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为是比疾病更可怕

○莲子医生

冬天，有个男病人，耄耋之年，前来住院。

这个病人以前有老慢支（实际上已经进展到COPD，也就是慢性阻塞性肺病的阶段）、高血压、心脏病、血脂偏高、尿酸偏高、有痛风史、关节炎等各种慢性病，入院的时候，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两条腿从脚掌一直肿到膝盖，一按一个坑。

据说腿肿了半个月，昨天在家还在发热，今早体温暂时正常，赶紧送来。

初步控制病情

因为病人的年龄太大，主治医师下了病危通知，上了心电监护，按照我们的专业说法，就是“予以抗感染、利尿、强心、对症支持”等治疗。通俗说，就是挂了抗生素，给了增强心脏收缩力的药物，推了利尿剂消肿，还有一些营养支持的药物、调整电解质的，各种辅助用药。

病人来时病得非常重，治疗效果称得上一句“好”。我们用上抗生素，感染明显得到控制，体温正常，不发热，腿上的肿开始消了。一开始，病人只能坐着，根本不能躺下，稍微想要躺平，就喘得厉害（这是心功能不全的典型表现，专业名词叫做“端坐呼吸”），后来，逐渐能躺一下，把床头摇高到30度左右，也能睡觉，说明他的心功能得到有效改善。

每天主治医师关注着这个病人的检查结果，生怕出现一丝纰漏，像这种大剂量推注利尿剂的时候，非常容易出现低钾血症，严重的低钾血症会猝死，必须每天复查血钾。因为每天都要抽血，病人家属非常不满，即使我们解释了，他们仍觉得我们要“抽血抽干病人”。

病人家属都很焦急，不断跟我们说，他请假来陪伴他父亲，非常耽误时间，能不能让他父亲早点出院。

四天后，病人咳嗽明显好转，不喘了，不闷了，腿不肿了，疗效比较明显。

床位医生想让病人继续治疗，总疗程大概10天到14天，主要是彻底控制住感染，避免出院后复发。床位医生的想法是，等到第十天左右，复查一下血象和炎症指标，没问题，出院回家；有问题，就再巩固几天。

家属着急出院

病人家属觉得我们在故意拖延病人的治疗，故意不让他出院，觉得不喘了就是好了，不发烧了就是没有炎症，现在可以出院。

“你们医生不给出院，是想要多赚钱。每天挂的水太贵。”

这个“孝子”在医生办公室门口大声嚷嚷，又在病房跟其他床位的病人家属抱怨，说他每天多么辛苦。

我们到底用了多么“昂贵”的药物呢？

我特意算了一下，静脉打点滴的就是抗生素、化痰药、平喘药；口服的是慢性病长期吃的药，临时推了几次“呋塞米（利尿、改善心功能的药物）”，一支四毛钱。贵的是抗生素，进口的，一天两百块钱，这个可以报销，报完以后，用不到那么多钱。这已经是根据老人的病情用的相对便宜的抗生素。

之后，病人的儿子还在抱怨我们给病人上心电监护，监护费一小时要好几块，“这是抢钱啊。”

危重病人一律上心电监护，因为医护人员不可能时刻在床边，家属也不可能一眼就看出病人情况有什么变化，心率怎样，氧饱和度够不够，必须得用心电监护仪看着，有问题的话，监护仪会报警，而且病重的病人，护士会隔一段时间，就来记录一次生命体征（心率、血压等）。

监护费很贵吗？

那么，一条命值多少钱？

床位医生要说话的时候，科主任拦了一下，亲自开口了。

科主任非常诚恳地说：“对不起，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没有天天来陪床，没有三天就治好，你们签个字出院吧。真的对不起，不好意思，我们让你失望了。”

科主任姿态放那么低，病人和家属也不好意思继续抱怨，就说不是在怪你们，然后家属签了字，把病人带回家。

再想住院无门

病人家属签的是自动出院同意书。

这张同意书的大意是：医生觉得你不能出院，你一定要出院，那就尊重你的意愿，签字出院，后果自负。

我们互相看看，已经猜到了后续。

这位病人在医院内不发烧了，不怎么咳了，不喘了，因为用了药，是药物起效保着，不是身体真的康复了。离开了抗生素，病人的感染果然再次加重，几天后，他家又想来住院，连门诊都不挂号，理直气壮地推了轮椅，跑到病房，跟主任说：“我要住院。你给安排个床。”

我恰好在那边送东西，看得目瞪口呆。

医院看病有个流程，必须先看门诊，要不要住院、住什么科室，都是门诊医生决定的，不是病人自己说要住院就直接跑进来了，人人都这样，医院怎么运行？

科主任处变不惊，一脸诚恳地说：“我科水平不够，也没有床位，你们去别家医院看吧。”

现在是冬天，真没床位了。

冬天是老肺病和心脏病的高发季节，全国各地医院，到冬季都床位紧张。

病人家属傻眼了。

他看来是真的以为医院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听到这种拒绝的答案就慌了，连声问：“那怎么办？我爸要住院啊。”

科主任连连道歉，一口一个“我们的错，但我们没床了”，总之，态度放得足够低，但要住院，没可能。

面对科主任谦虚诚恳的态度，家属连责备的话都没法说，最后只能去找别的医院。

既然生了病，来了医院，应该配合医生的治疗。硬要自作主张，强行出院，强行决定这个不要用，那个不要用，那么，何必来住院呢？

我们医生当然想要治好每一个病人。前提是，那个病人不能时刻怀疑着医生。当你信任医生的时候，你会更容易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