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晨敏
摘 要:新亚述是一个军国主义国家,战争和征服是亚述历史中最重要主线之一。通过征服,公元前934年之后亚述逐渐发展为历史上第一个横跨亚非的庞大帝国,国内原有的地域观念发生巨大变化,不仅制定行省,还出现了附属国和傀儡国。面对疆域辽阔的大帝国,面对各种不同的民族,不同的語言,不同风俗和宗教,美索不达米亚人的大一统思想在实践上实现了前所未有的最大化。帝国统治往往意味着某一特定时期内在文明世界重要地区的政治与精神霸权,所以为了对这样一个民族群体进行有效整合和管理,首先必须做好意识形态领域的工作,为帝国的统一制造思想舆论,为日后的统治奠定良好的思想基础。
关键词:新亚述帝国;意识形态;建设
新亚述帝国是一个兼具剥削性和整合性的国家。剥削性在于它用各种手段控制被征服地区人口,榨取当地原材料资源将其输送到亚述核心地区,驱逐被征服地区人口并重新安置,提高当地农产品和制成品税收,造成当地巨大经济负担。整合性就在于它创造了一套超越了当地政治社会和种族界限的复杂的管理体系,拉拢和安抚当地精英使其在多民族构成的帝国中忠诚于亚述。不仅如此,亚述国家及其保护神阿淑尔拥有海纳百川的胸怀,拥有把其他地区和民族纳入自己统治范围的权力和愿望。总之,新亚述帝国旨在建立一个大一统的政治实体,拥有忠诚的精英和臣民,控制大部分人口,从各个部门获得经济来源,并强迫所有部门对帝国做出贡献。这种包容兼并和榨取剥削之间的摩擦只有借助意识形态才能缓和。
扩张后的新亚述帝国是一个由许多不同起源的民族和部落组成的多民族国家,而民族认同的发展与语言习得和社会融合密切相关。当一个人完全掌握了他生活的这个国家的语言,并且已经内化了它的风俗传统、价值观和宗教信仰,他才会完全融合进这个社会,有意识或不自觉地共享其共同的身份。所以亚述帝国官方意识形态的建设是从以下几个方面着手的:
第一,语言的统一。统治者必须通过确定统一的语言文字而发号施令控制某事物。早期亚述普遍使用阿卡德语,公元前9世纪随着大批讲阿拉米语的人进入亚述的中心地带和东部地区,使先前基本上只讲一种语言的亚述变成了多语言的国家。阿拉米语是在腓尼基字母基础上创造的,具有便于书写与记忆的特点,当时的统治者提格拉特帕拉萨尔三世便将阿拉米语作为亚述官方语言之一(当时的官方语言还有阿卡德语)。从亚述的书吏在泥板上或皇家铭文、浮雕上都使用阿拉米语,也可以看出阿拉米语的字母表已经逐渐取代了楔形文字,成为了帝国的日常书写系统。在阿拉米语发展成为帝国通用语言的同时,也推进了原来异族群体文化同化过程。从提格拉特帕拉萨尔三世到阿萨尔哈东的所有国王,都会说两种语言,他们都有说阿拉米语的妻子或母亲,甚至有一些人将阿拉米语作为他们的第一语言。公元前7世纪末,亚述帝国被划分为两个主要的语言群体:讲阿拉米语的人,包括整个国家的人民;讲阿卡德语的人,包括亚述腹地的主要讲双语的居民和统治阶级。
第二,对边界概念的界定。国家疆界的变动是国家统治力量强弱的表现之一。统治者给民众灌输自己的边界概念,在亚述地域内部为“我们”,以外为“他们”,亚述人普遍认为“我们”处于有秩序的宇宙中心,而“他们”所处的外部王国是混乱的,不文明的,有奇怪的语言和文化习俗,甚至对亚述中心区域构成威胁,所以称之为亚述的敌人。国王作为阿淑尔神的忠诚使者,有权力去探索征服这些区域,将其归入亚述统治范围之内,但决不允许他国侵犯帝国边界。公元前900年以后亚述帝国扩张加速,边界扩展到地中海东岸到波斯湾的所有地区,为了重新确定并巩固帝国的疆界,统治者采取各种措施:在边界的悬崖上竖立石碑,提格拉特帕拉萨尔三世于公元前735年重创劲敌乌拉尔图,深入到乌拉尔图都城土施帕城,下令在该城外树立一座石碑;另立新都,阿淑尔纳西尔帕二世时为巩固北部边陲,将首都从阿淑尔迁到卡尔胡;在新征服的地区,建造堡垒要塞,驻军镇守是永久建立主权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阿淑尔纳西尔帕二世为巩固境内的统治,先后在帝国各处建立起许多军事要塞,在位的第三、第四年把迪亚拉河源头的一座古城改成了亚述的军事要塞命名为阿淑尔纳西尔帕港。为了解除阿拉米人对亚述城市的威胁,增设杜山省镇守边疆。在新征服地区修建御道是阿达德尼拉里三世巩固先王军事扩张成果的一种手段,通过交通网,亚述军队不仅可以迅速地调兵平定行省和附属国的叛乱,而且可以及时地抵御外敌入侵和远征敌国。
