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凡洪
1
襄阳城守将耶律楚风的儿子耶律呼雄率领几个家将,正在街上耀武扬威,应天笑怀抱宝剑,挡在路上,冷笑道:“耶律呼雄,你的死期到了!”
耶律呼雄狂笑一声,腰刀悠忽到手,挥刀直逼应天笑,家将们也纷纷拔刀围攻上来。应天笑移形换影,宝剑闪电挥出,卷起无数剑花,和众人战在一起。耶律呼雄自幼就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身手自然不凡,随从们也是他网罗来的各路高手,他们渐渐占了上风。情势危急之下,应天笑剑锋一转,顿时幻化出万千剑影,逼退众人,如行云流水,一剑挑下耶律呼雄的首级。众人惊呼:“流云剑法!”
在惊呼声中,应天笑拎着耶律呼雄的首级,人已到了屋顶,朗声说:“在下正是流云剑传人应天笑!”然后几个纵跃,甩下追赶的众人,一身白影融入远天的白云之中。
应天笑要投靠天险寨,拿耶律呼雄的首级当投名状。
天险寨的当家人是法号叫“不走”的大和尚。这个和尚很奇怪,头上没有一根毛发,却总是拿着一把梳子梳头,梳不离手,头不离梳。这把梳子也很奇怪,蒲扇一样大,梳柄和梳架是精钢打造,梳齿是人骨磨制而成。这把梳子也是“不走”和尚的兵器,梳子的背面被磨成刀片状,握着梳柄抡舞,就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快刀。江湖上人称“铁骨梳大和尚”。因为梳齿是人骨制成的,背地里,也有江湖人骂他是变态狂。
应天笑被带上聚义厅时,铁骨梳大和尚正端坐在太师椅上,闭目梳着头皮。小喽高声禀报:“应天笑诚投天险寨,投名状是耶律呼雄的首级!”铁骨梳大和尚睁开眼,盯着应天笑,冷声问道:“为什么投靠天险寨?”应天笑高声说:“杀清朝鞑子,光复大明江山!”铁骨梳大和尚沉吟片刻,说:“大清江山初定,天下反清的山头多如牛毛,天险寨名头不響,为什么不投名山大寨?只怕天险寨庙小容不下大神。”应天笑冷笑一声:“江湖上都道铁骨梳大和尚侠肝义胆,却原来徒有虚名!罢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转身就走。
铁骨梳大和尚大喝一声“且慢”,朗声说道:“既然志向一样,那就同甘共苦。先委屈你暂排末位,日后论功行赏。”转头吩咐喽安置应天笑。
应天笑下去后,铁骨梳大和尚对二当家柳云飞说:“有劳贤弟辛苦一趟了。”
过了三天,柳云飞从襄阳城回来,向铁骨梳大和尚汇报打探来的情报。自从儿子被杀后,耶律楚风四处派遣耳目,全力追捕应天笑,目前已经侦测到应天笑落草在天险寨。耶律楚风正在抽调兵力,襄阳城内到处是兵丁,不日即将围剿天险寨。
柳云飞说:“大哥,我打探到应天笑是流云剑传人。自从流云剑掌门人何飞仙被入关的清兵杀死后,流云剑沉寂了近二十年,现如今重现江湖了。”听到“流云剑”三字,铁骨梳大和尚不由得停止了梳头,陷入沉思,继而喃喃自语,“流云剑传人?没想到。是了,是了。”
柳云飞担心地说:“大哥,这个应天笑来者不善,他杀了耶律呼雄,无异于捅了马蜂窝,他是故意把祸水引到天险寨,天险寨只怕离灭亡不远了。”铁骨梳大和尚喝道:“大丈夫何惧一死!再说了,天险寨是那么好攻打的?”
天险寨之所以称为天险寨,是地势天生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天险寨位于黑山山顶,三面环山,上山之路蜿蜒绵长,只能单人而行,险隘处垒有关口,一共有三道关卡。纵是千军万马,火炮铁器,也只能望山兴叹。
2
几天后,探子来报,大军压境。聚义厅上,应天笑请战,愿到第一道关口防守。铁骨梳大和尚点头说:“好,你立功表现的时候到了。众家兄弟听令,应天笑第一队,柳云飞第二队,协同作战,不得让敌人踏入关口半步。”
敌人呈梯队式发起了进攻。应天笑立功心切,挺立关口,一柄剑上下翻飞,直杀得敌人鬼哭狼嚎,纷纷摔下山崖。柳云飞率领第二队赶来时,战斗已经结束。站在关口,柳云飞看见一个敌兵逃下山去,狐疑地问:“应天笑,你放跑了活口?”应天笑说:“小小一个逃兵,何足挂齿。”
没想到第一波进攻失利后,清兵后撤到镇上,把住路口,不再进攻。应天笑和柳云飞在关口守了几天后,暂无战事,就回到山寨。
入夜,柳云飞正在挑灯夜酌,门帘一掀,应天笑闪了进来。柳云飞热情邀他一起喝酒。应天笑推开酒杯,说:“且慢,我有话说。”
应天笑坐在柳云飞的对面,问:“二当家的,你可听说过流云剑何飞仙和迷魂刀赵青峰夫妇?”
