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庆昌
我是1984年9月参加工作的。10月,在村里当书记多年的父亲查出了重病,虽经济南、北京、上海的大医院多方治疗,不到花甲之年的父亲,还是于1985年中秋节永远离开了我们。家里,留下了一病不起的母亲,正在上学的11岁的弟弟、17岁的妹妹,三间土房,几千元的债务。
这个时期,正是我欲成家立业的年龄。不断有领导和同事给介绍对象,谈过两个,但都是在正式确定关系前,看看我“家”,跟我提出分手的。其中有一位我深爱的女友分手后,让介绍人给我捎来一封信并夹了二百元钱,说:“你人很好,我很喜欢你,但我没能力与你一起支撑你这个家。我知道这几个月你在我身上花了总共不到一百元钱,我给你捎去二百,算是对你全家今后生活的祝福。”
这封信让我哭了大半夜。
不久,同乡介绍了一个女孩,见过几次面后,她的条件太好了,我更不抱希望了,并做好了到农村找一个的准备。凡是不抱多大希望的事,处理起来就显得坦荡。我们相处几个月后,临近春节,城市生城市长向来没在农村过过春节的她忽然给我提出,要陪我回故乡过春节,说:“你父亲刚去世,今年春节你家肯定过不愉快,我陪你回去,也让你妈高兴高兴。”
我也没多想便写信告诉了家里,很快便收到了妹妹的挂号信,她责怪我说:“你怎么还不接受上两次的教训,你真认为看过你这个穷家后,真会有女人跟你?咱娘也说了,谁再给你介绍媳妇,你就说,你没有父母,没有弟弟、妹妹。俺不忍心再拖累你了,为给咱爹治病,你借的那几千块钱,秋后等卖了棉花和粮食就慢慢还你……”
读过这封皱皱巴巴的信,我泪水涟涟,更能想象得出,写这封信时,母亲和妹妹及刚谙世事的弟弟,又哭成何等程度?
离原定回故乡的日期愈来愈近,她拿着母亲特意塞给她的几百元钱,给我母亲及弟弟、妹妹不停地购买过年用的东西。
我忽然带着一位漂亮的女孩回家,读不出母亲及弟弟、妹妹脸上呈现出的是喜还是悲。了解我家境的邻居们,更是把家中好吃的、好用的,自觉拿了出来。
第二天起来望着荡漾着一脸疲倦做早餐的她,便问她休息得如何?她说:“你说你家条件差,这次我可真正体验到了。与你妹妹聊完天刚想睡觉,墙上掉下一块巴掌大的土块,差点没砸着我,光怕你家这土房子倒了,吓得我好长时间睡不着。刚睡了一会儿,一只老鼠又踩着我头发跑了过去。吓得我再不想睡了,就与你妹妹聊天。我说,农村这结婚的被子真宽真长。你妹妹问,你怎么知道是结婚被子?我说,你哥说是借的西边你刚结婚的堂哥家的。听我这随便一说,你妹妹就很少说话了,光落泪。”
我走出屋门,正好碰到似乎还没擦干泪的妹妹与一脸沮丧的母亲在一起聊天,我问妹妹:“昨晚为何哭?”
母亲和妹妹往外走了几步,妹妹还没回答我,两眼闪着泪花的母亲先开了口:“你咋这么傻?啥话都说,借个东西也告诉人家,要不都不跟你?如果这个再不跟你了,你都二十六七了,再往哪儿找去?”
我家的“穷”,并没影响我俩的感情。
返城的长途汽车上,我给她讲了故乡许多贫穷故事。她说:“听介绍人说你父亲当了多年的大队书记,我认为你家会比别人家强一些,我看也不强,甚至不如别人家。”我说:“我爹是一位廉洁的官;再者,在我故乡这个穷地方,想贪,贪啥去?”
车又走了一段路,我一脸真诚地对她说:“那天介绍跟给你妈说,因我爹是大队书记,去世后上级每月要给我娘几十元的困难补助,我落实了一下这是没有的事。富裕地方才有,在我们这贫困地方没有。”
她羞涩地把头扭向我,低声说:“你认为介绍人的话我都信?我早向我们单位的你们一位同乡落实了,你们这穷地方根本没有这个待遇。但我最喜欢你的真诚,这比金钱和财富更重要。”
第二年的金秋时节我们结婚后,妻子给我提出的第一个大的要求,就是把母亲和弟弟、妹妹从贫困的故乡接到城里来。我说:“就这三十多平方米的房子,哪容得下老少五口人生活?并且,咱们家几个月后,又要增加人口了。”
经过几次家庭会议,最后决定先解决母亲一大心病——把刚上初中的弟弟,接到我们家,转到城里上学。
到今年,我們结婚整整三十年了。
责任编辑:曹景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