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尔
摄影/ 洪大伟 模特/一只一九九八
作者有话说:
这个故事的灵感来自于一部日本的小清新电影——《溺水小刀》,这部电影当时我看了三遍才彻底看懂。男主憎恶自己没有力量保护女主才会抽身离开,而女主一次又一次地哀求男主回来,年少的无力和伴随长大与日俱增的悔恨在电影里体现得淋漓尽致。电影里有很多在海里的镜头,而我本人有深海恐惧症,所以就写了这样一个男女主相互保护的故事——“神明守护大海,我守护你,少年,能否留下你的眷念?”
1
天生患有深海恐惧症的令岑出生在东甲岛。这座岛的地理位置不佳,还未被开发成旅游景区,所以岛上听不见此伏彼起的汽车喇叭声,也听不见嘈杂的音乐声,只有风和着远处渔船的汽笛声回响在耳边。而此刻,一群调皮的家伙们的嬉笑声成了令岑耳中最刺耳的噪音。
“天啊,令岑居然不会游泳!”
“你看她抖得像筛子似的,难不成她还恐惧大海?”
“哈哈哈,我们快把她扔进海里去!”
被整蛊的令岑来不及穿鞋逃跑,就被他们抓住了手臂,接着,他们像扔麻袋一样把她悬在空中晃荡几下,只听“嘭”的一声,腥咸的海水迅速灌进她嘴里,深海里的黑暗包裹着她下坠……
黑暗里,一双手向她伸过来,就像一根救命稻草,令岑毫不犹豫地握紧,任由这双手带着她爬到一旁的渡轮上。
不知是太阳太热烈,还是生来首次和异性近距离接触的原因,令岑的脸瞬间变得通红。她一边擦头发,一边偷瞄那个迎风站在甲板上,刚刚救了自己一命的男孩,说:“谢谢你,赵霖森。”
被直呼其名的男孩脸上突然露出惊慌的神色,问道:“你认识我?”
令岑笑了笑,指了指他的T恤衣角,说:“上面绣着呢。”
赵霖森暗自松了一口气,重新背过身去,夏风迅速吹干了他的湿衣服,手里的冰可乐也被他一饮而尽。令岑看了他一会儿,不由自主地问:“你怎么会来东甲岛?”
攥在手里的易拉罐被他捏扁,扔进垃圾桶里,他说:“那你怎么不会游泳?”
没想到会被反问,令岑脱口而出:“我害怕!”
“我的答案跟你一样。”渡轮靠岸,他转身跳向沙滩,一句“再见”也没留下。
渡轮上的人陆续下船,只剩令岑站在甲板上。她看着那个沿着沙滩走走跑跑的身影,风吹动耳边的散发摩擦在眼睛周围,有些痒,又有些扎人。她想,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2
“李阿婆,我来送货啦!”令岑停好电瓶车,抱起绑在车座后装满海货的水桶朝店里走去。
“哎哟,岑岑的爸爸这次出海捕了多少斤鱼?快快快,小伙子赶紧帮帮岑岑。”迎面走来的李阿婆招呼正在擦桌子的年轻人。闻声,他放下手里的抹布,转身去接令岑手里的水桶。
距他们上次遇见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但令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了,惊讶地说:“你在这里打工?”
“你们认识?”说话的是李阿婆,“半个月前店里招短工,小赵说他是从外面来的背包客,想在岛上短住一段时间,让我包他吃住就行,我合计着挺划算,就把他招了进来。”
令岑点点头,笑嘻嘻地拍了拍身旁的冰柜,说:“阿婆,我想喝橘子汽水。”
赵霖森整理好海货,提着空桶从店里走出来时,令岑正坐在店外大树下的花坛上喝汽水。一见到他,她就从花坛上跳了下来,大声地说:“这里!”
“回去注意安全,”赵霖森把水桶重新绑在电瓶车后座上,说:“慢点骑。”
令岑摊摊手,说:“可车子没电了。”
下一秒,赵霖森扭动令岑忘记拔下来的车钥匙,记录表上的电量立马显示满格。她摸了摸鼻子,开始胡说八道着给自己解围:“噢,原来这车还可以吸收太阳能自动充电。”
赵霖森没搭理她,正准备往店里走,令岑突然迈近一步,躲进他的影子里,说:“你别动。”
结果还是被发现了。一群和她年龄相仿的少年从远处走了过来,为首的人声音极其夸张地喊道:“哟,这不是令岑吗,我还以为你从海里爬不起来了呢!”
