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生
傻九是个铁匠,带儿子在涞阳东关开铁匠铺。铺面就一间房,屋里除了一盘火炉,就是铁锤火钳之类的打铁用具。傻九本姓沙,叫沙九,只因长一张长长的驴脸,嘴唇耷拉,一股傻相,而且是個闷葫芦,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还有点结巴,更显出傻气。为这,人不叫他沙九,叫他傻九。除了上茅房,傻九几乎成天都呆在铺子里干活。那叮当叮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
傻九膀大腰圆,每天抡锤打铁,自然就练出了一身蛮力。他儿子只有十四五岁,又黑又瘦,却和他老子一样抡大锤。人说:“狗日的傻九,这儿子一准不是你的种,不怕把孩子累吐血?”
听到这话,傻九就傻傻地笑笑,那孩子也憨憨地笑笑。
爷儿俩干的是力气活,自然饭量大。据说俩人爱吃烧饼。那些烧饼士兵排队一样斜斜地码在扁担上,足有几十个。爷儿俩从两头开吃,一大一小两张嘴巴风卷残云,剩下的最后一个烧饼正好是扁担中间那个,俩人把烧饼一撕,一人一半。
傻九爷儿俩,老老实实干活,不招谁惹谁,按理说就是普通人过普通日子,可偏有人就看出俩人的不一般。在“角儿”大街摆摊算卦的朱瞎子说:“各色啊!成大事的材料!”朱瞎子号称神算,人们信服他。有人问:“咋就各色?”朱瞎子“嗤”一声:“扁担上放烧饼你见过?干巴瘦的黑小子能抡百十斤大锤?朱元璋为啥当皇帝?不就因为长一张驴脸,奇人异相!”
朱瞎子的话有嚼头。
嚼着嚼着,故事就来了。
进西陵的那条铁路修建前,慈禧老佛爷去西陵进香,要坐轿子。涞阳是从京城去西陵的必经之路。为这,这一路上建了好几处行宫。
这年,老佛爷又要去西陵,事先,这事就沸沸扬扬传开了。
黄土垫道,净水泼街,老佛爷的仪仗浩浩荡荡而来,大臣侍卫太监宫女簇拥着金黄的十六人抬大轿,大路两边跪满看热闹的百姓。那天老佛爷看起来心情不错,轿帘大开。轿子稳稳而行,眼看快过去了,这时候,忽然有人喊一声:“请老佛爷赏饭—”话音未落,傻九爷儿俩已从人群里挤出来。
爷儿俩穿行之处,人们惊呼一声赶紧闪出一道口子,因为爷儿俩每人手中拎一石锁。两个石锁一样大小,看上去足有一二百斤,碰到身上可不得了。傻九爷儿俩拎着石锁腾腾走到大路中间,面朝仪仗“一”字站好,一老一少同时用力,一粗一细两个声音一起喊声“起”,两个石锁就被二人双手稳稳地举到头顶,傻九喊声“跪”,爷儿俩同时缓缓跪下,动作整齐划一如剪如切,好似事先排练过。
几乎与此同时,不知谁喊声“有刺客”,大轿停下来,侍卫们拔刀就要上前拿人。
这时老佛爷却开尊口了:“大惊小怪的,你们见过不拿刀枪的刺客么?……人家这是卖艺讨封呢!”
一听这话,爷儿俩忙点头。
人们都把目光再次转向爷儿俩。见俩人除了鼻尖上冒点汗,竟是腰不颤臂不弯。一眨眼已是半袋烟工夫。
老佛爷又发话了:“别说,还真有把子力气,是想为我大清朝效力么?”
傻九爷儿俩又一起点头。
慈禧笑了:“好啊!”接着把一武官叫到跟前问道:“你是我大清第一勇士,和他们俩比比如何啊?”
那武官眼珠子一转,犹豫一下,说:“回禀老佛爷,俩人天生神力,但不知武艺如何?”
慈禧说:“那就试试!”
那武官会意,努一下嘴,就有人把一把刀“当啷”扔过去。傻九放下石锁,捡起刀,朝后退几步,便把那刀呼呼耍起来,转瞬之间那雪白的刀片便看不出轮廓,傻九也被刀影裹住,只让人觉出一个雪白的大球在呼啦啦转动……收刀站住,傻九面不改色,扔刀重又上前举起那石锁跪下。
一杆大枪又扔给傻九儿子。这小子学他爹,放下石锁,也是后退几步,那大枪便被这个瘦瘦的小家伙舞成了一条银龙,人们只觉得耳根呼呼生风,似真有一条真龙在身边张牙舞爪盘旋飞舞。惊愕之际,那小子忽然来了个苏秦背剑,双手一拧,大枪顺脊梁脱手而出,直直地斜着飞向树梢,“噗”地插进树杈上的老鸹窝。
虽说老佛爷身边的侍卫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爷儿俩这样的力气这样的功夫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大伙看得大眼瞪小眼。那些没怎么见过世面的老百姓就更别说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个桃子。
老佛爷面露微笑,又问那武官:“如何啊?”武官一摊手,道:“功夫好当然好,可太好了就不一定是好事,这爷儿俩来路不明,他们若造反,我们这些人谁能弹压得住啊!”慈禧压根没想到这一层,琢磨一下说:“有理!”一挥手,轿子继续缓缓前行。
傻九爷儿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轿子一点点远去,傻九气呼呼地说:“娘的,人没能耐不行,能耐大……大……了,也……不行!”说着一扯儿子,拍屁股回去打铁了……
屁股后面就留下了这个“讨封”的传说。
选自《微型小说月报》2017.12
(段明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