你怎么知道我是商学院毕业的?”
“我是前台啊,我能看到你们的人事档案,不过我一般不关心那些东西,只是你的档案我才有兴趣去翻翻看。”
“为什么看我的档案,你对我有兴趣啊?”
“没兴趣。一点都没兴趣。还不是就看在你是我老乡的分上。”
“刚才已经在考虑要不要跟我妈妈相处的问题了,又去翻我档案,还说没兴趣。”
“真的没兴趣,谁看得上你,又不是多有钱,又不是多帅。”
男人下意识地把手伸到了口袋里,立刻,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抱住了……他的手指。对面的Tina好像有点尴尬,她故作轻松地笑着,说要去一趟厕所。趁她不在的时候,男人把口袋里的女人拿出来透透气。他口袋里的女人,恶狠狠地在Tina的薄荷盆栽蛋糕上咬了一口,留下了一个谁也注意不到的浅洞。
“你觉得她怎么样?”男人问,“我能不能泡到她?”
女人吃了一通盆栽蛋糕,就开始在桌子上走来走去。她观察到男人的脸有点泛红,这一定不是因为喝了酒。因为,他根本没喝酒。她观察到一个男人在荷尔蒙的作用下变得口齿伶俐,不像是平常的他自己。她看见男人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海胆奶油焗龙虾,一边挂着奇怪的笑意。她想提醒一下男人Tina回来了,她已经看见她的大脸了,如果让Tina看到她,那可是一件不得了的事,但是男人已经走神,Tina落座才让他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向桌上望去,他看到口袋里的女人已经不见了,他摸摸口袋,也没有在那里。他有点着慌,这时候Tina说:“这个卫生间挺不错的,竟然还有背景音乐。”
“你知道我不是多有钱,带你来这种地方吃饭,可是要花掉我半个月薪水的呢。能表示我足够的诚意了吧?”
“怎么可能?”Tina笑道,一边用勺子狠狠地抠了一勺盆栽蛋糕,“你一个月薪水多少我又不是不知道,这种餐厅虽然贵得很不值,凭你的薪水多来几次不成问题。不过你说的诚意是什么意思?你想要怎么样?”
“就是我想请你吃饭的这种诚意啊,Tina小姐,我是诚心诚意想请你吃饭,而且期待你能吃饱喝好。你以后要多让我请你哦。”
“没问题。”Tina说。这时候男人把手插到口袋里,他的口袋女人已经在那里了。他暗暗地猜测:她是从桌布滑落到沙发上,又从沙发上爬到他的口袋里去的。
男人回到自己房间,脱掉外套,开始看一场足球比赛。他忘记了口袋里的女人。女人就爬出了口袋,快速地移动到他身边——她是一个身手矫健的女人,她能做到揪住任何东西往上爬——她抓住了他的裤子,费力地爬这个圆形的坡,最后她来到了他的腿上。她坐在他的腿上,在那里觉得安闲适宜,不过如果能同他说说话就更好了。
男人低头的时候略微恐惧了一下,但是很快调整了自己。女人也调整了姿势,微笑着(如果你能看清她的微笑)看着他。
男人突然想到一个新的玩法,他们并肩地(当然不大可能并肩,而是男人的头枕在枕头上,女人的头也枕在枕头上)躺在床上。男人想要跟口袋女人聊两句。
⊙ 【美国】托马斯·巴贝
他说:“你怎么会是从我的梦中来的呢?我梦中从来不是你这样的女人,我梦中都是真的女人,像Tina这样的才有可能进入我的梦中,不过跟她白天的样子很不一样,她可能变成跟某个女明星的合体……”
“你不了解你的梦。”
“我不了解……我可能真的不了解。你是从我梦中来的,你能谈谈我的梦吗?”
“在梦中你不是这样。你是另外一个样子。你在梦中有无限的伤痛。梦中的你有很多道伤痕,有一道伤痕从你头顶上劈下。你在梦中非常紧张,随时都可能发脾气。任何一点激惹你都会让你在第一时间做出最夸张的举止。”
“我是这样一个人,你怎么还会爱我呢?”
