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听蝉

唐镇河

蝉是夏天生机勃勃的精灵，乡村广袤的田野是蝉自由飞翔的天地。农家的房前屋后，绿树成荫，杨树、槐树、榆树、桃李、苦楝，到处都可以看见它们矫健的身影，听到它们乐观昂扬的歌声。

夏天是蝉最为得意风光的时候，它可以从日出一直鸣唱到日落，声音嘹亮，夕阳坠入西山才戛然而止。在我看来，夏日听蝉是一种美妙的享受。一只蝉鸣叫起来，呼朋唤友似的，周围所有的蝉都心领神会地加入大合唱，蝉声汇集，便是一曲气势恢宏的交响乐章。听着这热烈欢快如天籁之音的蝉鸣，仿佛置身于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园之境，蝉声滴呖，清风拂面，绿意沁心，不知不觉，俗世的纠缠和烦恼，早已抛掷九霄云外，心中自有一份别样的清凉。

蝉鸣阵阵，由近及远，此起彼伏，或嘹亮激越，热烈奔放；或抑扬顿挫，婉转悠长；或轻吟低语，缠绵缱绻。炎夏酷暑，无数的生命都在烈日下喘息，唉声叹气，只有蝉儿精神抖擞，天气越是闷热，它越是活跃，歌声特别高吭嘹亮，将其他生灵不敢承受的夏日苦楚，挥洒成一种浪漫的风情和深邃的意蕴。

蝉是天生的音乐家。有时，你会惊奇地发现，蝉这么小的躯壳里竟然储存着如此巨大的音乐能量。从早到晚，蝉不停地鸣叫，让你钦佩它顽强的精神和持久的韧性。蝉鸣忽高忽低，时急时缓，有粗有细，仔细倾听，你能分辨出声音来自不同的蝉。有的蝉吟咏的是美声唱法，尖锐的女高音，华丽而明亮；有的是民族唱法，挥洒自如、铿锵激越；有的犹如浑厚的男中音，从容深沉、广博辽远；有的恰似孩子娇嫩呢喃、轻灵婉转；有的好像慈祥老人，语重心长、絮絮叨叨。总之，风格多种多样，让人眼花缭乱，赏闻不休。

“高蝉多远韵，茂树有余音。”会鸣唱的蝉都是雄蝉，它的发音器就在腹基部，像蒙上一层薄膜的大鼓，鼓膜受到振动而发出声音，由于鸣肌每秒能伸缩许多次，盖板和鼓膜之间是空的，引起共鸣的作用，所以蝉的鸣声特别响亮，并且能轮流利用各种不同的声调激昂高歌。

听蝉，沉思生命现象。一切生命个体，都有自己独特的存在方式。常常感动蝉儿那神奇的生命历程。蝉的生命短暂而悲壮，寿命最长不过一个月。雄蝉儿成熟以后，便开始歌唱，用歌声来表达情感，呼唤爱情，寻找伴侣。缠绵之后，雌蝉产卵于树叶上，随后双双壮烈地殉情而死。留下的小卵翌年初夏孵化，幼虫钻入泥土中，吸食植物嫩根的汁液慢慢成长。在地下的黑暗中，一般要经过三四年漫长岁月，幼虫变成蛹，羽化出土，再完成一次脱壳，最后变成一只会唱歌的蝉。产于美国东部地区的“十七年蝉”或“周期蝉”竟然要在地下蛰伏十三或十七年，然后才破土而出。在黑暗的世界里，蝉儿的生命需要孕育很长的时间，一旦来到光明的天地中，它们的生命又是那么短暂。生命对它们来说，真是“ 千金难买寸光阴”！它不能有丝毫的蹉跎与懈怠。于是，在生活着的每一天，蝉儿都要拼命地歌唱，努力张扬自已的生命，呼唤稍纵即逝的爱情，抒发青春的浪漫情怀，歌颂光明美好的生活。

与蝉相比，人类经过十月怀胎降生，活在世上可达七八十年之久，似乎比蝉的寿命长多了。其实，在历史的长河中，人的生命也是非常短暂，与蝉比较只不过是苟延数年而已。一切生命都是宇宙间的匆匆过客。在有限的生命历程里，人们是否也都能像蝉儿那样，让生命的潜能发挥到极致？

古人云：“蝉有五德，一、头上有帻，文也；二、含气吸露，清也；三、黍稷不用，廉也；四、处不巢居，俭也；五、应候守常，信也。”因此，蝉历来被认为是品性高洁的象征，常常被文人墨客所吟詠。唐代咏蝉三绝，脍炙人口，千古传诵。虞世南的《蝉》：“垂缕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自信爽朗；骆宾王的《在狱咏蝉》：“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哪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苦闷压抑；李商隐的《蝉》：“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愁怨重叠。三人托物言志，借蝉抒怀，同一吟咏对象，表现不同的境遇和感悟。清人施补华说，虞世南“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是清华人语；骆宾王“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是落难人语；李商隐“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是牢骚人语。一只小小的蝉儿，竟有如此丰富的内蕴，细细品读，体悟人生，感怀世事，增加一份生活的阅历。

同时，蝉又被看成悲剧的化身。“四年黑暗中的苦工，一个月阳光下的享乐，这就是蝉的生活。”《昆虫记》的作者法布尔用精炼的话语形象化地概括蝉的一生。蝉沐风浴露，饮天地灵气，吸万木精华，蛰伏四年，换来的只是短短一个月生命的“春天”。所以，在夏天这个广阔的舞台上，蝉要积蓄全部的力量，纵情歌唱，以短暂的生命抒写最壮丽的华彩乐章，它的歌唱，是凤凰涅磐瞬间的极致绚烂，是夕阳下山隐没时泣血般辉煌，其音域与张力之壮阔，具有强大的震撼性和穿透力，不知世间还有那一种动物可以比拟或者并驾齐驱。

倾听蝉音，让我们充分领略和享受优美的天籁，体验着浓郁的乡情野趣。假如有人问我，少年时代记忆最深的是什么？我可能会忽略看过几次露天电影、观赏几场歌舞表演，但肯定不会淡忘龙眼树上枇杷林中烙印深深的蝉鸣。如果要说什么文化具有鲜活恒久魅力，仅仅“蝉鸣文化”就足以令我们沉醉其中铭记终生了。

炎炎夏日，蝉鸣阵阵。每当听到嘹亮悦耳的蝉声，总有一种欢欣鼓舞又无法释怀的怜爱与赞赏之情萦绕心田，仿佛梦幻一缕世外清音隐隐穿越滚滚红尘，让我顿时忘却闹市的喧嚣，俗世的烦恼，浮躁的心绪亦趋于平静，返朴归真，坦然拥有一份散漫望云天，风从彼岸过的淡定与清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