难道那天她就是被这一行人扔进了海里?见她一副老鼠见到猫的怂样,赵霖森毫无疑问地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左跨一步骑上了电瓶车,把安全头盔丢给她,问她:“走不走?”
令岑微张着嘴,忽而明白过来,回道:“哦,走!”
身后那群人渐渐被甩远。令岑右手抱紧水桶,笑着说:“这次又说谢谢会不会显得太没有诚意了?要不我请你吃雪糕吧!”
“不用了,”赵霖森从后视镜里睨了她一眼,“那些人为什么老是欺负你?”
为了让他听清楚自己讲话,令岑凑近他耳边说:“大概是因为我太优秀了。”
她并不是在炫耀,这座岛上一共有三所高中,整合三所高中所有高二学生的成绩来排名,作为第一名的令岑经常高出第二名整整几十分。不出意外,她将成为岛上考进清华大学的第一人。眼看离高中毕业只剩一年的时间,为了保证这万分之一的清华录取率,学校让各科拔尖的老师组成了一个补习小组,而令岑是唯一的学生。
这样的特殊待遇自然会引起其他学生的公愤,有极个别学生会趁令岑离校时捉弄她。那天她被扔进海里是最严重的一次,他们没想到她不会游泳,如果不是赵霖森,她早就葬身深海了。
幸运的是,他懂这种优秀的孤独,并且,能十分地感同身受。于是,到了目的地后,赵霖森问她:“那接下来怎么办,由着他们折腾你?”
令岑取下安全帽,使劲地甩了甩糟乱的头发,说:“我会熬到自己化茧成蝶的那天。”
赵霖森垂下眸子,半晌,他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抬头迎上令岑充满生机的双眼,轻轻地说:“你有根头发翘起来了,看起来好傻。”
3
暑假结束,令岑正式上高三,她没有选择住校,每天晚自习下课后都独自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家。身边的同学们三五成群,嘻嘻哈哈地谈论着白天发生的趣事,令岑的孤独被放大,干脆抓紧书包带小跑起来。
“令岑!”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她一哆嗦,她回头,身后几个流里流气的男生立即拐弯进了另一条巷子,而叫她的人正提着一大袋垃圾站在路灯下,“要不要吃碗海鲜小馄饨?”
令岑不住地点头,问道:“李阿婆还没有关店吗?”
“关了,”他把垃圾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不过我可以给你开小灶。”
赵霖森原本是出门扔垃圾,正巧看见令岑步履匆匆地从巷口走过,几个鬼鬼祟祟尾随在她身后的男生让他以为她被人跟踪了。赵霖森想了想,说:“你认识刚才那几个人?”
“谁?”
见她一头雾水的模样,赵霖森不忍心说实话害她担惊受怕,“我看错了。对了,我这里有个小电筒,你走夜路时用来照明,遇到危险时拔掉底部这根线,它就会响起警报声……”
没等他说完,勇于实践的令岑手快地拔了线,聒噪的警报声随即掩盖住了树上的蝉鸣声,响彻整条巷子,被干扰的住户不断从窗户里探出脑袋大声咒骂噪声源头。
令岑不敢看赵霖森那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焦急地寻找声源的开关键,问道:“这个怎么关啊?”
赵霖森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无奈地说:“响到它没电为止。”
当晚,为了不扰民,令岑和赵霖森跑去了无人的海边。她抱着膝盖坐在沙滩上等待电筒最后一格的电量用尽,时不时偷瞄两眼枕着手臂躺在沙滩上的赵霖森。长夜漫漫,心似浪涌。
从那之后,每天晚自习放学后,令岑都会碰见准点出门扔垃圾的赵霖森,他偶尔会给她带一支雪糕或是一杯丝袜奶茶,然后陪着她走出这条长长的巷子。
但两人忽略了旁人的眼睛,没过多久,令岑早恋的传闻在学校愈传愈烈,并传进了老师的耳朵里。
“你这是在胡闹!”班主任缓了缓自己的口气,换了语重心长的语气开导她,“在高三这个节骨眼上,还和校外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厮混,简直愧对学校对你的特意栽培。”
令岑被戳到痛处,不假思索地顶了一句嘴:“我不需要学校的特意栽培。”就是因为这样的特意栽培,她才会失去朋友,整场青春里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班主任却把她的这种反抗误解成她承认了早恋,气得叉腰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说:“从明天起,你开始住校。你父母那边我来通知,住校手续我去办!你要知道,我这是在为你好。”
令岑红着眼睛从办公室出来,门外几个看热闹的人立马闪身靠在走廊的栏杆上,他们的脸上尽是讽刺,故意说:“令岑,你一定要考上清华大学,让学校风光一把哦。”
她无力辩驳,垂着脑袋朝走廊尽头的教室走去。落日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拽得老长,头发被风衔起,散落在肩头,她抬起头向远方望去,那里是自己向往的自由。
晚上,赵霖森在巷口转悠了许久,直到放学的学生散尽,他都没等到令岑。路灯一盏盏熄灭,赵霖森发泄似的踢走脚底的碎石子,拔腿朝学校方向跑——她会不会被人锁在了教室里?
