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彩霞,兰 宇
(1.西安工程大学 服装与艺术设计学院,陕西 西安 710048;2.西安工程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陕西 西安 710048)
任何艺术都表现为一种经验,对于这种经验的发现和表达构成这种艺术的核心问题。 中国的戏曲艺术发展至今,已演变成为各种形式的戏曲文化,其美学特征也呈现出多元化的发展。[1]中国传统戏曲表演艺术意境美的创建对于美学艺术有所帮助。[2]戏曲艺术的诸多特征都凝聚着中华民族几千年的文化精髓[3],戏曲艺术“是一种人类生命运动的特殊的展示方式”。 文学、音乐、舞蹈、雕塑、绘画和武术的融入,使戏曲具有多层次、立体化、整体感的艺术美。[4]戏曲摄影作为展现戏曲艺术经验的一种方式,与戏曲文化和戏曲审美紧密相关,其实质是另一种艺术呈现的审美行为。 因此,只有扎根于中国戏曲传统文化的渊源和其艺术表现的美学经验,才能深刻理解戏曲摄影和戏曲艺术的层层关联,亦能从戏曲传统出发在戏曲转向现代化的途中,以历史的眼光和发展的眼光把握戏曲摄影艺术的精髓与本质。
戏曲艺术具有双重和多重综合性[5],是表现人的行为和生活内容的一种艺术,是人们对于生活的反映。 然而,就实际情况来看,随着戏曲表演形式和内容的逐步完善,戏曲逐渐从反映生活转变为鉴赏艺术,为此,戏曲艺术的审美显得尤为重要。[6]它是熔铸叙事文学、抒情文学、歌舞动作、舞台美术等为一体的综合艺术。 按照宗白华先生的观点,戏曲是文艺中最高的制作,也是最难的制作。 因此,戏曲摄影的难度可想而知,并非常人想象的按动快门拍几张具有美感的舞台照片而已。 进而言之,戏曲摄影是一种复杂而综合性较强的艺术审美行为,它超越一般摄影的纪实性规律,注重突显其本身所蕴含的艺术性。 所以,戏曲摄影与一般摄影有着明显的区别,它是一种新的艺术创造,是对戏曲艺术的静态升华,也是超越时间性的空间传播。 故而要把握戏曲摄影的艺术审美,就必须理解戏曲艺术美学。
戏曲作为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组成部分,深深地根植于中华历史文化、民族文化、民俗文化和地域文化的厚重土壤之中,承载和深蕴着中国人的秉性,正如美学家宗白华先生所说:“中国人在天地的动静、四时的节律、昼夜的来复、生长老死的绵延,感到宇宙是生生而具条理的。 这‘生生而条理’就是天地运行的大道,就是一切现象的体和用。”“礼和乐是中国社会的两大柱石。 礼构成社会生活里的秩序条理。 乐滋润着群体内心的和谐与团结力。”[7]410,411这些都构成了中国戏曲艺术独特的品性,也正是“生生而条理”以及礼和乐都表现和凝聚着中国人文化意识,戏曲里的节奏与和谐律动才是对于中国人文化意识和秉性的体现。 以有限的艺术空间展现无限的生活内容,以瞬息凝聚回望和再现过去舞台上不断循环往复的人及故事,时间与空间的精彩影像记忆在须臾之间完成。 而这一切都是以演员的表演为依托,以美仑美换的舞台呈现为中心,把中国戏曲气韵生动美学本质表达出来。 “中国戏曲的空间随动产生,随动发展。”[8]395因此,在以舞台为表演的空间里,中国戏曲以“动”为中心,完成对于时间和空间的演绎,“动”构成了舞台艺术美学的核心,而戏曲摄影的首要问题便是对于舞台空间“动”的理解,并用静态的影像摄取把这种“动”凝固下来,使其在动静结合中展示气韵生动的美。
