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琳推荐:我很喜欢和老年人聊天。有时候他们口齿不清,有时候他们动作缓慢,可是我还是很喜欢。在慢悠悠的闲聊中,仿佛穿越时光的尘埃,触碰到一段又一段如烟往事,每一段过往都镌刻着独一无二的生命的痕迹。这次,由浅步调带着我们穿越时光,去触碰一段缱绻的过往。
旧城开始拆迁,夏日阳光暴晒下红色的通告,在风中摇摇欲坠地褪着色。我穿碎花裙,脚踩人字拖,每个周末抄小路走去的菜市场入口,在初冬到来的某一天,被拦上了“正在施工”的蓝色路障。
一场大雨过后,进驻的黄色挖掘机,在老房子中央站定,像啄木鸟般,开始日夜不停地吃力点头,它一下一下,叼啄着水泥砖块。雨雪混杂的坑坑洼洼里,一起被打磨掉的,还有一屋四季的五十平方记忆。
每次去菜市场,我走过的老房子小路,最窄处走不开两辆并行的自行车,因为坡度和台阶过陡,电动车也只可小心通过。狭窄小路旁,却有一户老人家在路旁整齐栽种着长势喜人的茄子、辣椒、西红柿,还有一丛似月季又似玫瑰的粉色花朵。
我常常看见老人提着水桶,慢悠悠地挪步,养菜浇花,或者独自坐在庭院里的摇椅上前后摇晃着,自顾自地安静晒太阳。我常常在想,她是不是每次都睡着了,不知道她会梦见什么?她睡不着的时候,每次又在想着些什么?
我啊,每次路过老人的家,都会想起十三岁夏天那一年,还是小女孩的我曾經喜欢过住在老人家巷口拐角的小男孩,他不高不帅不聪明,唯一清晰记得的可爱之处是笑起来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小虎牙,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十三岁孩子。他在巷口蹲点吓唬我,从菜地里拿出青虫扔给我,用墙头新长出的青藤扯线搭路绊倒我。
十三岁的夏天,是个大冒险。他是掌舵的船长,我是扬起风帆,指着远方的骄傲舵手。
我们每天约定时间,悄悄地站在老人家门外,倒计时敲完两下门后迅速跑远。在老人家门前的菜地里,种下热带植物的种子,期待菠萝蜜的甜蜜成长。跑累了就坐进老人家的庭院里,踩着板凳摘葡萄,对着水龙头,一口气喝满肚子凉水。
半年之后,男孩搬家,他跟我道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哽咽地说: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玩。
后来的我,一天天算过他离开的日子。再后来,遇见过喜欢的人,失去过喜欢的人,一切仿佛老人门前的花朵儿,自然而生,自然而落。
我常常在想,长久的爱恋到底是何种模样?是老人般的淡然无求,还是少年般的惊心动魄?十年之后,在老房屋、老回忆要归于尘埃之前,我想问问老人,还记得巷口奔跑的少年吗?
那一天,木门栓扣半掩的老院子,枝蔓遮起一片阴凉,院内各色杂花,有了颓败之色,垂挂的葡萄,羞答答地用力低头。旧门生青苔,故里草木深。老人院里的小狗,在我走近时,忽然站立狂叫,老人闻声抬头。
犬吠声里,老人回答我:不记得了,没有人回来过。
我眼泪一下就掉落了下来。
老人不说话,看着门口嬉笑跑远的小孩子,随长大的年岁一起,成了记忆里的慢动作。它清晰地印刻在老人倚柱而思的日子里,老人想到年轻时爱而不得的人,他们没有在一起。
她拿起断齿的木梳,梳起零落的白色头发,对着镜子里那张长满褶皱,再也抚不平的脸,终于,再也想不起十三岁那年,第一次喜欢上的少年名字。
那个浪迹天涯的少年,给了她一个十三岁最美的夏天。他凑到耳边悄悄说的喜欢,随意又任性,像是傍晚抹了薄荷油的清凉微风。
只有在他离开之后,她才发现,那是她此生最爱。
年轻人呀,总以为爱情可以填满人生的遗憾,后来才发现,制造更多遗憾的,偏偏是爱情本身。
老人想起老故事,不笑也不说话。
尘埃飞起的废墟里,老美人仍在练习梳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