柳云飞满脸敬佩之情,说:“赵何夫妇名满江湖,当年在黑水关阻挡清兵,后被清兵破关,双双战死,江湖上人人敬重。”
应天笑沉痛地说:“其实,流云剑何飞仙是被迷魂刀赵青峰杀死的!”
柳云飞一惊,“胡说!赵何夫妇情深意长,感情非常好,迷魂刀赵青峰怎么会下毒手?又怎么下得了毒手!”
应天笑冷哼一声,说:“因为他叛变了,投靠了耶律楚风。”
二十年前,清兵杀奔中原,在黑水关遇阻。黑水关之所以久攻不下,是因为有一支义军协同防守。这支义军是由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组成,领头人就是流云剑何飞仙和迷魂刀赵青峰夫妇。这支义军常常夜闯敌营,切瓜剁菜一样割掉熟睡的敌兵首级,搅得敌兵惶惶不可终日,军心不稳,统帅耶律楚风大为头疼。耶律楚风打听到赵何夫妇的儿子赵小虎寄养在乡下,就偷偷劫持了赵小虎,派人深夜潜入黑水关,要挟他们打开关门,否则就杀了赵小虎。赵青峰爱子心切,不顾妻子何飞仙的阻拦,杀了何飞仙,开了关门,后来隐姓埋名,成了天险寨的当家人铁骨梳大和尚。
柳云飞狐疑地问:“说得就跟亲身经历一样。这么隐秘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应天笑说:“何飞仙有个妹妹叫何飞霞,当时也在黑水关军中,耶律楚风派人送信来时,她在场。关破当天晚上,她远远看见赵何夫妇两人吵架,亲眼看见赵青峰挥刀砍杀何飞仙,后来两人便厮打着消失在夜色中。黑水关破后,耶律楚风没有停留,连夜率部向襄阳推进。第二天,何飞霞在乱尸堆里找到何飞仙的尸体,却找不到赵青峰的尸体。后来何飞霞在乱民队伍里看见一个孤苦伶仃的孤儿,就收留了他,认作义子,传授流云剑法。那个孤儿就是我,应天笑。”
柳云飞冷冷地说:“所以你投奔天险寨是假,报仇是真,而且借刀杀人,那天你放走的活口就是送信人。”
应天笑说:“对。流云剑破不了迷魂刀,只能借助外力。虽然赵青峰当初在耶律楚风的要挟下为他做过事,但是并不是真心的,再说已经时过境迁。在杀子之仇面前,一切都微不足道。”
柳云飞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应天笑说:“破巢之下安有完卵?我把天险寨的秘密小道路线图交给那个小兵了。按照时间推算,耶律楚风明天就会进攻,我不想你们当炮灰!”
柳云飞冷笑着说:“好一个不让我们当炮灰的借口。兵不血刃,就解除了大当家身边的防卫,不失为一条好计谋。只不过,耶律呼雄是你杀的,你也难逃一死。”
应天笑转身而去,丢下一句话,“能报大仇,虽死无憾!”
望着应天笑远去的背影,柳云飞仰头灌下一杯酒,陷入沉思。
3
笫二天清晨,牛角号声响起,人们急忙往聚义厅赶去,聚义厅里人头攒动。耶律楚风率兵突从天降,短兵相接,已经攻到寨门了,天险寨危急!
铁骨梳大和尚站在虎皮椅上,沉声说:“弟兄们,敌人出奇兵,败局已定,后山的羊肠小道众多,你们各自逃命去吧!”
旁边闪出柳云飞,高声说:“我们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不会临阵脱逃!但是,男子汉大丈夫要死得其所,在我们决定拼死一战之前,我有一个问题要问大当家的。”
铁骨梳大和尚说:“所问何事?”
柳云飞厉声喝问:“当年黑水关被破,是不是你开的关门?”
铁骨梳大和尚看向应天笑,应天笑嘴角上翘,嘲讽地望着他。铁骨梳大和尚转向柳云飞,镇定地说:“是我!”