戏曲舞台上的“动”凝聚了戏曲美学的程式化、虚拟化、意象化以及间离化等美学特征,有着丰富而复杂的内涵和意蕴。 同时,戏曲舞台空间结构因人物、剧情、布景等的动静结合,虚实运用,使得戏曲舞台随着人物外在境遇和内在世界感受、情绪、心理的变化而变化,“演员结合剧情的发展,灵活的运用表演程式手法、舞蹈动作,使得‘真境逼而神境生’”[9]388,389。 而这一切都是以动态化表演为戏曲艺术根基的,舞蹈则是动态化表演的巅峰。 “中国舞台在两千年的发展中形成一种富有高度节奏感和舞蹈化的基本风格,这种风格既是美的,同时又能表现生活的真实,演员能用一两个极洗练而又极典型的姿势,把时间、地点和特定情境表现出来。”[10]因此,戏曲舞台的动不仅构成了戏曲艺术本身一个明显特征,也成为戏曲摄影这门艺术要发现和表现的对象与内容。 因而,要把握戏曲摄影作为审美行为的关键在于领悟戏曲舞台上各种元素动的规律性与统一性,这样才能以瞬息的提炼来抓住戏曲舞台呈现内容的真境,也就是摄影写实的功夫,进而才有可能抓住舞台内容神境的方面。
戏曲是以演员为中心的艺术,一切“动”都围绕演员的表演。 戏曲演绎故事,故事由人物的行为构成,因此,戏曲摄影聚焦的中心是由舞台上人物的动作、神色等构成的众生相。 而人物居于戏曲的情、景、形之中,是故,在流动、多变的舞台空间结构中,要体悟戏曲艺术发展的方向,提前感知戏曲表演可能走向的脉络。 因之,理解戏曲艺术动的美学本质和神境意蕴才能在戏曲舞台表演中牢牢抓住瞬息,通过摄影提炼出戏曲的气韵生动,这样既能够完成纪实性的写照,也实现了摄影艺术审美的行为,以照片的方式展现出戏曲艺术最具典型和代表性的内容。 虽然现代戏曲中歌舞的倾向、舞台布景以及灯光等不断强化,但优秀的戏曲从来都是植根于我们的民族文化、中国人民秉性以及现实生活之中的,戏曲“动”的美学核心始终不变,而对于动的统领和表现却依旧是构成舞台表现的中心命题。 所以,立足于戏曲传统文化和中华传统美学是理解戏曲摄影的前提,戏曲摄影所表现的内容依旧是我们过去关心的问题,也是我们未来所关心的问题,这一切都关于生活,都是我们在生活中体悟的道。 戏曲艺术之道便是戏曲摄影所要提炼和展现的内容,这个道的承载者就是戏曲演员以及演员表演“不以虚为虚,而以实为虚,化景物为情思,自然如行云流水”,这种境界构成了戏曲表演的神境,有着旷达悠远和灵动自如之味。 而戏曲摄影正要求能够反映出表演的神境,以写实和写意的功夫展现舞台上的内容,活灵活现刻画出演员和舞台之间相互交融,且突显出人物气韵生动。
《西京故事》作为陈彦秦腔现代戏的代表作品之一,完美的阐释了一群乡下人的西京梦,在实现西京梦的坎坷途中他们坚强不屈,不折不挠,集中刻画了农民工罗天福和妻子淑惠一生对于子女的奉献精神。 以下主要从戏曲摄影视域就如何把握与表现这部戏的主旨问题进行分析。
序幕中伴随音乐的响起,农民工整体的舞姿在舞台上均匀而有节奏的舞动起来,作为对于西京故事寻梦人身份和整个故事背景的交代,他们手中的劳动工具以实物展现和象征着他们在繁华城市中忙碌又心酸的情景,显示着人物生命气息的悲壮与慷慨激昂,一代又一代人重复着如此生活的写照,无疑构成西京故事苍凉的底色,他们的“动”构成以实为虚,化实为虚,反映着现实生活中无数西京寻梦人的身姿,如图 1 所示。 第一幕中农民工整齐而随意的静坐在地上的姿态,前者与后者构成一动一静,形象地揭示着农民工的辛酸。 因此,立足舞台空间,以摄影介入戏曲舞台表演现场空间,要突破有限,体悟无限,时刻保持一种警觉的姿态,并且对于西京故事的“真实、丰富、渗透”有着深刻的理解,如此以来,无论采取怎样的拍摄技巧,都要不脱离主旨,随着戏曲人物的表演、舞台的变化与剧情的推进,抓到瞬息内容呈现的神境,并把它们以精彩凝聚的影像方式呈现出来。