“唉,”女人哭泣道,“就是爱这样的你啊!”
“嗯,可能是母爱吧。”男人说,“那样子像一个小孩子。我在梦中变成了一个暴躁的小孩子了。这很正常,我依稀想起了我的梦了。梦中的我跟白天不一样。白天的我很克制,很有礼貌,我是学商科的,我很清楚的一点就是:任何情绪的失常都可能会导致金钱的损失。”
“你在梦中的时候,时常会生气,当你生气的时候,你会用最难听的话批评我。”
“这样的一个人,你怎么还会爱呢?”
“就是爱啊!爱是不能控制的。你生气的时候我就看着你的嘴,你说:‘你知道你犯了多少错误吗?’我反唇相讥:‘你犯的错误也不少啊!’我在一个本子上写上几个字给你看:‘你犯过的最大的错误就是不吻我。’然后你吻我。”
“哦!原来在梦里,我是跟你是一样大小的?那样的话,我是有可能会爱你的。你那么漂亮,我当然会喜欢。”
“可是不是那样。梦中的你根本不在乎我长什么样。我们每次在梦里见面都很短暂,因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可能随时会醒来。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梦到我。我等你的梦等了很久很久,有时候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梦到我了。所以在两次梦境中间,我都准备好了很多很多话对你说。终于你梦到我了,我又忘记了想要同你说什么。偶尔会想起来一句半句的。其实我一直想让你清楚地知道我爱你。这样的话,你的人生可能会有点意义。”
“人生的意义?”男人惊讶地说,“人生,有什么意义?”
“对啊,在梦里你曾经对我说过,人生是空空的。我想你说的是充满了喧哗与骚动的感觉,或者是充满了某些恶心的感觉。我能告诉你一个秘密吗?你正在华年,相貌可爱,可是在梦里,你已经老了。”
“你是爱上老了以后的我吗?那样有什么可爱的?”
“正是如此。虽然我爱任何一个阶段的你,但是我也一定爱你老了的时候。唯有那个时候……你知道吗你这一生可能会经历很多事,你想不到的事,你以后可能前程无量,可能会挣大钱,可能会睡到全世界最多的妹子,但唯有那个时候你爱我。因为唯有那个时候我们可以像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那样的相爱,我们不对未来怀着任何期待,这使得我们真的在相爱。你放弃了一切未来,我也是,我们在明知道我们轻如鸿毛的时候,彼此相爱。”
但是男人已经睡着了。他进入他的梦里去了,他的梦里没有她。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男人的领导让他去一趟。男人的领导对他说:“你最近的工作进展不好啊!你是不是该检讨一下了?”
男人说:“目前出现的困难主要有三个,而这三个困难一共有八种解决方式,其中第二种和第五种是最有效率的。针对第一个困难我们采取第二种的理由是蚂蚁没有屁股眼儿,而第二个困难虽然用第五种最管用,但是由于我们项目当中出现了大象踩了老虎屎这个问题,对第五种我们投鼠忌器,不得已采用不算太有效率但是相对来说比较安全的第七种。至于第三个困难,那毫无疑问就是第五种了。目前我的解决方略进行到了第四个步骤,我认为到第九个步骤时问题一定就会圆满解决了。您现在看到的我们全部门的窘态,纯粹是因为我们正在攻克最困难的部分。在您这个层面看到的效果一定是滞后于我的,因为我是前锋,我是第一时间接触到问题本身的。老板请不要担心。”
男人的领导说:“既然如此,我只给你两个月!两个月以后,如果情况还是像现在这样让我头疼,你就走吧!”
