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
雷海为这次能进入《中国诗词大会》总决赛,也是一波三折。他第一次出场时,虽然8道题全都答对了,却因总分不高,遗憾下场;但是很快,他又在“百人团”中,以第一名的成绩杀出了重围,又在随后进行的个人追逐赛中,以总分第一的成绩,进入了总决赛,并最终获得冠军,而且他在冠亚军的对决中,击败了上一季的亚军、《中国成语大会》和《汉字听写大会》的冠军、北大研究生、号称“万能文艺青年”的彭敏。我为他感到骄傲!
但同时,我也能感受得到,即便诗词给予了他非同寻常的快乐,但生活的沉重,也让烦恼与焦虑和他如影随形。
有点俗了
雷海为,1981年出生在湖南省邵阳市洞口县的一个普通农家,现在杭州送外卖。他今年已经37岁了,仍然单身,这可能是他现阶段最大的焦虑。有报道说,今年春节,他回老家,相了两次亲,但都没有成功。
雷海为还清楚地记得他中考的总成绩是641分,他本有机会去一所好的学校就读,但无奈因为户籍的原因,没有上成那所学校。他认为,如果当初他去了那所学校的话,“那我考北大清华是非常有信心的”。雷海为说他前后上过两所初中,两所高中,两所中专,频繁的转学,让他失掉了考上大学的机会。因为他“心态上太依赖周围的环境了”,如果学校的环境不如预期,他就会心有不满,继而学习成绩下降,直至退学。
2001年,雷海为从娄底机电学校毕业之后,就开始了打工生活。他最先到的是广州,再至上海,又在苏州逗留了半年时间,最后落脚在了杭州。他在选择打工的城市时,“大多不是出于利益的考量,而是用文化和审美的眼光,来打量它们”。在杭州,他每次去孤山,都会情不自禁地念起自居易的《钱塘湖春行》: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春燕啄春泥。
毕竟是中专生,跟那些初中还没毕业就出来打工的人,还是不一样,不过大学毕业的打工者,在选择打工城市时,又有多少会这样想问题呢?其间,他做过电话销售、工地小工、马路推销员、服务员、传菜员、洗车工、保安……
“再也不能安静地送外卖了。”这是雷海为夺冠后,在接受采访时,冒出的一句话。因为他在赛场上的表现格外抢眼,一些商业嗅觉灵敏的公司,已经在跟他联系了,比如某个公众号,已与他取得了联系,邀请他为他们设计一套诗词题目。有报道称,雷海为在接受了那个公众号的邀请后,晚上送完外卖,躺在床上的时候,一直在想着这套题该怎么设计。
第二天,某媒体的记者约了雷海为采访,他骑着送外卖的电动车来到约定的地点,就开始用手指不停地刮眼眶,因为昨晚他几乎是一夜没睡。吃饭时,记者问他,你在答应给他们设计这套题目的时候,有没有跟对方讨论一下费用的问题?
“有点俗了。”雷海为说,“这种话我有些说不出口。”好一个“说不出口”,谈钱“有点俗了”,自古君子耻谈钱,耻谈钱是君子的一个标识,也可以说是一种风骨。雷海为无疑是个君子,尽管他只是一个陕递小哥,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从早干到晚,也挣不了几个钱,倘若一单出了错,可能一天就白干了。当记者问到他的收入,雷海为说:“现在感觉一天能跑一百多块钱吧,歇一天,就一分都没有。”
雷海为穿的是不透气的胶鞋,因为这种鞋便宜,跑坏了不可惜,他还说:“天气越恶劣我们的生意就越好,因为如果天气好的话,大家都愿意出来走走,点外卖的人自然就少了,所以我们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
我有说过:生活不易,有人潇洒度日,就有人负重前行。雷海为显然是属于“负重前行”的那一类人。那么,他又是怎么在这“负重前行”过程当中,记下了那么多的诗词?我也曾以自己能背数百首诗词(当然现在也都忘得差不多了)而沾沾自喜过,不过我当年读诗的条件,比他绝对是好太多了,但是跟他一比,我真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被秒成渣了。
据雷海为自己说,他是在送外卖的间隙背的这些诗,开始,他是随身携带着一本《唐诗三百首》,在等餐的时候,或者休息的时候,就拿出来看,往往是每送完一单外卖,一首诗也就背会了。后来,一本《唐诗三百首》已经满足不了他了。但是书又太贵了,他不舍得买,于是,他就在书店里把那些他喜欢的唐诗、宋词、元曲一首首地背下來,回家后再默写出来。再后来,他学会了用手机上网,如此一来,他再想找诗来读就方便多了。
喜欢任盈盈
第一次翻看雷海为的朋友圈时,心里的第一反应就是:一点都不像外卖小哥的朋友圈!在他的朋友圈里,那些具体而微的生活细节是完全看不到的,更多的是他听音乐会的感受、旅行的体会,又或是参加一些文化活动的记录和他创作的一些诗词。
“为什么在你的朋友圈里看不到一点你的生活细节呢?”记者问。
“我的生活很平淡吧,没什么特别值得记录下来的东西。”雷海为说。
雷海为还是一个猜灯谜的高手,在参加完诗词大会之后,他又得了一个奖——杭州市元宵节灯谜会的全场第二名,奖品是一袋洗衣液。“之前,我也在杭州宋城举办的一个灯谜大会上,赢过一件上衣”,他觉得那是除诗词大会之外,他“有生以来,参加过的最有意义的一次活动”。