第三,建立正义秩序和忠诚思想。首先亚述帝国的统治者们整理了这样一套说辞:亚述国王是阿淑尔神在人间的代表,是正义和秩序的化身,凡是亚述国王所控制的地区,就充满和平、安定和正义,凡是亚述控制之外的地区,就是一片混乱。亚述国王的职责就是为整个世界带来稳定的秩序,这就使所有亚述人都深信,国王的军事征伐是为了亚述的和平,是符合正义的,是造福于亚述国民的。其次是建立忠诚思想,帝国臣民在接受皇家政策或命令时,所有人都要在神面前举行宣誓效忠仪式。一旦弱小国家被亚述征服,他们的国王必须与亚述国王签订忠诚条约,沙马什阿达德五世的铭文中记载了巴比伦国王同亚述签订的忠诚条约,阿拉米某城邦Arpad的国王同阿淑尔尼拉里五世的忠诚条约,这些条约无一例外都规定附属国对亚述国王具有特殊的责任和义务,保护亚述国家主权不受侵犯,如有发现破坏国家主权的行为要及时报告,附属国必须在战争时为亚述提供军需,如不履行就意味着对神主持的誓约的践踏和破坏。宣誓仪式和忠诚条约意味着亚述臣民承认国王的统治地位,服从于国王命令,附属国臣民断绝同敌人联系,在战争中站在国王一边。
第四,统一宗教思想。为了统一民族意识,国王将新征服领土的宗教整合到亚述的国家宗教中,亚述宗教思想和神话通过帝国的艺术、宗教节日不断地传播到所有的人群中。虽然被驱逐到亚述的人们并没有被阻止在新家园里实践他们的宗教,但是对一个反叛国家的吞并通常包括摧毁其主要的宗教中心,对其神圣的物品和神的掠夺,以及在重建的首都和其他地方建立亚述宗教中心。可见阿淑尔神作为国家主神的统治地位是不容动摇的,所有被征服的土地都归阿淑尔神所有,他们同样被以阿淑尔神的名字命名“阿淑尔神的土地”。
宗教思想方面最重要的举措是在全国宣扬王权神授观念。早在古代两河流域的城邦时代中期就出现了王权神授观念,经过不断宣传,王权神授成为传统社会王权合法性的重要依据,更是亚述历史上一切专制君主用来强化其统治的精神武器和国家学说。古代美索不达米亚数千年的历史进程中,人们对王权的形成有自己独特的观念,他们认为神是这个世界(包括上天和尘世)的真正主宰,神已为尘世安排好了一切,包括政治制度,城邦位置甚至王朝统治的顺序。《苏美尔王表》开篇中“当王权自天而降,王权在埃利都”,以及将神话中的王的名字和现实中王的名字混编,反映了编者具有这种王权从天而降的传统思想。阿卡德第四任统治者纳拉姆辛直接将自己神化为国家神,乌尔第三王朝统治者不断完善自己的神祗身份,尽管巴比伦和亚述统治者不再神化自身,只是谦称自己为“神的代理人”。历经数千年发展的宗教信仰使他们认为任何一个国家和地区的真正统治者是当地的神而非人,神只能降谕于一个当地的凡人来显示它的威力,但并非任何人都能担此重任,只有命中注定并受神所赐的人才能担当此任。
在亚述,国王被称为是亚述主神在尘世的代理人,无论是对内统治还是对外征战都是奉神之命。在亚述人的传统观念中,亚述人统治的所有地区完全是诸神的功劳,是伟大的诸神把外国的土地授予亚述的国王们。亚述的统治者经常宣称自己神圣的出身,是神的忠诚使者,是神在地上的代表,吐库尔提尼努尔塔一世(Tukulti-Ninurta I公元前1244-公元前1208)曾宣称自己是“其名字由阿淑尔神和伟大的诸神呼唤的忠实人,是阿淑尔神和伟大的诸神把世界四方之地交由其管理的人,是他们将自己的领地加以委托的人”。王权神授的话语经常出现在王室铭文的开始,如辛那赫里布宫殿中的两则铭文中:
“辛那赫里布的宫殿,辛那赫里布是伟大的国王,强大的国王,天下四方之王,受到神的恩赐和喜爱,是全体民众的领导者,控制着不服从之人的缰绳。”
“伟大的神阿淑尔授予我至高无上的主权,并使我的武器比其他坐在国王宝座上的人的要大,他将天下四方的统治者,从落日的上海到旭日之海都臣服于我的脚下。”
又如一篇阿淑尔巴尼拔的宫殿铭文中记录同乌拉尔图的战争:
“我是阿淑尔巴尼拔,世界之王,亚述国王,在我的主人阿淑尔神和伊斯塔神的鼓励下,我征服了敌人,完成了心愿,乌拉尔图的国王听说了阿淑尔神的力量,对我王权的畏惧使他不知所措……。”
可见,王权起源于神权是历来被认可的历史传统,神的主宰、庇佑和恩惠为王权提供了合法性依据和持续性动力,这是该文明王权观念的基本特点。这其中也蕴含深刻的政治意义,亚述王为巩固自己的统治,都极力把王权和神授紧密联系在一起。王权神授属于传统型权威,所依据的是“人们对古老传统的神圣性”信仰,本身就是一种意识形态的信仰。这种意识形态适应古老的传统社会,在传统社会中具有合法性。
综上所述,亚述从一个小城邦发展成为大帝国,国王的权威不断面临新的挑战,所以首先要解决意识形态统一问题,在帝国初建时首先从语言到思想上进行了意识形态的建设,尤其是王权神授观念已成为亚述历史上一切专制君主用来强化其统治的精神武器和国家学说,为亚述帝国王权的存在与统治合法性奠定理念基础。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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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
上海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