男人说:“没问题,两个月足够了。顺便说一句,我绝不会认为您是个傻逼的,如果别人这样我早就骂他傻逼了,但是因为是您,我不会骂您傻逼,因为您是我自己挑选的,我选了您做我的老板,我一定要尊重我自己的眼光。”
男人的领导说:“这样很好。去吧。”
于是男人在他的座位上忙来忙去,忙来忙去,忙得中午饭都只吃了一点点。下班的时候,他想约Tina,但是又觉得在目前这个阶段,必须要冷淡Tina一段时间。于是他没有约Tina,而是约了Miao。Miao跟Tina一样漂亮,不过,Miao已经结婚了,Miao的丈夫工作很忙,对她的照顾不大周到,男人很清楚这件事。他把Miao约到了昨天那个餐厅。他和Miao之间的谈话是这个样子的——
男人:“在商学院读书的时候,对你们外语系的妹子可望而不可即啊!”
Miao:“你不知道外语系的苦啊!我们英语系全系只有六个男生。经常上课的时候一水儿的妹子,我们大概率的事件是嫁不出去……”
男人:“这么重要的情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Miao:“去,贫的你。”
男人:“不过现在也还来得及。我还没有女朋友。”
Miao:“不可能吧?Tina好像是你女朋友吧,我听他们都说……”
男人:“Tina!她怎么可能看得上我呢?她自己亲口说的:又没钱,又不帅。”
Miao:“她还看不上你?她疯了吧。你这么好的,我要是有个妹妹都想介绍给你了。家庭条件不错,人也长得干净,还那么有事业心……”
男人:“那就把你妹妹介绍给我吧。”
Miao:“我没有妹妹啊!我回头给你介绍个学妹吧。我已经想到一个人了。她各方面和你都匹配,她工作的地方离咱们公司不远,明天可以约她。给你看,我手机上有她的照片。”
男人:“没你好看。比你差远了。”
Miao:“哟,你说的,客观吗?”
男人:“这是事实啊。你让所有人看,保证所有人都会说:以你为一百分的话,这位才勉强及格。”
Miao:“你是看我时间长了所以顺眼吧!你可别这么说她,她挺漂亮的!我认识的人都说她挺漂亮的,要不然我也不会给你介绍。”
男人:“唉,你还说外语系的嫁不出去呢,你怎么这么早就嫁出去了呢?你怎么不当大龄剩女呢?你到了咱们公司,你是一剩女,就算你比我大几岁吧,我也得追你。”
当天晚上,男人口袋里的女人孤独地从口袋里爬出来,悄悄地爬到了男人的床上,看着枕头上原本属于自己的地方,躺着Miao的头。Miao睡得太沉重了,这真是良好的、甜蜜的睡眠。而她的手机在枕边闪亮,一闪一闪。她一定是把手机调成静音了。
从口袋里爬出来的女人绕着男人的头和Miao的头走了一圈又一圈。她发出的沙沙的声音传到Miao的耳朵里,进入Miao的梦中,终于把Miao弄醒了。Miao拿起了自己的手机。Miao开始穿衣服。男人转过身来,说:“你要走吗?别走了。你就说,住在同事家了。”
“对,住在男同事家了。”
“你就说正在跟男同事躺在床上聊天。别说其他的。”
“对,我们只是在谈工作。”
“谈工作太投入了,所以谈到了十二点。”
“你睡糊涂了,还不到十二点呢,才十点四十。”
“对,还可以谈一个小时工作。”
男人从背后抱住正在穿衣服的Miao……
唉,关于这段,我不得不省略五百字。虽然毫无必要,因为这是人世间最普通的情节,不能因为这二位不是合法夫妻就过度想象它的神秘感。对这段情节,我想不同的作家有不同的写法。譬如像村上春树那样的作家,他会结束在那段对话的进行中,而不会写到“男人抱住Miao”这样的情节。因为他比较拘谨,而且他经常跑步。大江健三郎一定不会在“抱住Miao”这个点收笔,他会继续往下写的。但是这段,太普通了!大江健三郎一定不会对一个单身职员勾搭了一位已婚同事这样无趣的情节有兴趣的!这有什么可写?如果勾搭的是男同事可能要吸引人一些吧?或者干脆勾搭的是两个男同事?