然而,学校的大门紧闭,宿舍楼已经熄灯,但有一道身影正打着手电筒站在宿舍阳台上看书。赵霖森停了下来,楼上的人似乎也看到了他,不停地开关手电筒,那一丁点星光在夜里格外闪亮。
下一刻,一架纸飞机落在赵霖森脚边,上面规规整整地写着几个字:我被关起来啦!
他花了几秒钟平复呼吸,然后用手在嘴边做成喇叭状,中气十足地大吼出声:“加油!”
楼管室里的灯应声而开,睡眼惺忪的楼管大妈手拿着鸡毛掸子冲了出来,大声地说:“大晚上的,谁还在楼底下叽叽歪歪!让我逮着非得记大过不可!”
赵霖森手忙脚乱地四处躲避楼管大妈的电筒光扫射,见状,令岑站在楼上哈哈直笑,轻声背诵刚才正在记忆的诗句:“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4
月底学校放假,整月没有踏出校门半步的令岑觉得校外的空气格外清新。
“赵霖森!”她在校门口前蹦跶着朝树下的人挥手,快步跑到他面前,探头望了望被停在马路边上的单车,“你在等我呀?”
赵霖森躲开她炙热的目光,转身说:“你爸妈出海了,下个月的生活费已经交给了李阿婆,放假这两天你就住在阿婆家,生活费到时候她会给你。”
令岑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只是这次,她声音雀跃得像是对未来有很多畅想:“下周去北京参加清华大学自主招生前,还能吃到阿婆做的海鲜小馄饨,真幸福呀。”
赵霖森没有接话,沉默地载了令岑一路,到下坡路段时,他突然出声:“考完记得早点回来。”
“哦。”令岑乖巧地点点头,又莫名觉得他今天严肃得有点儿奇怪。
12月的天气,地处亚热带季风气候区的东甲岛没有冬天。洗完澡的令岑盘腿坐在院子里的吊椅上玩数独,玩得太入迷,不知道赵霖森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边。他扔过来一个没有拆封的眼罩,说:“坐船的时候遮住眼睛,看不见大海就不会怕。”
令岑取出眼罩左右端详,上面“赵霖森”三个丝线绣成的字引起了她的注意,“哇,我看见你好几件衣服上都绣着你的名字,你家是做纺织生意的吗?”
“不是,但很多人会送我这些东西。”
“有什么好炫耀的,”她瘪瘪嘴,“我每学期也会收到好几本写有我名字的书。”
赵霖森挑起眉峰看向她,笑着说:“学校给你颁发的荣誉证书?”
