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的法国

袁野

阿里·奥卡迪出狱了。

当地时间6月19日，法国检察官发布了这个消息。现年34岁的奥卡迪与2015年11月在巴黎发生的系列恐袭事件相关，被称作“恐怖分子的司机”。

当时，多名枪手冲入巴塔克蓝剧院和法兰西体育场，并在巴黎市区的一些主要街道，对群众进行扫射，造成至少130人死亡、约350人受伤。随后，7名枪手引爆身上的炸弹自尽，另一名恐怖分子被赶来的法国警察击毙。

唯一存活下来的主要嫌疑人萨拉赫·阿卜杜勒一萨拉姆奔往法国和比利时的边境地区，与静候在那里的奥卡迪碰头。奥卡迪帮助萨拉姆藏匿在布鲁塞尔一间房屋里，这里同时也是制造爆炸物的车间。三个月后，两人先后被捕。在法国北部Maubeuge监狱的一间独立的小牢房里，奧卡迪服刑两年多。现在，他再次返回社会。

让不少法国人忧心忡忡的是，接下来的半年里，如奥卡迪这样的极端分子将会大批出狱。6月初，法国司法部长妮可·贝卢贝透露，从今年下半年到2019年，法国有约450名极端分子将刑满释放。

反恐有力？

今年以来，法国接连挫败了数起恐怖袭击阴谋。

据法国24电视台报道，1月16日，警方逮捕了一名策划袭击法甲联赛赛场的33岁男子；3月20日，属于一个“圣战”团体的4男1女在伊泽尔省被捕；5月18日，两名埃及裔男性在巴黎被捕，并以“组织恐怖犯罪”的罪名被起诉。

然而，这并不代表法国在反恐议题上已取得“胜利”。据《卫报》报道，欧洲各国对恐怖分子的刑罚相当宽松，刑期平均仅有6年。这意味着，极端分子在短期服刑后便能重回社会。

法国司法部长贝卢贝口中的“450人”有两类：伊斯兰恐怖分子和有极端化倾向的普通囚犯。目前，法国有512名因涉恐入狱服刑的极端主义囚犯。其中，18人将于今年出狱，另有108人将在接下来的四年里陆续刑满释放。

除此之外，1139名被认定为思想倾向极端化的普通囚犯中，将有30%在2019年出狱。《费加罗报》发现，这些囚犯刑期最短的仅1年。据法国LCI新闻网报道，极端分子的短刑期相当程度上得益于律师的积极争取，他们通常仅需服完刑期的三分之二即可获释。

“司法部长说，他们（极端分子）已经服了刑，我们会相安无事，一起生活下去。真的吗？”新闻评论员吉尔伯特·科拉德在推特上提出质疑。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对恐怖分子来说，“重操旧业”是一个常见选项。2015年血洗法国《查理周刊》编辑部的恐怖分子谢里夫·库阿希，早在2005年就因试图前往伊拉克参与恐怖活动而被关押，此后他一直受法国警方监视。但最终，谢里夫设法逃出了调查人员的视线，抄起突击步枪，制造了这场惨案。同样的事情还发生在诺曼底。在2017年7月发生的一起持刀恐怖袭击案中，作案者还戴着警方用于监控有极端化倾向者的电子手镯。

此外，据《费加罗报》报道，这“450人”中不乏“资深恐怖分子”，如身经百战的“圣战者”，“老牌”IS极端分子，以及“基地”组织的老兵。他们的出狱，就像在法国社会埋下一枚枚地雷。

在新闻网站的评论区中，不少法国人感到不安：“我们松懈得要命。他们会获释，然后迫不及待地发起新的袭击。唯一解决方案是判无期徒刑。”

一些政治人物也为此发声，表达自己的担忧。6月7日，法国共和党参议员、前参议院共和党党团主席布吕诺·勒泰洛呼吁政府以做出“非常强烈的反应”：“就像对付最危险的性犯罪者那样，必须祭出非常手段来保护法国社会……我们看到了实实在在的风险，这种风险本来不应该出现。”

“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们”

“我们锁定了这些人，将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们。”接受法国BFM广播电台采访时，司法部长贝卢贝表示，出狱的极端分子将受到严格监控，“监督从拘留时就开始了。我们评估他们，再将其安置在与其危险程度相对应的拘留场所。出狱后，预计他们会试图摆脱我们，但我们将非常精确地追踪他们。”