但是且慢,我们怎么忘记了在他们枕畔走来走去的那位藏在口袋里的少女了?有了这位小少女,大江健三郎可能就有兴趣写下去了。大江健三郎会写道:小女人藏身的枕畔是一个危险的地方,因为一个不小心,她就会被他们压扁。于是她闪来闪去,躲来躲去。她赶在那二位重重地倒下来之前,玩命地跑出来了他背部的阴影,她在他们向左侧翻滚之前,先滚到了更左的左边。在那略嫌漫长的、没有人转侧的定点运动中,小女人必须要小心翼翼躲开任何人的视线。当然了,Miao迷离的视线可能看不到她,但是也不一定,万一看到了,肯定会立刻引起她的注意。毕竟这件事,要比他们正在进行的那件事奇怪得多。小女人小心翼翼地躲向他们身体的下半部,更下的位置,小女人如果能够抓着床单滑落到地板上可能就安全得多了……
言归正传,现在,男人与Miao分开了。Miao重新穿好衣服,对男人说了声“再见”。现在,屋子里只剩下男人和他的口袋里的女人了。男人转身看到了她,感觉到了一丝烦恼。
“我喜欢的是刚才Miao那样的女人,或者是Tina那样的女人,反正不是你。”男人很直接地跟她说。
“但是你一直让我住在你的口袋里啊。”
“你不占用空间,你几乎不吃不喝,你也不发出声音,这都是你的好处。可是你也没有更多好处了。闷的时候可以陪我聊天,让我感觉到这间屋子里不只有我一个人,可是我其实本来,一个人的时候过得也不错。我为什么要有个女人藏在口袋里?还是一个那么小的女人?”
“你不需要爱吗?”
“你想多了。爱是你能提供的吗?我将向你证明什么才是爱。”
两个月以后,男人因为解决了公司的重大瓶颈问题而升了职,加了工资,成为这一群职员当中最年轻进入这么重要岗位的一个。与此同时Tina开始了跟他交往。他顺利地请Tina来到了他的住处。又过了三个月,Tina开始重复提起关于结婚的事情。Tina不再允许男人去那么贵的餐厅请她吃饭了。有一次男人和Tina吵了架,Tina离家出走了。当然她只是去了她的同事家住,女同事。就在这天晚上Miao来到男人的住处。又过了几天Tina回来了以后发现了很多细节。她在床上发现了头发,染的颜色和她的头发差四个色号。她发现她的西尼洗液没有放在原来的地方。她发现一支新的粉红色牙刷。她数了数抽屉里杜蕾斯的个数。她趁男人睡着用猜出的密码打开了他的手机和微信,从微信中锁定了Miao。然后Tina就坐在那里哭。
“噢宝贝你怎么了?噢宝贝你为什么哭?”
“我们还没有结婚,你就对我这样……”Tina哭。
“噢宝贝你不要乱猜。宝贝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这个渣男!渣男!我早就知道你们做销售的都不是好东西。”Tina哭。
“噢宝贝你骂得好,如果能让你出气,你骂两句也没什么不可以。可是,你知道吗,你真的误会我了。牙刷是我买回来刷马桶的。杜蕾斯是我拿了两个出来灌水玩。我微信跟Miao说的那些,其实不是我说的。怎么说呢,我刚跟她谈完工作,正在那个时候,我微信被盗号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用我的微信和她说了那些话。后来,我又找到了微信,继续和她谈工作。”
“你怎么不早说!”Tina破涕为笑,“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是的宝贝,我肯定不是一个渣男。我母亲是知识分子。我是绿不呲商学院MBA毕业的精英。我做的岗位也不是销售,而是管理,管理那些销售的也是管理,而不是销售。”
“是的。那么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呢?”