一语中的,恼羞成怒的令岑用脚踹开他,说:“走开,你挡到我的光线了。”
星期天下午,令岑返校上晚自习,李阿婆往她怀里塞了一包换洗衣服,说:“这周去北京考试不要分心,别老惦记着回家。只要你考上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赵霖森捏了捏李阿婆的手背,说:“阿婆,你再不让令岑走,她就要迟到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是什么意思?令岑想开口问,阿婆却被赵霖森扶进了屋。
回到学校,时间的缝隙被大量的试题填满。一晃眼,就到了出发去北京的那一天,天气晴好,学校派招生办的老师和令岑一起去北京。正在码头排队登渡轮时,她爸爸的朋友招呼她:“岑岑,你爸的伤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令岑杵在原地愣了两秒,忽然发疯似的往回跑。她终于意识到这些天周围人的异常了,赵霖森的、李阿婆的……每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隐瞒她。
常年在海上漂的人随时都会有遇到大风大浪的危险,哪家的船又沉了、哪家的壮年出了海就没再回来,这样的传闻经年不减。令岑的爸爸这次出事捡回了一条命,只是破损严重的船只回程花费时间过多,被船帆杆击中的腿受伤严重,为了保命只能截肢。
赵霖森提着饭盒到医院送饭时,令岑已经在ICU病房外坐了两个多小时。楼道里有其他家属在哭,哭声像挠人心窝的猫爪,她的脸被头顶的白炽灯光照得惨白,听到脚步声,她立即偏头看向他,问道:“你和他们合起伙来骗我。”
面对令岑像刀锋一样的眼神,赵霖森毫不避讳地说:“令岑,你太不理智了。”
他这是什么话?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可是她爸爸!令岑的脸上浮现出片刻震惊,转而重新被悲伤覆盖,“所以,你认为我应该视而不见,然后心安理得地去北京?”
赵霖森蹲下来跟她平视,“你听我说……”
“别说了,”令岑把头埋进膝盖里,“我什么都不想听。”
5
在医院寸步不离地守了五天,令岑看到爸爸睁眼见到她时整个人被气得在病床上痉挛,她只好走到走廊上回避,待病房里爸爸的咆哮声平息后才再次进去。她替昏睡过去的爸爸掖好被角,拿起椅子上的书包,像个临战的战士般走出病房。她会成功的,只是晚了一点。
学校里,令岑赴考路上半途而废这件事人尽皆知,嘲讽、怜悯,铺天盖地地向她袭来。有二十几年教学经验的班主任头一次拿这个优等生无可奈何,问她:“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没有反驳,也没有争论,只是无尽的沉默。
班主任见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平铺在桌上的课本,重重地叹了口气,迈开步子朝教室门口走去。令岑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撂下一句狠话:“我考不上清华大学就不毕业。”
于是,令岑连放月假都在学习,像在兑现承诺,又像在躲避。每晚,她都会站在阳台上背书。她知道,楼底黄桷树下的那抹黑影就是赵霖森,可她不想理他,她理解不了他那句责备,他应该懂她的,不是吗?
寒假将至,高三毕业生只有十天的假期,令岑花了五天时间在学校里做完寒假作业才回家。伤好后出院的令爸爸对这次出海意外和令岑错失考试的事都闭口不提,只是默默地开了间鲜货铺。
那天,令岑起了个大早去店里帮忙,却被爸爸喝道:“回家去看书。”
她轻车熟路地把宰好的鱼装进塑料袋里,嘟囔一句:“店里忙完了我就回去。”
说话间,一道黑影映在了案板上,“令叔,李阿婆昨天预订的鲜货今天能送去食店吗?”
“哎呀!我给忘记了,”令爸爸把杀鱼刀往桌上一搁,“我这就让令岑把货给阿婆送去。”
闻声,令岑脱下围裙,眼神没有在赵霖森身上多逗留半秒,自顾自地按照纸条上的记录仔细清点水桶里的鲜货。清点完毕,她把水桶绑在电瓶车后座上。正准备发动车子时,赵霖森拔了她的车钥匙,说:“我骑这个,你骑单车。”
令岑把头一横,说:“我不。”
两人各自握住电瓶车把手的一边,僵持不下。最终还是赵霖森妥协:“好,你骑。”
上坡时,电瓶车的油门被令岑拧到最大,但她体重太轻,后座的水桶又太重。快要爬到顶坡时,电瓶车前胎高高翘起,她和鲜货一起摔倒在地。
赵霖森赶紧扔掉单车跑过来,问她:“摔到哪里了?”
她摇摇头,苦着脸伸手去抓正在满地跑的螃蟹,说:“我的螃蟹都跑了。”
那天早晨,两人捡了很久满地乱爬的螃蟹。赵霖森抱着水桶出现在李阿婆的店里时,旁边令岑的湿衣服还没干。阿婆见状心疼得不行:“哎哟,这闷小子怎么让你来骑电瓶车!”
躺着中枪的赵霖森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吞。
送完货回家的令岑站在二楼看远处的海,近处,浅海是淡蓝色的,但由近及远,她觉得那片黑色让自己喘不过气来。而赵霖森正呈“大”字平躺在浅海海面上,随浪起伏。
“喂!”令岑叫了一声,浮在海面上的人没有动静,场面平静得有些诡异。他会不会是晕过去了?她心里“咯噔”一下,急忙地向沙滩跑去。
6
“你给我起来,”令岑跑进海里去拉他,“起来!”