柳云飞痛声说:“兄弟们,都听见了吧,我們没必要和奸贼共存亡,我们走吧!”柳云飞几个箭步飞出聚义厅外,众人跟着他,瞬间无影无踪。聚义厅里就剩下铁骨梳大和尚和应天笑对望着。铁骨梳大和尚满目祥和淡定,应天笑眼里尽是仇恨。
铁骨梳大和尚朗声一笑,说:“流云剑法有了传人,可喜可贺。其实,自你入寨,我就知道暗藏玄机,你在上演借刀杀人的大戏。流云剑传人,耶律呼雄的头,放掉的敌兵,这一切,太明显了。”
应天笑问:“既然你心明如镜,为什么不阻止我?”
铁骨梳大和尚微微一笑说:“这一切,也是我想要的,我也在等耶律楚风。”望着一脸不解的应天笑,铁骨梳大和尚梳了几下头皮,头皮上留下几道泛红的梳齿印迹。他叹口气,说:“我一个秃顶,为什么要时时刻刻梳头?并不是我爱慕风流。女人家梳头,是爱美,我梳头,是解毒。二十年前,我中了耶律楚风一掌,掌中含有蛊毒。自此后,头发渐渐掉落,头皮瘙痒不止,只有不断地梳头,才能缓解痛苦。”
应天笑不相信地问:“你不是内应吗?耶律楚风为何要打你一掌?”
铁骨梳大和尚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听见一连串暴喝声响起:“还我儿子头来!快还我儿子头来!”话音未落地,影随声到,耶律楚风舞着狼牙大棒飘落在厅中。
铁骨梳大和尚猛喝一声,“来得正好,拿命来!”舞着铁骨梳,迎上前去。
望着两人打斗,应天笑悠闲地抱着剑,坐山观虎斗。他在静观战局变化,无论谁赢,他都会用流云剑招呼赢者。铁骨梳大和尚该死,耶律楚风也该死,民族大义不能丢!
狼牙棒以蛮力见长,渐渐地,铁骨梳大和尚处于下风。这时,只见铁骨梳大和尚反常地将铁骨梳迎向狼牙棒一砸,铁骨梳顿时断为两截,腾起一阵烟雾。烟雾里的剧毒让耶律楚风一阵咳嗽,动作慢了下来。铁骨梳大和尚趁机身形一矬,从腿边拔出利刃,直刺耶律楚风胸部。这是两败俱伤的招式,可是任他使尽全力,刀刃无法刺入。电光石火之间,狼牙棒砸在铁骨梳大和尚的脖子上,铁骨梳大和尚轰然倒地。与此同时,应天笑纵身一跃,剑花一挑,耶律楚风头颅落地。
应天笑用剑挑开耶律楚风的胸甲,里面是天蚕衣,难怪刀刃难进!
应天笑剑锋一转,指向铁骨梳大和尚的咽喉,喝问:“何飞仙姑姑的天蚕衣为何在耶律楚风这个贼人的身上?”何飞仙有两件宝贝,流云剑,天蚕衣,江湖人都知道。
铁骨梳大和尚身受重创,奄奄一息。他用微弱的声音说:“当年,耶律楚风绑架了儿子赵小虎,在民族大义和亲情之间,你姑姑选择了后者。我当时心急如焚,为了阻止她,我挥刀砍杀,但是她有天蚕衣护体,我也奈何不了她,最终被她开了黑水关门。可是,当晚耶律楚风进关后,这个不讲信用的畜牲,交给我们的是孩子的死尸,还厚颜无耻地大笑着说,他并没有承诺交给我们活人。我和你姑姑悲痛欲绝,当场拼死扑向耶律楚风,无奈被这畜牲打了我一毒掌,你姑姑拼死抱住耶律楚风,任凭四周的士兵刀枪刺杀,死不松手,才让我逃了出来。这些年来,我隐姓埋名,苟且偷生,就是因为大仇未报,不甘心。现在好了,大仇已报,我可以安心去见他们了。”
应天笑泪流满面,他悲痛地问:“柳云飞质问你时,你为什么不说出真相?”
铁骨梳大和尚说:“你姑姑一介女流,选择亲情,无可厚非,我不能怪她。我想保全她的名节,我是男人,受点委屈算什么?这件事情,你知道就行了,不要流传到江湖上去。再说了,我说出实情,兄弟们就不会走,我也不想让弟兄们白搭上一条性命。”铁骨梳大和尚让应天笑拿过那把断了的铁骨梳,抚摸着骨梳齿,悲伤地说:“我把她的肋骨磨成梳齿,就是想她时时陪伴在我身边,这不是变态,是爱!”
应天笑早已泣不成声。
铁骨梳大和尚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断断续续地说:“虎皮椅下,是,通往后山的地道,你,找天地会去,武昌分舵主,是我,师弟。”说完,头一歪,去世了。
厅外喊杀声逼近,应天笑叩了三个头,钻进地道,洒泪南下。
选自《上海故事》2018.1
(段明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