图 1 《西京故事》剧照1——作者作品
第一幕中房东与其妻子的得意相刻画出西京底层小市民的傲慢与刻薄,而农民工罗天福和妻子淑惠与子女进程寻梦却表现出了一种积极昂扬的斗志,女儿身上具有的隐忍品质,儿子身上所具有的叛逆和自尊等,这些都构成不同人物的性格形象,如图 2 所示。 西京故事不是一个人的故事,而是一群人的故事。 因此,戏曲摄影就要抓住不同人物形象的性格,在其言行神色中抓住其具有概括性的一面。 只有这样才能在不断运动的舞台空间中做到兼顾人物的形神气韵,从而使人物的行动和内在骨子里的气韵展现的淋漓尽致,栩栩如生。 也就是说,理解戏曲是人行为的艺术,而对于人物逼真的刻画与记录使读者有如亲临现场般的感觉,如此我们才能理解人物身上的悲剧性格,才能理解人物命运和他们生生不息的动力,这股散发自生命深处的气息,构成西京故事的精神要旨。 因之,通过摄影照片这种具有审美艺术行为的作用,能够帮助观众更深刻地理解西京故事。
图 2 《西京故事》剧照2——作者作品
西京故事的核心人物是罗天福夫妇,他们来西京寻梦过程中遭遇的不同处境一点一滴地显示着乡下人的自强不息、勤劳豁达、乐观向上的积极心态,这是他们的整体性格,也是这部戏所要表现的主旨。 但也有面对现实的无奈,比如儿子自尊心好强,在学校受不了他人对自己“另眼相看”而离家出走,人物身上的悲剧性在此被展现出来,而此处也是这部戏曲矛盾冲突最强烈的地方,如图 3 和图 4 所示。
图 3 《西京故事》剧照3——作者作品
图 4 《西京故事》剧照4——作者作品
因此,围绕罗天福夫妇随剧情发展所表现出来的个性成为舞台摄影所要聚焦的关键,与之关联的人物比如子女的个性则成为聚焦的次要目的。 故而,西京故事舞台摄影的主要着力点在于展现罗天福夫妇以及与之关联的重点人物的性格,而不是面面俱到,戏曲摄影在于服务戏曲主旨而非戏曲舞台空间。
西京故事里我们审视三重关系,时代社会与个人、个人与个人、群体与个人之间的关系。 而在传统戏曲中戏曲也围绕着时代、群体、个人三者之间的关系而展开。 因此,戏曲摄影就不能脱离这三重关系,人是群体中的人,群体又是社会中的群体。 比如西京故事中罗天福的儿子离家出走后,人们都帮助寻找,有政府、社会,也有他人,如图 5 和图 6 所示。 因此,戏曲摄影需要从传统文化汲取总结经验,这样在戏曲摄影现场才能够保持敏锐的艺术感,正确寻找到社会时代和群体与个人之间的互动联系,从而为戏曲艺术还原现场,寻找其与戏曲传统之间的隐秘提供线索和途径,同时也能够为戏曲表演留下具有艺术价值的史料。
图 5 《西京故事》剧照5——作者作品
图 6 《西京故事》剧照6——作者作品
戏曲摄影是一个围绕舞台表演而进行的审美艺术行为,这一行为的目的在于服务戏曲表演的主旨,在于以照片形式表达戏曲艺术中人物形象与个性所凝聚的气韵生动,戏曲摄影的复杂性在于其舞台空间的“动”,而对于“动”的把握与理解则成为戏曲摄影这门手艺的通道,戏曲摄影不是简单的纪实,而在于其内容所承载的艺术内涵,这一艺术内涵凝结的戏曲表演经验是戏曲摄影所要表达的内容。
戏曲摄影作为一门独特的艺术摄影,除了需具备丰富而广博的戏曲知识素养和实际舞台拍摄经验,还需要在拍摄前对于戏曲导演和编剧的基本风格有独到而深厚的理解。 还是以陈彦的秦腔现代戏《西京故事》为例,不同导演对于同样的剧本在舞台表演的处理时因人而异。 《西京故事》能够成为秦腔现代戏的代表作之一,与导演和编剧的艺术追求有着密切的关系。 比如导演查明哲的风格被马也概括为“丰富的人性、深刻的主题、密集的思想和挣扎的灵魂”[10],现代戏在表演技巧上更多借鉴了国外的手法,同时熔铸了中国传统美学手法,这一点因不同导演所受到的影响不同,其侧重使用的手法也不同。 编剧陈彦以现实主义精神的扎实功底写出了“西京三部曲”,他在一篇名为《西安赐我戏剧》的文章里交代了“西京三部曲”题材的来源。 现实生活是一切艺术的来源,所有故事都在生活里被发现,被提炼,被塑造。 毫无疑问,《西京故事》的成功在于导演和编剧所共有的现实主义精神与扎实的戏曲传统知识素养。 因此,在《西京故事》中我们的灵魂被深深震撼和触动,人性的丰富层面也得以展现,人物的精神也得以提炼和概括。