贝卢贝口中“非常精确”的追踪，指的是极端分子获释后，将根据在狱中的表现被归入不同的“危险程度”分类，大致分为“短期或中期有潜在暴力行为者”、“可能前往近东冲突地带者”和“有热忱传教倾向者”。

为了准确评估每名囚犯的状态，监狱计划招揽上百名情报人员。根据危险等级和出狱后的活动，获释者将得到不同的“待遇”，从勒令其定期到相关部门报到至驱逐出境，不一而足。此外，法国呼吁尽快建立一个国际协调机构，以保证监控的连续性。

法国政府还将在“未来几周内”启动另一项反恐计划，以配合此前公布的“去极端化计划”——后者由总理爱德华·菲利普在今年2月公布，包括60条措施，将教育、司法、科研、网络、商业等多个领域纳入“去极端化思想”的范围中。

其中，监管社交网站成为“去极端化计划”的重心工作。极端分子对社交媒体的运用纯熟，Telegram等加密社交软件已成为策划恐怖袭击的“标配”。据法国《世界报》报道，情报机构发现，思想极端化的人与正在服刑的恐怖分子之间的“婚姻”与日俱增——很多时候，他们并非登记结婚，而是通过社交网络举行“宗教婚礼”。因此，为“防范极端思想蔓延”，法国政府要求网络平台尽量在非法内容被上传一小时内撤下。

在法国，一场“反恐全民战争”正在进行。今年2月底公布的数据显示，法国情报机构的恐怖分子监视清单上已有近2万人，其中2000人被评估为“危险人物”。民众的参与和举报，也让不少有极端化倾向的人落网。

一名来自车臣的避难者经常独处，容易激动，被人报告曾在街上呼喊宗教口号、对邻居表现出攻击性，还要求一名女社工皈依宗教，结果这名避难者被警察和精神病专家联手“管理”。

塔恩市图书馆有人报告称，经常看到一名形迹可疑的外来客谈论女性的行为规范、浏览宗教网站，警局便派驻了巡逻人员。

尽管政府监视“危险人物”不遗余力，舆论仍然不看好这些举措的效果。

Infobae新闻网质疑政府的反恐计划“似乎是乌托邦式的”，并援引一名高级反恐官员的话称，“监控所有涉嫌极端主义的人是不可能的，世界上没有任何情报机构能完成这项工作”。根据这名官员解释，每天24小时监控一名嫌犯的话，需要动员20到30名警察。

“我們无法评估500个人，看谁可能出国（进行“圣战”），谁已经放弃了极端思想。”曾在法国对外安全总局担任反恐分析师的伊夫·罗蒂尼翁告诉Infobae，“唯一的办法是利用网络，了解他与谁会面、谁打电话给谁、谁收到什么信息，以此建立他们的联络图。”

“摒弃天真”

此前，由于对思想极端化的囚犯隔离不严格，法国监狱有时不仅未能完成改造“极端分子”的任务，反而变成传播恐怖主义的场所，不少“圣战”者在狱中走上极端化道路。

“法国监狱已成为极端分子的‘孵化器。”法国国际广播电台（RFI）写道。

2017年7月，一名42岁的法国人因与恐怖分子有染而被捕。他前科累累，因为过4次偷盗和暴力行为而入狱。在与狱友的交往中，他接触到极端思想，并且表现出反社会倾向。安全局发现及时，将他列入监控名单。刑满出狱后，警方发现他屡次在法国和比利时之间往返，与被严密监控的极端分子见面。

由于担心这群人有所图谋，警方决定先下手“突袭”，结果缴获了3把突击步枪、一把老式步枪、4个雷管，以及警察制服等物品。在这名法国人的电脑里，存储着IS宣传视频、具有反西方信息的视频和自杀袭击视频。

由于这类事件频繁发生，“去极端化计划”也特别强调针对极端化囚犯的监管措施。未来，法国将继续进行“监狱改造”，将关押极端分子的监区将从3个增至7个，每年将评估250名囚犯，根据危险程度将极端分子单独监禁或关押在“预防极端化区”。

在法国政界，越来越多的政客提醒政府不要对刑满释放的恐怖分子掉以轻心。据RFI报道，巴黎检察官弗朗索瓦·莫兰斯去年11月就警告说，对极端分子要“严加看管”，“不要把幻灭与悔过混同起来”。法国总理菲利普在今年也再三向公众保证：“在跟进刑满释放的极端分子的问题上，（政府）将摈弃无知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