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欢欢
8年前,流泥只身一人隐居深山,与明月清风为伴。每日粗茶淡饭之余,或打坐练剑,或耕田采茶;或抚琴吹箫,或饮酒赋诗。如今,流泥的妻子和两个女儿也加入了隐居生活。但随着名气越来越大,上山拜访他的人也越来越多。流泥说,他正在寻找一个更隐秘的地方继续隐居。
3月初的武当山顶大雪纷飞。清晨5时许,天还没亮,“琴人谷”谷主流泥已经起床洗漱,他先是端坐在茅屋前的凉亭内打坐半小时,随后开始在飘飞的雪花中练习剑法。他的双脚随着竹剑在雪地中游移,看得人眼花缭乱,半个小时过去了依然全无疲惫之色,这不仅让人联想到金庸武侠小说中侠客练剑的场景。
大概练习了一个小时的剑法,流泥才将剑尖朝下,收于胸前;几番吐纳调整好呼吸之后,他理了理额前的乱发,然后呼唤一名十多岁的年轻弟子,将一把古色古香的古琴递给他。他将古琴放置在自己的膝上,然后开始抚琴。随着他的双手在琴弦上翻动,悠扬的琴声飘向附近的几间土屋。
“起床啦,师傅都已经开始练功了。”阿琴推开土屋的两道木门,呼喊住在里面的年轻人们起床。伴随着“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十多名年轻人动作麻利地从通铺上穿好衣服,从土屋里走了出来。阿琴的全名是朱双琴,她是流泥的妻子;流泥的真名叫做吴一琴子,“流泥”是阿琴对他的昵称,久而久之,大家都称他为流泥。而流泥也给自己起了一个颇具隐士风格的道号,叫“琴剑逍人”。
位于武当山西神道的全真观村海拔为1000米,与武当山金顶约有10公里距离。从市区驱车前往需要3个小时,其中有30公里是盘山公路,山势极为险峻。这里峡谷幽深,重峦叠嶂,若是想到此拜访居住在这深山老林的隐士,需要费好一番功夫。记者从早上8时出发,到达流泥隐居的琴人谷时已是中午时分。从一处农舍徒步15分钟上山,方能看到流泥居住的茅房。
早在记者上山之际,流泥就提醒记者记得吃早饭,因为山上“过午不食”。在一棵古银杏树的背后,两座土屋隐藏在山谷中,由两根木柱撑起的山门上刻着 “琴人谷”三个篆体字,屋旁桃花怒放,蜜蜂嗡嘤,泉水叮咚。凉亭中,流泥盘腿而坐,长发飘飘,宛若仙人。
深山里天黑得早,通常下午5点多太阳就下山了。有访客到来,流泥专门给弟子们加了一顿餐。晚餐是炒大白菜、凉拌野荠菜、萝卜汤和煮面条。入夜,寒风透过土屋的门缝吹入客房,记者的脚冻得发麻。“这还不是最冷的时候,1月份最冷时,山上的气温能达到零下20摄氏度。”流泥笑着说。
记者询问流泥的年纪,他神秘一笑,“这是秘密。”他来自广西梧州的农家,家中兄弟姐妹众多,年幼家贫。流泥从14岁开始便出门闯荡,最后在湖北武当山一带住了下来,跟着山上的武师学习古琴和武术,前后学习了16年,终于小有所成。在过去十多年间,他數次到美国、加拿大、俄罗斯等国交流琴艺和剑术。
流泥所隐居的这片山谷颇为开阔,土屋正对着一座险峻的高山,凉亭下面就是一座深不见底的山谷,满目苍翠,即便屋外雪片飘飞,盛开的桃花却依旧香气袭人。而在土屋周围,都是流泥带领弟子们开辟出来的荒地,到处都种满了竹子。
这座土屋是流泥8年前从一位农户手中租来的,共3间正房、一间偏房,正房中有两间是卧室和一间客厅,卧室上方挂满了稻草帘子,到夏天则会换成竹帘子;偏房则被他开辟成厨房。两年前,他与十多个弟子从山上伐木,自己从山上采集桐果并制作桐油,在门前建起了专门用来抚琴的凉亭,接待客人一般也都在这个凉亭。
也就是从8年前开始,流泥便在这里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生活。但最初条件还很艰苦。“这个村子太过偏僻,当时只有两三户人家住在这里,而且山上有很多野生动物经常下山来糟蹋村民种的庄稼。”流泥后来也曾帮村民巡山和捕猎野猪。
山上没有自来水,只有山泉水可以喝,他先后挖了5口井,终于找到了一处水量大的泉眼,如今村民们喝的水也是从他这里引过去的。
8年间,他的生活非常规律。隐居深山,吃、穿、用全都来自山上。土屋的地窖里还储藏着去年冬天没吃完的大白菜,厨房里堆着从山上采回的鱼腥草、野菜和野辣椒,就连粮食也是自己种的。天气暖和时,他便会赶着耕牛去犁地。