作为一名戏曲摄影师,如果没有对导演和编剧的审美追求以及基本风格的深入了解,那么在戏曲舞台现场要想迎刃有余地进入表演空间,领悟其深刻的主题思想,充分挖掘人物形象和展现戏曲艺术本身的气韵就很困难。 因此,只有融入舞台空间才能有所收获,这种收获来自于对舞台表演空间灵动变化的预设与感知。 是故,戏曲摄影需要真功夫,亦需要暗功夫,真功夫便是摄影技术层面的掌控以及拍摄经验的丰富积累,暗功夫则是对于戏曲艺术本身、传统美学、现代美学以及戏曲与摄影艺术有机结合的掌握,通过阅读与实践不断互动学习来体悟戏曲的艺术之道,使戏曲艺术拍摄理想地完成。
就目前现状而言,对于戏曲摄影的研究尚未能够引起足够重视,而戏曲摄影作为服务于戏曲表演的一种审美行为,构成了戏曲舞台与观众的一种互动关系,最能打动观众的剧情也往往是戏曲摄影所要展现出来,抑或需要捕获的内容。 如何在戏曲摄影中传达戏曲舞台表演的美感,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并非三言两语可以道尽。 戏曲摄影不同于其他摄影艺术,戏曲摄影有着它的局限性,但也有它的特殊性,作为一门值得我们去珍视的艺术经验,越来越显示着它的重要性。 无论是纪实性拍摄还是具有艺术审美价值的升华性拍摄,都成为现代戏曲舞台经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甚至愈来愈显示出它的独特性,从而也需要我们不断地去探索,使其上升到更高的艺术境界。
[1] 王琛.浅析现代戏曲美学的发展形态[J].戏剧之家,2015(22):23-25.
[2] 兰君.浅谈中国传统戏曲表演艺术的意境美[J].戏剧之家,2016(13):30.
[3] 赵春木,白七桥,张新杰.论戏曲表演的综合性艺术特征[J].戏剧之家,2014(4):66.
[4] 顾兆贵.戏曲艺术的审美特征与欣赏[J].中国戏曲学院学报,2004,25(4):53-56.
[5] 夏明.从中国戏曲艺术的形成看戏曲艺术的综合性[J].南京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17(1):33-35.
[6] 宋凤丽.浅谈戏曲表演形式的审美特征[J].戏剧之家,2016(2):49-61.
[7] 宗白华.艺术与社会[C]∥宗白华全集(第2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6.
[8] 宗白华.中西戏剧比较及其他[C]∥宗白华全集(第3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6.
[9] 宗白华.中国艺术表现里的虚与实[C]∥宗白华全集(第3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6.
[10] 马也.查明哲的高度[N].人民日报,2016-08-0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