在雷海为个人的评价体系里,在当代,好像只有“灯谜”这一文学体裁才能与“唐诗宋词元曲”相媲美,因为它里面蕴含了汉字的音形义,以及丰富的传统文化知识。
“灯谜是不是太小众了?”记者问。
“小众就是大众!”雷海为对自己的判断很有自信。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雷海为的一个很特别的癖好,但一直以来我都有种认识:人无癖则无趣,我们先不管他的这种认识正确与否,但至少能说明,他是个有趣的人。
让雷海为沉溺于其中的不止有诗词、灯谜,他对民族音乐、汉服,也都乐在其中,他说:“我本身对传统文化是比较有兴趣的。”他应该更像是一个“传统”的文人,而非通常意义上的“文艺青年”。
另外,雷海为还喜读金庸的武侠小说,记者问他金庸小说里有哪些人物擅长音乐,他几乎不假思索,随口便说出了十几个名字,“按照小说的年代顺序,应该可以说全”。
雷海为还说在金庸笔下的众多女性当中,他最喜欢任盈盈,因为她会弹琴,擅长音乐,而他理想中的妻子,也是最好擅长一种民族乐器,“比如说弹古筝、琵琶,或者是会吹笛子的。”他还借用了姜白石的一首诗来形容他心中美好的婚姻生活:
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
曲终过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卄四桥。
至于金庸小说里的男性人物,他最喜欢的,自然就是令狐冲了,但他也喜欢段誉,因为“在金庸小说的主角里面,他的文化水平是最高的”。对于自己没能读大学,在他30岁之前,他一直引为人生最大的遗憾。
不结婚会寂寞一辈子
雷海为的很大一部分时间是陶醉在诗词、灯谜、民乐,以及武侠小说的世界中,但现实生活的沉重压力,仍然不会放过他。
他说他每年春节回老家,最重要的一个任务就是相亲,“现在年龄这么大了,我觉得这个事情再也拖不起了。”其实,相亲对于他而言,也是一种金钱上的负担。因为按照他老家的风俗,每相一次亲需要有两个媒人,每个媒人的介绍费至少150元,“两个人谈得成与不成,媒人的介绍费都是要给的。”
雷海为不排斥相亲,但对说媒成为一种生意,他在语气上,似乎稍有厌弃。
然而,作为一个服膺传统文化的青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传统观念,是深深地根植于他的思想当中的。他觉得不结婚会寂寞一辈子,特别是到了老年,有儿女叫爸爸,才是最大的幸福。
在说到自己屡次相亲失败的原因时,他有点似是而非:“她们可能觉得我不太愿意说话,不是阳光开朗型的吧。”过了一会,他又补充说,“我觉得年龄是最主要的,年龄是横亘在你和你喜欢的人之间最大的障碍。”
其实,我想最大的障碍还是在于他的经济基础不够厚,如果他只想找一个村姑在一起打发简单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可能早就结婚了,孩子也能打酱油了。但他是谁?一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大好青年,一个已经在书中邂逅了“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式的爱情的人,他会甘于那种“简单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吗?即便一时赌气,“破罐破摔”地选择了那样的婚姻,也终不会长久。而在当下的社会里,“任盈盈”又是何等的稀缺之物? 37岁尚年轻,我真想劝他一句:千万别自暴自弃!
但在他与记者交谈这个话题时,他却像是给自己下了保证书,肯定地说,“等不下去了,因为时间不等人”、“解决不掉,也必须解决掉”。生活啊,难道你就这么喜欢“把美撕碎了给人看”!
有记者在雷海为《中国诗词大會》夺冠后,去了他湖南老家采访。发现在他老家的房子里,二层已经装修完毕,这是要用来作为他的新房的。为了避免新买的沙发、茶几沾染上尘土,这些家具上覆盖着床单。我觉得这些物件就像是一个魔鬼,冷笑着在等待着他大婚的那一天。
如果说在这个家里,有什么文艺的气息,那就是在他的卧室中,有一个书架,在这个书架上,放着他的书,有新有旧,下层放着他父亲的书,他的父亲是一名高中生,年轻时曾在报刊上发表过散文,还自学过绘画。这在当地,已经可以算是大知识分子了。
雷海为仍然记得父亲教给他的第一首诗是: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只把杭州作汴州。
如今,“不知不觉到杭州也有十年了。”然而,杭州这里不是家,“没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在杭州是不适合生活的。” 在雷海为的计划中,他将在今年给自己十多年的打工生涯画上一个句号。“我觉得在外面打工打一辈子,也是不可能的事情,还是必须要做一个长远的打算。”至于接下来的打算呢,他说还没有考虑成熟,也许办个养殖场,或者“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