流泥说,当初他选择到这里隐居,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十年前,他迷上了越野、徒步,当时他还和另外一个朋友在武当山经营着一个古琴行。但后来他和几个朋友在西藏玩越野车时,两个最好的朋友出了严重的意外,这让他意识到生命无常。
而当他回到武当山时,他最信任的兄弟又卷走了他在琴行的所有财物,包括他做好的十把要交给客户的古琴。流泥只好将自己的积蓄全部拿出来,给客户赔偿损失。最后,他身上只剩下56元,还有4个小徒弟跟在身边。这4个小徒弟是他从广西老家带出来的,最大的11岁,最小的才5岁,因为家贫,跟着他一起出来讨生活。
这是流泥一生中最落魄的一段日子。“当时我根本没钱在城里生活,只好到深山老林里隐居,山里没什么开销,吃、住都可以自己解决。”他起初和四个徒弟一起住在农户的柴棚里,白天上山挖野菜,摘野果吃。后来又在茅屋周围种一些蔬菜,生活略有改善。
就在这时,经常长吁短叹的流泥遇到了阿琴。阿琴是慕名前来跟着流泥学琴的学生。她看着老师神魂落魄,便宽慰他说:“你虽然没有钱,但你有技艺在身,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在那一年多时间里,阿琴和流泥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两人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阿琴负责教4个小徒弟国学,流泥则负责教武术和琴艺。他们把这片乐园命名为“琴人谷”。流泥基本上都在山上住着,“没事尽量不下山”是他给自己定下的规则。
山坡上的50亩茶园一派苍翠,流泥招待记者的茶叶就是他自己种的。山泉水装在泥制的陶壶中煮沸,入口有一种别样的清洌。
上午,流泥一般和弟子们打坐、读书;下午则弹琴、舞剑、下棋、喝茶、种菜、砍柴、烤火等,有时大家也一起切磋琴艺;到了晚上是谈话交流时间,在这里没有电视,也没有手机信号。“我在深山老林里得到重生。”阿琴偶尔会发表一些类似这样的感悟。
凉亭正中间摆着一个古董茶桌,和一套古铜色的陶瓷茶具。空闲时流泥会拿来几个蒲团,让弟子们围坐在茶桌边喝茶。阿琴则换上一件青色的袍子,像专业沏茶师一样泡茶。
阿琴出生于1986年,是湖北宜昌人。她小学毕业没多久,就跟村里人到福建打工,在餐厅刷盘子、在工厂制鞋,她都干过。因为家里经济压力过大,她患上了严重的失眠,整夜无法入睡。她2010年请了3个月假,前往武當山习武健身,身体逐渐恢复,后来回到公司后又旧病复发。于是2010年底,她干脆辞掉工作,长期定居武当山修心养性。
在这里,她结识了来自广西的流泥,跟着他学会了武术、弹琴、下围棋等。起初,大山里安静得可怕,老鼠、蛇、昆虫随时都闯进屋里,这让她很不习惯。但现在,砌墙、搭茅屋、酿蜜,她样样在行。8年来,她找到了精神归宿,不仅失眠症治好了,孱弱的身体也慢慢恢复。
如今,两人的大女儿已经快3岁了,小女儿也有10个月大,夫妻俩暂时还不准备把他们送到学校去,而是留在山上自己教。“主要是学习中国传统文化、古诗词等,等她们长大了,如果想回城里的学校读书,我们会尊重她们的意愿。”
长期生活在深山中,流泥和村中仅有的几户村民建立了深厚的情谊,如今还在山上住着的,都是几名老者,流泥说他很享受这种纯朴的情感。而随着进山探寻隐士的人多了,村民们种植的茶油、茶叶等也有了销路。
2015年,几名到武当山探险的驴友发现了流泥和阿琴隐居的这个山谷。他们拍了夫妻俩一起抚琴、习武的图片和视频,并将它们发布到网上。也是从这一年开始,凭借高超的弹琴和制琴技艺,流泥逐渐有了些名气,前来找他学习制琴和琴艺的人也越来越多。多年来,除了要养老婆和两个女儿,弟子们的衣食住行等开销也都是他来负责。所以除了出售古琴,他偶尔也会招收全国各地的学生来学琴,以此贴补家用,目前他有15个徒弟。
而随着平静生活被打破,外界的关注和质疑也随之而至。对此 流泥很坦然:“有人质疑我在这里隐居是不是为了炒作,但其实很多人来找我,我都会避而不见。我已经在找新的隐居地了,我们只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制琴、弹琴,过那种不被人打扰的生活。也许你下一次来,我就已经到其他地方隐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