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
“不,今天没关系,哪怕晚一些。”直子说,“好久没见了,想再谈一会。你说点什么可好?”
“刚才只我一个人的时候,一下子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儿。”我说,“记得以前我同本月君两人去看望你那时的情形么?去海边医院。大概是高中二年级那年夏天吧。”
“是做胸腔手术时的事吧,”直子淡淡一笑,“记得很清楚哇。你和木月君骑摩托去的,提着化得软绵绵的巧克力,吃得我好辛苦。不过总好像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似的。”
“是啊。那时,你像是写了一首长诗。”
“那个年龄的女孩谁都写的。”直子哧哧笑道,“怎么突然想起這个来了?”
“我也不知道,只是一时想起。海风的气味儿、夹竹桃,这个那个,突然涌上心头。”我说,“好了,本月君那时常去探望你吧?”
“哪里谈得上探望,几乎没去的,因为那,过后我们还吵了一架呢。开始时去一次,再就是和你两个,往下就没影了。你说过分不?一开始去那次像有什么急事似 的,心不在焉地,不到10分钟就走了。带桔子去的,嘟嘟嚷嚷胡乱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剥开桔子让我吃,接着又嘟嘟嚷嚷了几句什么没头没脑的话,就一晃儿人不 见了。还说什么他一进医院就头疼。”说到这里,直子笑了。“在这方面那人还一直停留在小孩阶级。这不是,哪里会有什么喜欢医院的人呢!也正因为这个,人们 才去看望,让病人振作起来。可这些,他竟然莫名其妙。”
“不过和我两人去的时候可不是那个样子,和普通人做的没什么两样。”
“那是在你面前嘛。”直子说,“他那人,在你面前总是那样,拼命掩饰自己脆弱的一面。木月他肯定是喜欢你。所以才尽可能只让你看他好的那方面。但和我单独 在一起时可就不同了。那逞能劲头就没有了,真是个心情说变就变的人。举例说吧,本来一个人口若悬河地说得好端端的,不料一瞬间突然一言不发了。这事往往发 生,从小就一直这副德性。尽管他想改正自己、提高自己。”
直子在沙发上调换了一下叠架的两腿:“他总是想改正、提高自己,却总是不能如愿,又是着急又是伤心。本来他具有十分出色和完美的才能,却直到最后都对自己 没有信心,那个也要干,这里也得改——头脑里转来转去的净是这些东西。可怜的木月!”
“不过,如果他真是有意只让我看到他好的一面的话,那么他的努力像是成功的。我看到的确实只是他好的方面。”
直子微微笑道:“他要是能听见,肯定高兴。你是他唯一的朋友啊!”
“而对我来说,木月也是我绝无仅有的朋友。”我说,“除他以外,过去和现在我没有一个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