“我们当然,很快就结婚。”
他们最终结婚的时候,Tina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一大场忙碌!两边的家长,两边的朋友和同学,他们共同的同事,悉数到场。
Tina婚后不再上班。Tina在家里。Tina在家里养胎,她的妈妈照顾她,很快她就要有可爱的小Babe了!房子还是那个房子,尽管结婚的时候,他们还在别处买了大的房子,但是新装修的房子总不好去住,尤其是小生命即将到来,怕有甲醛等污染。男人感觉到头疼和压力,当看到一屋子婴儿用品的时候,男人就想要带着他口袋里的女人跑出去。
“你觉得我是一个称职的丈夫吗?”有一天,男人问他口袋里的女人。
“是的。你对妻子很好。”
“但是自从她搬进来了,我们就不能好好地在一起说话了。难道还要我跟你开个房间不成?那样不值得,我还要攒钱买奶粉。”
“不用。”
“但是我还是很想听听关于我的梦的事。我们很久没有聊过天了。我想跟你说,我太累了,再继续这样的生活,每一天对我都是巨大的压力。上次你说我在梦中和现实中不一样,我在梦里是一个什么人呢?”
“你经常使用暴力。”女人说,“你经常殴打你的太太,在路上遇到的人,还有任何惹你的人。你的拳头很硬。你最不喜欢听到别人的威胁。一旦听到威胁,你立刻感到兴奋。我猜那不是生气,而是兴奋。你就想揍谁一顿出出气。”
“我这个样子,你怎么还爱我呢?”
“我爱你,我没有办法,我这一生无法治疗的痼疾就是我爱你。”女人哭泣道。
“好了好了。别哭。”男人有点烦,“接着说我在梦里的表现。”
“你在梦里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你会写诗。写很好很好的诗。任何一个女人读了你写的诗的第一行就醉了,马上就会像被催眠一样地爱你,想和你滚床单。你会揣测人心,你不仅知道另一个人在想什么,而且知道另一群人在想什么,你甚至知道整个国家的人在想什么。因为你有了解人心的异能,你战无不胜,没有你做不了的事。你随随便便说句话就会引起整个国家旋风般的讨论。在我经历过的你的梦境里,至少有十个少女为你而自杀。因为为你自杀的少女太多,你被投入了监狱。”
“哦,我……即使想象我自己的梦境,也想不到我竟然在梦里是这么牛逼的一个人。”男人沾沾自喜地说,“这么说,你爱的是梦中的我,而不是真实的我?”
“没有真实的你。”女人说,“你所以为的真实,不过是你在梦中的一场梦境。我们俩曾在你的梦中讨论过这个问题。你说生命太短暂了,真的太短了,一切都是一场空。我说并不惧怕生命之短暂,只是怕来不及好好爱你。我们没有时间了,你的梦很短,而且随时会醒来。我爱你。下一秒钟你可能会醒来,那么你记住我爱你。你要千万记住啊!这样你的人生可能才会有一点意义。你用最浓郁的悲伤的眼神看着我。你看着我。这是没有答案、没有解决方案的一种苦痛,一种要伴随人生始终的苦痛,我爱你却无论如何无法靠近。”
“所以你就到现实里来找我了?”
