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记者 吴佳男
“找个好婆家”,是改制国企医院的愿望;“好好过日子”,是改制国企医院的诉求。
“打造领先的医疗集团,为老百姓提供可及的医疗服务,做实、做强、做大、做好、做长。”4月11日,在北京召开的一场主题为“深化国企医院体制改革”的闭门会上,华润凤凰医疗执行董事成立兵如此表示。
参与本次会议的,还有北大医疗、中信医疗、首都医疗等深具医疗投资背景的机构高管,以及百余家国企医院代表。
8个月前,国务院国资委等六部门联合发布了《关于国有企业办教育医疗机构深化改革的指导意见》,要求2018年底前基本完成企业办医疗机构集中管理、改制或移交工作。
接下来的8个月内,风潮中的资本及企业医院不得不尽快作出选择。
上海烽康医疗投资有限公司董事长田佑中参与了以上闭门会的“圆桌讨论”环节。在他看来,2018年是国企医院改制的“大年”,对社会办医也是难得的机遇期。在公立医院、民营医院竞争中,国企医院发展日益窘迫的同时,国家近年来加大了对企业医院的政策鼓励。
2002年,原国家经贸委等六部委联合发布的《关于进一步推进国有企业分离办社会职能工作的意见》指出,经济发达地区大中城市地方国有大中型企业自办的医院等公益型机构一般应在二至三年内从企业中分离;经济欠发达地区中同类医疗机构一般应在三至五年内从企业中分离出去。
截至新医改方案出台之前的2008年,企业医院数量已经减少近半,其中部分实现了与资本的“联姻”。
其后一轮风潮出现于2016年。2016年9月,国务院发布了《关于印发加快剥离国有企业办社会职能和解决历史遗留问题工作方案的通知》,要求对国企办医疗实行分类处理,采取移交、撤并、改制或专业化管理、政府购买服务等方式进行剥离。
截至2017年年中,企业医院已减至不足3000家。在业界看来,剩下的这些医院,似乎成了最难啃的硬骨头或者“鸡肋”。登上社会办医快车的资本却不那样认为,仍希望挖出“金矿”,找到所剩不多的优质标的。
在4月11日的闭门会上,成立兵表示,“引资、引制和引智,是社会资本助力国企医院改制的着力点,也是医院所需。共赢,也是多方期待。”
2018年初,主管并购业务的北大医疗产业集团副总裁任甄华公开宣称,年内北大医疗的并购资金规模将超过20亿元,以改制企业医院为重点。今年1月到2月间,该集团先后签署了4个合作协议,其中包括与中海油渤海公司共建北大医疗海油总医院的框架协议。
今年2月初,通化金马药业发布公告,公司拟通过发行股份和支付现金相结合的方式,收购七煤医院、双矿医院、鸡矿医院、鹤矿医院、鹤康肿瘤医院、鹤岗妇幼医院6家医院的部分股权。
2016年12月,复星医药联手泰康人寿和徐矿集团,对徐矿集团旗下的17家医疗机构进行了重组,成立了新的淮海医院管理集团有限公司,旗下新增“管控”三级医院1家、二甲医院2家。
2018年3月,华润凤凰医疗宣布,将接管泰安高铁医院的运营及管理服务。这是该集团近年来改制京煤集团总医院、广东三九脑科医院、武钢医院集团、淮矿医院集团后,今年的新动作之一。
自2016年开始,除以上医疗集团不停攻城略地,信邦制药、恒康医疗、三诺生物、海南海药等医疗集团和药企亦陆续加入战局。2016年10月起,田佑中有了另一身份:鄂钢医院管理公司副董事长。2016年9月底,海南海药以3.4亿元并购湖北鄂钢医院后,作为海药的战略合作方,上海烽康医疗成了鄂钢医院的运营管理方。
至2017年上半年,历经约半年时间,鄂钢医院迅速扭转了人员流失、业绩下滑的局面,至2017年3月底,实现了收支平衡。“希望医院能成为国企医院改制范例之一。”田佑中说。
找到合适的医院是资本方的愿望:发现受让企业提出的价码合适、底蕴深厚、地区医疗需求潜力大的医院让人兴奋。
医院也希望嫁个“好婆家”,即资方能妥善处理医院负债和其他历史遗留问题,新注入血液可满足基建和学科建设需求,也能推动医院新型绩效机制落地。
“鄂钢医院有三级医院底子,有完整的医疗团队和管理架构,海药操作起来相对容易。当理顺各层次关系,平衡好各方利益,把这一平台做大,积累足够多的管理和学科人才后,可布局地区二级医院和社区,形成医疗集团。”广西广济医院集团董事长余小宝与鄂钢医院高层相熟,也了解该院的历史。
不过,多年与社会资本的交锋过后,他最希望的是更多风潮中的医院不要被资本绑架。
2007年10月,时任大学教授、在福建省卫生国际交流中心工作的余小宝,被邀至贺州广济医院担任院长。7年后,该医院从年营收不足3000万元,发展成为超过2亿元的三级综合医院。
2009年,《中国医院院长》杂志记者曾对该医院的“欣欣向荣”做过专题报道,但仅几年后,医院境况有了大转折,也给了余小宝一个“大的教训”。