赵霖森突然笑着说:“深吸一口气不动,海的浮力就不会让人沉下去,你要不要试试?”
一个大浪打过来,令岑没站稳,一下跌坐进海水里,“你真烦人!”
“还在生气?”赵霖森从海里站起来走向她,“令叔做手术前反复念叨受伤的事千万不要告诉你。令岑,我瞒你是因为你是令叔的希望,而作为希望,你应该将失望值降到最低。”
一波又一波的浪冲刷着两人的腿,飞得很低的海鸥轻掠过赵霖森的肩头,他的眼神那样真挚与纯粹。沉默许久,令岑忽然捧了一大捧水泼向他,说:“那你也不应该凶我。”
“是,我的错,”赵霖森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以后也没机会凶了。”
离别被他不经意地提起,令岑失神了一瞬,表情里有来不及隐藏的慌张,“你要去哪儿?”
“你看我长得像不像明星?”赵霖森没有说谎,他是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科班出身,两年前因一部网络剧走红,被大家评为“国民校草”。
“传说中的明星下乡体验生活?”令岑的两只眼睛来来回回地在他身上扫视了一遍,退了两步进入戒备状态,“你身上不会安装了微型摄像头吧?”
赵霖森没有回答,转过身一步步踩着白浪沿海边走,令岑跟在他身后。太阳隐进了云层里,风吹着他的白T恤,他的名字正好绣在随风扬起的衣角上。原来,这是独属于他的记号,是粉丝送给他的纪念品。
他忽然回头,她来不及收回视线,与他灼人的目光对视。他说:“我不想回去,你会不会留我?”
“不会,”她的口气是从未有过的斩钉截铁,“有东西压在心头,躲到哪里都不会轻松。”
一句话令赵霖森呆愣在原地。一年前,他一夜间爆红网络,大量女粉丝把校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他的课程表、寝室号,甚至学号都被公之于众……
没过多久,赵霖森顺利与演艺公司签约,他以为签约后情况就会有所好转,结果并没有。一位疯狂的女粉丝混进剧组,趁赵霖森候场休息时突然从后面抱住他,并扬言自己是他的女朋友,这场骚扰因为这个女粉丝是位严重的精神病患者而不了了之,但他却受够了这样的生活,于是,他逃跑了。
“你的不辞而别,”令岑小心地观察他的表情变化,“会给其他人造成巨大的困扰。”
赵霖森闭着双眼、展开双臂拥抱大海,说:“我只是想找个没有网络的地方让自己放空。令岑,我和你一样被簇拥着前进,但现在我走不动了。”
7
高考前的那次模拟考试,令岑以优异的成绩稳居榜首。高考前两天,学校统一放假,令爸爸腿脚不方便,却执意撵她去庙里烧香,他说:“诚心叩拜,菩萨才会保佑你考试顺利。”
“迷信,”她嘴上这样说,但还是向爸爸摊开手,说:“那您把香火钱给我。”
令爸爸从钱包里抽了两张红票子,叮嘱道:“记得买一米高的大香,这样菩萨才看得见你。”
这话让令岑无言以对。她蹦蹦跳跳地跑出门,一溜烟地拐进巷子,跑到李阿婆的食店里,朝正在找零钱的赵霖森挥舞着手里的钱,说:“走,我带你去小峡口玩。”
赵霖森伸出两根手指头弹了弹她的脑门,说:“瞧你财大气粗的样儿。”
“李阿婆!”说着,令岑拉过他的手,把他往门口扯,“今天下午我把赵霖森借走啦!”
小峡口后方是一座长满热带植被的山,海边独有的海蚀地貌,延长至山前的几块巨石被冲刷成断崖,因为地势高,要是从上往下看,会有一股翻天覆地的眩晕感。站在崖上,能感受到海浪击打石壁飘上来的水花。此时阳光万里,美得令人挪不开眼。
两人走走停停,花了半小时才登顶。令岑得意扬扬地撞了撞他的胳膊,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想高歌一曲的冲动?”
