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林主人
江南的绿萼,大多发于早春,若那时再沾几点冷雨,便可称作绿萼冰花。草木萧疏间,看它一枝清芳独挑,尤能显见梅的性情。北方的花树,盛放佳期约在四月,嫩红娇粉,芳菲流溢,连缀成片的绯云,远远望去,好似一支追嬉觅笑的胭脂队。此时,若在这般的花丛里,闪出一树绿萼,则不亚于大观园的女儿群中,走来个孤芳独秀、遗世弃俗的妙玉。
绿萼开于四月,实在情非得已。不要说南北方的气温相差悬殊,就是北国的土质也不及江浙一带来得润软。所以,待我看它挤在红杏绯桃间,冷静而开的样子,会觉得它带着一点辛苦,就像见到一个离乡远嫁的女子,每不自主地生出几分怜惜。好在,本土的花树们并不欺生,我卖我的冶艳,你秀你的清奇,互不妨害。倒是北地这些惯来不大细腻的赏花人,是否会把这一本梅中奇品,误作李花或白碧桃而马虎地错过,那就不得而知了。
临水心柔,望云意悠,绿萼也应了一句见之忘俗。梨花宜作月下看,顽艳莫如雨着桃,绿萼则是月雨两可。只有一件,赏遇之时,最好不是酒醉满腹,尤其沾带腥膻,否则不免要扰了它的寂淡,冲散了清气。也许我的这份啰嗦,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庸人多虑,于逢时自生的绿萼来说,倒显得矫情而可笑了。大雅则大俗,想想也真是有些意思的。
既谓之绿萼,则贵在一个绿字,贴梗而花,碧中生白,端的清丽夺心。说起它的枝干,与杏花绛桃别无二致,根干出地面稍许,便分生几枝,或曲,或斜,或斜中有扶醉之态;或偃,或仰,或仰中有懒倚之姿,果非“旁逸斜出”四字,不能说尽它的神态。这一种神态好像脱出于宋画里的花鸟山水,甚至觉得它们本来就生于宋代,之所以努力地活到现在,不过是好心好意为给今人一赏。见到这样的枝干,幽幽而生古意是自然的,可不知为何,我每每看见,便要在古意之外,觉出几分莫名的凄婉。
苍劲似铁的枝干,不管对于桃花、杏花,还是绿萼,都像是埋在光阴里老去的朽木,不到肥润莹洁的花开出的那一刻,你不会知道它们还活着。亭亭的荷花,固然也美得无可挑剔,但看见它下面鲜活的碧水阔叶时,就觉得已经是埋好的伏笔,所以,能开出其美无比的花,理属应当。而面对像绿萼这样槁木似的枝干,即使它逢春不发,也觉可以原谅,更别说一场雨后,那里何时竟又生几瓣生气盎然的颜色了。故而,这实在叫人惊艳,乃至于敬畏。
绿萼的花,当然极美,怎奈我浅薄的笔力实在不能表出它的风骨,若现在要用简单的话来概括,大约就是这句“青枝点白玉,墨杈托轻雪”吧。至于它到底是如何清雅俊逸,这自当由你亲自来印证了。
摘自微信公众号寒白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