2014年10月,医院大股东因投资房地产失败,欠下巨额债务,并将医院抵押给多个债主,医院发展陷入巨大困境,最终不得不被整体转让给一家资本公司。由于办院理念的冲突,余小宝最后选择了退出。
“在我手中已完成三级医院设置,形成了医院的长效发展机制,我当时非常痛苦。”他最大的痛苦,是医院极有可能被“把办医院当成生意来做”的人接手。“收购方如果懂医院经营,没问题,但如果让门外汉来搞,没戏唱。”
离开后没多久,余小宝收购了广西某企业医院,并将已有的康复、骨科和妇产医院整合在一起,成立了广西广济医院集团。
田佑中与余小宝的观点有相似之处。“大医院好做,小医院不好做”。大型公立医院,短期内院长空缺,仍可正常运转,但小医院则不然。
在他看来,部分产业资本布局国企医院,或因看中产业链延伸,或因寻求短期利益。田佑中在国务院医改办工作多年,熟知此中套路。
他举例,早在2015年底,某地产集团看中安徽某煤炭公司旗下的国企医院,找到他做方案。“收购方最初以为占到了便宜,但并购达成后,经营方向存在一定的问题。去年,这家医院再次对外宣布了‘转让’,院长‘出走’。”
田佑中再举一例。就在今年4月初,某地产公司接手“转制”的一家专科医院在数亿元资金投入进去、几万平方米的院区盖起来后,现今已“骑虎难下”。“专科医院,怎么能在明确发展路径前先期投入如此之大?此类医院,必须要有年度目标,不能‘杀鸡取卵’。”田佑中认为,虽然对方找到了“能力极强”的院长,但院长的长处在于业务,其实难以分身再去考虑赚钱的事。
“领导班子必须保持稳定。”北大医疗鲁中医院院长顾国明此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也明确表示“不希望被资本绑架”,原则有二:一是职工利益要最大程度保障,二是医院必须有可持续发展的平台。
“不同国企医院改制后,着力点不同,但唯一须坚持的是,用好原有领导班子和医护人员,尽可能保证他们原有岗位和职务不变,维护好他们的合法既得利益。”余小宝此语,呼应了顾国明的立场,也是对社会资本的提醒。在他看来,改制的任何阶段中,各方均应该着力把握的只能是医疗质量、医疗安全、医疗服务、员工幸福感等。
近期就任浙江奉化康复医院院长的冒奋韬,此前曾任前述安徽改制医院负责人。“2016年那家医院负债1000万元,一年后医院赢利1000万元,门诊、住院量和手术量都翻倍,资方并未投入一分钱。”冒奋韬回忆,尽管如此,资方仍不满意,希望更快上市。但医院上市须为营利性性质。在这一点上,医院当时尚不具备条件。
“就像一个小火苗,熄灭了再想点燃很难,因为人心已经散了。”冒奋韬坦承,正因此,烽康邀其加盟,他欣然应允。
奉化市康复医院前身为奉化市舒家卫生院,此前诊疗重点为“不孕不育”。“转型康复可以成为一些企业医院的发力点,因为国家在布局康复。”在冒奋韬眼中,该医院此前积累了300张康复床位,“未来可期”。“目前,医院除已引入上海、南京等地的生殖学专家定期坐诊外,原有的20000余平方米用地,已为未来康复和养老的发展扩容预留了空间。”
“我们把方向、带资源,具体业务还是要靠医院管理层。”田佑中表示,大方向已定,国企医院改制,资本是助力,医院须及时变通,把握时机,用好资源,以便更快与市场同步。
不过,相对于新近改制的医院,部分业界专家更关注已改制多年的国企医院的境遇。
“部分国企医院改制后发展反而变得艰难,这是我们关注的重点之一。”北京鼎臣管理咨询有限责任公司创始人兼总经理史立臣告诉记者,目前已改制成功的千余家国企医院(集团),未来须破除困难,说服资方帮忙建立现代化的企业管理制度。
余小宝认为,随着政策对医生集团放开,公立医院“失血”的同时,国企医院人才稳定性“存疑”。“还是要以凝聚医院人心,维护团队稳定为主。”余小宝曾总结,企业医院人心凝聚有四个办法,“好吃懒做”话管理。“好”是“好”与员工交朋友,多与大家交流,统一全员思想;“吃”是常与年轻员工和老职工吃在一起,搞集体活动,走入他们的生活;“懒”是建好激励体系,制定规章制度,划好权力边界,放手让中层干部去做事;“做”是员工做不好的事,指导他们做,帮员工解决问题。“培养员工,让他们强大到随时可以离开;对员工好,让他们不舍得离开。”
“为旗下国企医院‘引制’和‘引智’,是华润医疗未来重要方向之一。”成立兵在4月11日的闭门会上指出。
“受惠于政策推动,养老、康复和专科化发展将在改制后的国企医院升级中大有作为。”田佑中表示。
“天、地、人、和。补上短板,强化人才培养与绩效,这是我们的未来预期。”2016年底改制之初,某鄂钢医院职工在医院组织的“过去怎么看,今后怎么办”的征文大赛里如是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