“是的。我来找你了。我知道这不过是你的幻影,我知道你的此时此刻皆不真实。可是这是你呀!我来找你,我来陪伴着你,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小Babe出生以后,男人的母亲来到了男人的家。他们每天都忙着照顾小Babe。男人看到自己的Babe非常开心,因为Babe长得很像他。这是一件可以证明爱的事。男人曾经向口袋里的女人发誓说要向她证明什么是爱,那么这个Babe可以做到这点。
“她不是很爱我吗?她怀孕二百八十天,让Babe在她的肚子里折腾,把她的肚皮撑出一道一道的波纹,让她原本纤细的腰如今变得粗了,让她的脸上长满了黑斑,让她得了痔疮每次大便都会流血,让她的肚子被刀子划破又被针缝起来,让她不断出汗出虚汗,让她不停涨奶……皆是为了生下这个像我的孩子,皆是因为我在她的身体里留存了一粒种子。如果这不是爱,那么什么是爱?就凭你告诉我你是从我的梦中来的吗?就凭你曾在我的梦中见过那个跟我一点都不像的暴力男吗?就凭你用宇宙、永远、永恒、一瞬、虚空、幻影这样的词汇试图打动我吗?”男人得意地说。
小Babe在家里玩命折腾,哭了又闹,闹了又吃,吃了又拉,拉了又尿,没完没了。Tina和男人的母亲发生了第一次争吵。第二天她们发生了第二次争吵。第三天她们发生了第三次和第四次争吵。第四天她们发生了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争吵。第五天她们发生了第八次、第九次、第十次、第十一次争吵。
每一次争吵,她们都喊男人过来评评理。男人的母亲说:“不要以为我是那种愚昧的婆婆,我讲的道理就是这个道理,你们年轻人从来都没有懂过,你们是没有带过孩子的,你看这个儿子,他就是我带大的,所以不要跟我讲什么书上的那些话,书上的那些话也要以实践为基础的对吧?”
Tina说:“你带大他那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现在的情况能跟那时候的情况一样的吗?现在的营养好,小孩子这个样子书上说的是积食,积食是什么你懂不懂啦?”
男人的母亲说:“我能不懂积食啊?你看他这样子明明不是积食。现在的营养好,我们那个时候营养也不差啦。他天天都喝麦乳精。”
Tina说:“哎呀妈妈,你别说了,还麦乳精,现在谁喝麦乳精啦?麦乳精有什么营养啊。”
男人的母亲说:“麦乳精怎么没营养啊?麦乳精好东西啊。”
Tina说:“现在早就没有那个了,你还麦乳精,都什么时候的皇历了。”
男人的母亲说:“好,我们都老皇历了。你的妈妈过来看啊,怎么又回去了?你的妈妈时髦,时尚,你的妈妈不是老皇历。”
Tina说:“就我的妈妈,我也不一定要听她的话。”
男人的母亲说:“你连你妈妈的话都不听了?你这是什么女儿啊?有你这样的女儿,你连女儿都做不好,怎么去当儿媳妇啊?首先学会怎么对待老人好吧?”
Tina说:“我怎么对待你了妈妈?你说说我怎么对待你了?哎——你这个儿子过来评评理,我怎么对待你妈了?”
男人的母亲说:“什么你妈啊,你不是也喊我妈吗?”
男人走出家门的时候,男人的母亲和男人的妻子都在后面喊着:“哎——你不要走!你逃避!你为什么要逃避!难道这不是你的家,这不是你的妈,这不是你的老婆吗?”
男人带着他口袋里的女人逃到了大街上,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他来到了超市里,买了一桶奶粉和两袋尿不湿。一个小时后他回到了家里。他的母亲和他的妻子已经不吵架了。男人用双手举着奶粉和尿不湿,用膝盖走进了房间。但是又过了一个小时,男人借口加班,又带着他口袋里的女人来到了大街上。这一次,他要去找Miao。
这个时候的Miao,正处在她人生的低谷,她要同她的丈夫离婚。Miao红着眼睛,肿着嘴巴,连妆也不化。男人和Miao在一个酒店的房间里倒下,仿佛只是为了安慰她。
Miao流着泪说:“吻我。”
男人就吻她。
Miao流着泪说:“说你爱我。”
男人不停地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Miao说:“说你只爱我!你一生只爱我!”
男人说:“我一生只爱你。”
Miao流着泪说:“我不爱你!不爱你!”
男人说:“那也没关系,我还是只爱你!”
Miao呻吟道:“哦,你真好。”
男人说:“你心情好一点了吗?”
Miao坐起来,扯过旁边的纸巾,擦了眼泪和鼻涕。
男人问她:“为什么离婚?”
Miao说:“他不爱我了。他跟别人走了。”
“他怎么这么没眼光?”
“你会要我吗?”
男人先是不说话,想了一想说:“如果我是单身,我一定娶你。”
“你会为我离开Tina吗?”