赵霖森突然扯着嗓子唱了出来:“今天是个好日子……”
“好了,你闭嘴。”令岑满脸黑线,双手堵住耳朵向断崖尽头走去。
天空是一尘不染的蓝,大海是无边无尽的广阔,凌乱的发、飞舞的裙摆、耳边的浪声……一切都静止了下来,除了一步步走向断崖尽头的令岑。她的步伐轻快,像即将登台的舞者,从他的角度看去,她正走在海平面上。赵霖森感到害怕,他急忙喊道:“令岑,快回来!”
“你看,”她边走边转圈,“我连恐惧大海的心理障碍都能克服,你还要继续躲下去吗?”
说完,令岑纵身一跃,消失在了赵霖森眼前。他的整颗心瞬间被揪紧,发疯一样扑向断崖尽头,海面上的波浪连绵起伏,而她露了颗脑袋出来,随着海浪晃啊晃。
谁都知道,令岑患有深海恐惧症,可谁也没料到,她会为了赵霖森挑战自己的心理障碍。第一次学游泳时,入水的窒息感、不受控制的浮力都让她充满了极大的不适感,令岑顺着学校泳池的边沿沉入池底,半分钟内,她整个人尖叫着从池底蹿了起来,满脸都是呛出的眼泪。
后来,第二次和第三次的情况比第一次还要糟糕,令岑坐在泳池边,荡在池里的腿激起水花,自己好像真的做不到……那天放学,受挫的她爬上了教学楼顶楼的天台,正在纠结着要不要放弃学游泳时,就看见了海面上飘着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影子,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赵霖森,没有原因,直觉告诉她,那就是他。
再次入水,令岑的脑海里全是疲惫的赵霖森飘在海面上的影子,他看起来失魂落魄,像是被吸走了灵魂,只留下一副躯体。可偏偏,令岑舍不得他再这样颓然下去,她想给他一点重新振作的力量。不知怎的,只要想到他,令岑就不再慌乱,平静地接受海水淹没自己,慢慢地,她竟然从水底升到了水面上,伴着微浪晃动。
就这样,他成了她战胜恐惧的理由。
赵霖森被她突然跳海的举动吓软了腿,趴在石头上大口大口喘气,说:“别开玩笑了,快上来。”
令岑没心没肺地笑,一会钻进海里,一会又从其他地方冒出来,她大声说:“在那个圈子里到底是去是留,你其实早就有了答案对不对?别怕呀,我能战胜的恐惧,你也能。”紧接着,她举起双手对他做了个心形的手势,“平庸或精彩,你都是最帅气的赵霖森!”
岩石上的人被她逗笑,向她招了招手,“别给我灌心灵鸡汤了,听话,上来。”
“我不!”令岑使劲拍了一掌海水,激起的水花让她睁不开眼,但却笑得更加灿烂,“你等我,等我上了大学后去找你,好不好?”
“不好,”见她的笑容渐渐冷下去,他才继续下一句,“我去接你。”
8
令岑高考那天,赵霖森离开了东甲岛。他没有去打扰她,他认为他们之间不需要道别,迟一点,他和她就会在外面那个更大、更远的世界相见。
轮渡离那座岛越来越远,赵霖森站在甲板上眺望,他想起登岛的第一天,女孩被海浪卷到深海处,扑腾的手臂慢慢下沉,救她只源于善意。或许,这就是故事里的命中注定。
回去后的赵霖森和演艺公司解了约,好在签约时间不长,所以这一年挣的薪酬刚好够赔违约金。之后,他开始静下心来沉淀自己,努力练台词,努力学表演,他想,等自己有能力担得起大梁时,他会以全新的自己重新踏入那个圈子。
九月初,赵霖森在练习室和同学排练话剧,一场哭戏,他怎么催泪都哭不出来,任谁都能看出他嘴角透露出来的欢喜。有人不满地调侃他:“我说赵霖森,你的专业素养呢?”
他穿好外套,笑眯眯地回应他们:“今天要去接我喜欢的人去清华大学报到,换你,你哭得出来?”说着,他穿过众人惊讶又艳羡的目光出门离开。
赶到机场时,他终于又见到了那个属于大海的女孩,她推着行李箱乖巧地站在机场出口处的指示牌下等他,一身浅蓝色棉布裙似乎又让他闻到了熟悉的大海的味道。
令岑看见了他,扬着手里火红色的录取通知书叫他:“我在这里!”
赵霖森疾步走到她面前,张开双臂拥住她,大声地说:“欢迎你来到我的世界。”