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
多少年前,一个做数字出版的人曾经说过一句话,大意是:数字化读品将占领整个阅读界,而实体图书将会变成礼品。不管这句话预设的未来离我们有多远,传统出版界的反应之快,超出了人们的想象。一时间装帧精美、用材奢华的图书席地而来……且不管数字化阅读是否成了气候,礼品化包装差不多要风满楼台了。当然,其中的因由不全在数字化阅读的冲击,也有出版人利润方面的用心。事实上,数字化出版的侵夺,加上图书市场上的彼此攻伐,对于传统出版业也有积极的一面,就是它给了一个机会,使传统出版人重新认识图书作为一个整体的特性以及特性发展的可能。
图书是围绕内容打造的,在图书的整体系统中,内容主体基本是由作者缔造的,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一本图书成品,出版人最大的创作空间是在图书的包装形态上。
图书形态是整體的一部分,自有出版以来,这就是人所共知的道理。然而在今天,那种形态简单附庸于文字的图书的整体概念,是否还有效,这是实体图书十几年匆匆忙忙匍匐于道应该总结的一个问题。这里要特别强调“简单附庸于文字”的概念。所谓“简单附庸”,就是不折不扣地恪守文字内容的拘囿。这一方面插图的例子最为明显。中国的出版业,自古就有插图的传统,而且业绩不凡。研究者已经追溯到了唐代的佛教经卷。明代陈老莲为香雪居版《西厢记》绘制的插图,风味思想在今天创作的同类作品中,依然可以嗅到。《林海雪原》《阿诗玛》《红岩》《儒林外史》《战争与和平》《静静的顿河》《安娜·卡列尼娜》《堂吉诃德》《欧也妮·葛朗台》……其中精美的插图,被几代人津津乐道。这里不妨细想一下,几代人对于插图津津乐道的是什么呢?还是绘制的精美,以及选取文字情节的位置准确。事实上,出版业对于插图的功用认识一直没有变,从陈老莲甚至更早的佛教经卷开始至今,大体上没有变化,还是以直观手段增强普及,或者吸引读者能读下长篇文字为目的。当然市场化以后也出现了其他考虑,比如拉大利润空间、比如抢夺版本……但终归没有脱离开旧的理念方式,插图始终小心谨慎地立身文字的空当间,只为文字向外招手。
这种方式在图书独大的时期或者有效,但到了今天,读者对于读书的体验有了更多要求的时候,其效用就显得捉襟见肘了。今天绝大多数读者,以他们的生活状态看,不管是选购图书品种还是享受图书内容,尽可能快捷便当、尽可能广泛和多样并准确地获取的图书信息及内容背景,是心底十分重要的要求。而满足这些要求,改变对于图书的旧有观念,重视图书形态在图书整体中的功用,无疑是个好办法。下面试举几例,从几个方面说明上述观点。
第一个例子,上世纪80年代末,中央美术学院教授杨先让带着学生和研究人员沿黄河考察民间美术,前后14趟,收集了大量的民间美术资料,并由一家出版社集结出版了画册。后来杨先让和台湾出版人《汉声》杂志黄永松先生相识,黄先生希望出版杨教授的考察成果,杨教授表示已经出版了资料画册,黄先生表示无妨,你把出版社没用的资料给我,什么都可以,于是杨先生将出版剩余的资料,包括沿途的各种票据,随手记录的小纸片,以及各种影像清楚和不清楚的照片等资料都给了黄永松,黄利用这些“无用”的资料出版了震动两岸出版界的《黄河十四走》。黄先生后来居上,其实赢就赢在观念新上。现如今的文学图书插图已经不是原先意义上的插图,一张照片,一篇手迹,都可以是插图,而且赋予了出版物文本无法传达的特殊含义,甚至一张随手记事的小纸片,一张普通的票据,都为出版物带去了无尽的想象空间。《黄河十四走》提供读者的,不只是民间美术的成品,还有其产生的背景,那些创造者生活的情景……难怪读者追捧。
第二个例子,就是2004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骑兵军》。《骑兵军》是俄苏时期作家巴别尔的小说合集,浓厚且文艺。巴别尔短篇小说写得好,个人经历也非凡,尤其他写作的时代之特殊,在历史上前后都是少见的,掌握这些情况,对于理解其小说非常重要。于是,这本书编辑的思路,很大一部分放在成品的设计上。封面色调凝重,用了大幅的作者像,内文的插图也游离开小说的情节,没有人物,全部都是当时当地的纪实照片,用纸也暗一些、偏冷。阅读需要的信息,在小说展开之前,就开始直观、适度地显现了。人民文学出版社出《骑兵军》,前面已经有三个版本,但人文版的,不论销量还是影响都是最好最大的。
第二个例子和第一个有些相似,不同的是图书性质不同,文本圈定的施展空间不同。相同的是都突破了传统拘囿,切中了今天读者的心理欲求,也为今天的图书操作创立了范本。
第三个例子,好像有些偏移本文的主题。笔者曾经参与几米的图文书的编辑,一套书,作者方却坚持大小开本不一,开始非常不理解,等全套书编辑过了方才恍然,这些不同时期完成的作品,每本尺幅不一,当初的开本重在图画的最佳呈现,我们总结性出版时,作者依然保持了这个思路,图画的最佳呈现。这套书的市场反应非常好。笔者曾在书店做过些微调查,发现每本必买的,不只是追求情调的,而是讲求格调的读者。
几米的图书,尽管充满了伤感的文学意味,究竟还是以图为主的,图即内容,在形态处理上和本文主要针对的图书似乎缺少共性。然而笔者使用这个例子,旨在说明图书形态创作的疆域非常广阔,传统的观念必须打破,但终不要失了文本内容的品质和特性。图书成为礼品,是每个出版人都想看到的事情,然而图书将彻底被礼品化的预言,还要经受很长很长时日的检验。我并不反对精美华贵形态的图书,这里所谓的过度包装,指的是高超于文本品质以上的包装。笔者编诗多年,收到过许多二流文本特级用材包装的图书。文字编辑不负责,美术编辑过瘾,这是对今天还在读实体书的读者的态度吗?这是要使实体书长久地活下去的态度吗?想起一个清醒的出版人说的话:如今的不少读者比编辑还懂书。
(作者系人民文学出版社副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