“别说傻话。”男人温柔地说。
“你不会!”眼泪又从Miao的眼睛里滚落下来,“你不会离开Tina,你一直爱的就是她!你从来从来都是爱她的,你只是跟我玩的。你认识我的时候是单身,不是吗?你并没有和我在一起,而是和Tina在一起!”
“可是,可……是,”男人结结巴巴地说,“你不是单身啊。你不肯为我,离开你老公啊。”
Miao又哭了起来。男人给她递上纸巾。Miao哭了一会儿,又让男人抱着她。
Miao说:“我爱你,我可能比Tina更加爱你!”
男人吻Miao。Miao说:“我遇到你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不是吗?我明知道你是适合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正抱着我,我们正在一起,此时此刻,还有以前,那么多次,我们彼此熟悉气息和温度。我想我们一直都是互相爱着的。”
男人不语,吻Miao的耳垂。Miao边哭边微笑:“你现在有没有爱我一点点?”
男人说:“有。”
Miao回报以大大的拥抱。Miao送上来一个极其缠绵的热吻。Miao笨拙又灵活地缠绕着男人。Miao又热又湿。男人看了看手机说:“我该回去了。”
“你要在现在离开我吗?”Miao说。
男人无奈地解释:“我出来已经太久了。如果我再不回去的话,就说不过去了。孩子还小,晚上需要我帮忙喂奶。现在离我今晚第一次喂奶的时间还差三十二分钟。而我坐车可能需要二十一分钟。”
“你还有十一分钟陪我。”
“好。”
男人静静地陪在Miao的身边,Miao吻了吻他说:“你走吧。”
“我可以走了?”
“你可以走了。”
“以后我们还能见面吗?”
“我不知道。可能……可以吧。”
男人的妈妈回她自己的家了,男人的妻子回娘家了,这间两室一厅的屋子里只剩下了男人一个——哦不,还有他口袋里的女人。所以男人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摆成一个大字躺在床上,耳边放着他的口袋女人。
“我已经厌倦了爱这种事了。”男人说,“Tina,Miao,还有我妈,每一个,当然还有你——如果你也算是一个人的话,都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地说爱我。可是我只有一个。她们争夺着我。如果我再出去撩另一个Miao,另一个Tina,那么还是同样的麻烦。对了,你谈谈我梦里的那个人吧,我梦里的那个人,他是怎样处理诸如此类的事的?”
“他不是你梦里的那个人。”女人说,“他就是你。”
“他不是我。”男人说,“他和我一点也不像。因为他牛逼,我就觉得我是他,这样很了不起了吗?不觉得。他有他的弱点,我一点也不喜欢他。”
“是的,你不喜欢你自己。”女人说,“你时常厌弃你自己。你也厌弃周围的人。你厌弃你的妻子和其他女人,虽然担负起了生活的责任。”
“什么生活的责任,梦里生活的责任吗,做梦的责任吗?”
“不要轻视梦,梦是现实的镜像,虽然看起来是反的,其实一模一样,不是吗?你离了好几次婚,每次离婚,都像结婚一样,令你感到疲惫。你接近一个女人,让她主宰你的生活,唯一的理由是爱。然而生活着,这爱就消失了。他在某些方面比你诚实,因为他要求高,他要求真正的、无条件的、浑然忘我的爱,他也曾得到过,但是只有一瞬。他要求灵魂的融合,要求女人透彻地了解他,要求她能够承担他的暴虐,给出她的安慰,也能够令他快乐。”
“他算老几啊?凭什么要求这些?”
“因为他是梦中的你,所以他的愿望,多数都是可以实现的。比如说,他说要有钱,就有了钱。他说要被尊敬,于是得到了世界上多数人的景仰。他说要有名望,于是他的名字被很多国家的多数人所知。但是还有一些愿望,无论如何不能实现。例如,这个男人说:要有诗。要有一首诗。要有世界上最好的诗。而且这诗,是他的手写出来的。这样的一首诗,不一定令人流泪,也不一定令人发笑,但是它是最好的诗,所有对于诗歌有着真知灼见的人,读到第一行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一点了。就是这首诗,像城堡一样,是他永远无限接近,又不能实现的愿望。”
嗯,你一定发现这会儿的人称,已经发生了神奇的、莫名其妙的变化。说着说着,他们不再称呼梦中的那个人是“你”了,而是“他”。好像他们都曾经进入过一个梦,在梦中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并不是此刻这个裸体的、床上的男人,而是另外一个。那个人在他们的叙述中活着,只要他们存在,他就将活着。他们不知道世界上是否有其他人知道他的存在。但是他们想那一定也会有的。这世界上有许多Tina和Miao,她们每一个都非常不同但是又很一样,但是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是那个样子的。当那个样子的那个人不存在的时候,世界上便没有他了,失去了就是永远地失去了。然而那个人又是不死的。那个人从人世间的男人们身上被抽离出去,变成了一个无限的自我。
睡醒之后,男人准备去娘家接回妻子了。他的人生又将变得非常忙乱。他现在有时会有一瞬间的恍惚,不能确定自己是自己。他在梦中,他在梦中是另一个人,一个令这个世界感到震颤的人。这个想法给他古怪的感觉。有时候会影响到他的工作。而这男人的工作,是一个管理的岗位,要知道,管理的岗位是很神圣的,它关系到很多人的前途和命运。要知道,随着他越做越好,他会关系到更多人的前途和命运。要知道,他虽然比不上梦中的那个人,他可也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哦!要知道,他还有孩子要养。所以男人起床之后,准备接妻子回家。他准备好了出去的衣服,习惯性地把那个熟睡的女人从枕边握起,打算放入口袋中。
但是……请等一等。
他打算把这个女人扔掉了。
因为,又没什么用。
而且藏着她越来越麻烦了,有好几次,都差点被他的家里人看到了。
不过怎么处理这个女人是个问题,让她活着出去乱跑,他不大忍心,因为她只要一出去,一定会被猫吃掉了。但是他没有太多时间去考虑这个问题。他不能给自己带来太多麻烦。最好的方法是想一个无声无息又不太痛苦的方式杀死她。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人道的事情。他试着把卫生纸浸湿,然后塞住她的口鼻。太好了,她一下子就死了。
她死了以后,他还是把她装进口袋。不管怎么说,他今天还要去接妻子呢。
晚上,大家都回到了家。安静下来后,男人悄悄地溜进厨房,掏出口袋里的女人的尸体。她已经硬了,她这都死了一天了啊。男人想,如果把她扔到垃圾桶里,一定会把捡垃圾的人吓一跳。男人不忍心吓到捡垃圾的人。男人想,不如先用火把她烧了,烧成黑乎乎的一块炭,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然后再扔。不过,在厨房里烧明火,一定会有人问的,烧尸体发出的气息,他也知道那一定不好闻。
怎么办呢?他又想了一个办法。他从冰箱里拿出了一块肉。他费力地切着那块肉。剁着那块肉。他的妻子在卧室里大喊,让他不要半夜三更扰民了。只有他知道,他其实已经把那女人混入了那些肉里。他随口扯了一个谎,喊道:“我想让你们吃一点肉丸子的。”他的妻子喊道:“吃什么肉丸子,明天再弄吧。”他说:“那好。”他悄悄地出了门,又回过头大声地说:“我去倒一趟垃圾。”是的,他想,她死了,如果她活着被猫吃掉太悲惨了,那样会有很多恐怖和痛苦的记忆的。但是她现在死掉了,变成了一堆馅,那么她可以被猫吃掉了。他把她丢弃在野猫出没的地方。
于是这件事过去了。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件事了。本来世界上就没有人知道那女人的存在,于是也不会有人知道那女人的消失。男人上班、下班。男人吃饭。男人睡觉。男人打喷嚏。男人衰老。直到有一天,男人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摸一下自己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